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愧于心怒化拳

  “御史府之事,难道不是到此就了了么?”

  张琼瞪着眼睛,随着袁三爷走出了围观告示的人群。

  袁三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正午临近,距离御史府之乱还未过去太久:“你真相信告示上面说的,不进行追究么?”

  张琼顿时挠了挠头,道:“难道要追究么?怎么追究?”

  袁三爷深吸了口气,目光微微闪动,道:“现在,只是风雨来前的平静罢了,这一次福远帮算是完了,你速去通知黄帮主,务必传令下去,叫相干的福远帮帮众、家眷马上躲藏起来,也莫要去想到御史府门口认领尸首的事情,我现在便去想办法,看看如何把人从城中送出去。”

  张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娘的!我现在就去!”

  说罢,张琼便风风火火的在街上狂奔了起来。

  ……

  黄山海坐在凳子上,握了握拳头,此刻他右手食指断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张寒城靠在床榻边上闭目,守着趴在那里熟睡的疯僧。

  黄山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张寒城,他能够看出张寒城对他流露出了一丝不满,甚至是杀机,这种情况,叫他有些难以思索清楚从何而来,因为张寒城在黄山海眼中,绝对是个不怎么聪明却又十分善良的傻孩子。

  出现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次计划未能按照原本的想法施行的缘故。

  按照黄山海原本的计划,那便是张寒城负责击杀王御史,福远帮帮众负责清洗御史府内的守军、家眷,将守军清除过后,再去把御史府中的财物洗劫一遍,然后放把火后,将尸体抛入火中后迅速撤离。

  一切行云流水,摧枯拉朽。

  这样一来,城中守军来的晚了,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没有证据,但也会因为害怕朝廷问责,所以八成欺上瞒下,也就回归到了烟花导致火患,烧死了御史府中人,就算实话实说,也追查不到福远帮头上。

  只是这个想法施行的时候,出现了纰漏,城中的不良人、守军来得太过迅猛,而御史府中的守军又比想象中的难杀。

  搜寻财物的过程当中,大批守军已经杀到,自然而然的造成了撤退不及时的后果。

  虽然王御史杀死了,但毫无疑问,对于福远帮来说,这一次是失败了,真正的目标,是杀死王御史,洗劫御史府中的那些民脂民膏,结果现如今,民脂民膏未能搜集也就罢了,至少有近百名的福远帮帮众尸体没有处理。

  福远帮帮众来自于整个绛州城当中的三教九流,一来这些人必然会有百姓认出,二来这些人的家眷,如果得知了他们的尸体在御史府,也会因为情绪问题,跑到御史府去,结果暴露出身份。

  这也代表着整个福远帮完了。

  天亮的时候,黄山海就已经想清楚了此事,只是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叫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

  黄山海叹了口气,面色阴沉了许多。

  便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嘈杂无比的声音。

  但听见张琼的声音瞬间传来:“不好了!不好了!”

  黄山海抬头,看向了门口处。

  张琼推门而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瞪着黄山海道:“你他娘还有心思坐在这?福远帮马上就要没了!”

  张寒城张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看着张琼焦急的模样目光一凝。

  黄山海平静道:“此事我当然知道,哪里还用张兄弟来跟我说?方才我已经叫钱香主着手去处理此事了。”

  张琼叹了口气,咬牙道:“你是怎么当帮主的!这一次没干什么有用的事情不说,还连累了这么多人遭殃!”

  黄山海道:“黄某如何当帮主,还不必张兄弟来教。”

  张琼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抬起拳头便朝着黄山海的脸砸了过去。

  嘭!

  黄山海目光一闪,并未躲开,硬吃了这一拳。

  张琼收回拳头,气的冷哼了一声,才从房中离开。

  门口处那名福远帮中的兄弟站在那,迟疑了一下,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黄山海侧头,看向了张寒城,道:“小兄弟可是想要像杀副帮主那般,也将黄某给杀了。”

  张寒城盯着黄山海满是血丝的眼睛,毫不掩饰道:“是。”

  黄山海自嘲一笑,道:“我看出来了。那小兄弟为何与黄某独处了这么久,还未动手?”

  张寒城道:“因为我这段日子住在武馆里面,吃了伯伯的,用了伯伯的,穿了伯伯给的衣裳。”

  黄山海反问道:“小兄弟原来还记着黄某对你的好,若是你记得这些,为何还要对黄某动杀心?黄某初时发现的时候,还觉着看错了,只因小兄弟乃是纯良忠厚之人,怎会生出杀我之心?毕竟黄某自认为对小兄弟坦诚相待,这些日子是将你当做自家子侄一般。至于杀副帮主,黄某能够理解,小兄弟是觉得副帮主触了你的逆鳞。”

  张寒城抿着嘴,看着黄山海,缓缓闭上了眼睛,重新靠在床榻上,撇过头去。

  黄山海道:“黄某收到袁三爷的消息后,便马上通知了帮中兄弟,想办法接应小兄弟。钱香主这才将小兄弟送到了武馆之内。进入了武馆之后,黄某好吃好喝供着你,打从心里敬重小兄弟与前辈二人,甚至还将银铃儿许配给你,结果到头来,黄某却做了东郭先生,而小兄弟,便是那匹狼!”

  张寒城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眉凝聚,怒盯着黄山海,喝道:“帮主伯伯莫非觉着我傻,所以到此刻还想要说这些话来骗我?你做的事情,我已经在心里弄明白了,帮主伯伯不用把我说成忘恩负义的人,我没有杀你,就说明我不是忘恩负义。”

  黄山海双眼眯起,道:“你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只是因为黄某此次刺杀王御史败了,所以就觉着黄某该杀是么?但黄某要告诉小兄弟,原本这一切应该不至如此,小兄弟阻挠帮中兄弟杀死家眷,又耽搁了兄弟们动手的机会,令城中守军有时间赶来,这才是导致这帮中兄弟撤退不及的原因。黄某未曾向小兄弟问责,小兄弟却因为此事要杀我。”

  张寒城一只拳头攥着,猛地起身,喝道:“帮主伯伯怎么将一切都怪在我头上!?”

  黄山海冷笑道:“不然我该怎么说?”

  张寒城咬着牙,道:“我与伯伯惹了祸,在绛州城中乱逃,帮主伯伯和钱大哥救了我,这是恩情,我不敢忘记。进了武馆之后,我以为帮主伯伯是真心待我,但其实不是。帮主伯伯说要刺杀王御史,不给我考虑的机会,后面,帮主伯伯又为了让我不能反悔,叫了那么多人过来吃酒,坐实了我刺杀王御史的事情,逼我没有退路,从始至终,帮主伯伯都没有问过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之后,帮主伯伯又把铃儿妹妹送给我,也不过是为了控制我而已。”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目光冷冽,道:“帮主伯伯假意答应了我说的让我一个人进入御史府中,将王御史捉出来,但其实帮主伯伯觉得我的做法不好,所以先后又做了一大堆我当时没看出的事情。动手那天,特意叫铃儿妹妹去陪夫人婶婶,是为了我不听话的时候,用铃儿妹妹逼我听话对么,还要编造铃儿妹妹怀了我的孩子。帮主伯伯教我灌酒给伯伯,但是却又把伯伯带到了御史府里,是觉得可以利用伯伯对么?帮主伯伯做了这么多利用我、控制我的事情,本来,我已经抓住了王御史,带着王御史离开就可以了,但副帮主伯伯把王御史杀死了之后,还不肯罢休,而是想办法带人杀人、放火、到处抢夺,难道,这真的是好人该做的事情么?这明明就是歹人所为!如果没有帮主伯伯同意,他们会这样做么?”

  黄山海听着张寒城一连串的话,目光微微一愕,他没有想到,张寒城能够洞察到这些事情,他知道张寒城知道了一部分,却不知道张寒城已经觉察了全部。

  张寒城怒道:“烧杀抢掠、利用我和伯伯、控制我、这些事情,只有天底下的恶人才做得出来!帮主伯伯你是个恶人!你害死了不止十个好人,那些惨死的人,都是帮主伯伯害死了他们,而不是我害死了他们!只是我做了恶人手中的刀子!”

  说到此处,张寒城竟眼圈泛红,悲愤交加道:“事到如今,帮主伯伯又要把一切推在我的头上,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是不是还要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错在我身上!而帮主伯伯一点错都没有!?我虽然不怎么聪慧,知道的也少,但还没有变成瞎子,我看清了帮主伯伯所做的事情!帮主伯伯才是该杀之人!”

  黄山海只觉得张寒城的话语犹如刀子一般,将他整个人生生劈成了两半,好似将他的心挖了出来!

  当即紧咬牙关喝道:“有些事情,也是黄某无奈之举,王御史作恶多端,勾结莲花神教,此人该杀!为了除掉此人,黄某所做之事无愧于心!更何况,黄某已经自问给你好吃好喝,还给你女人玩,哪里对不起你?王御史平日里搜刮不义之财,存放在御史府当中,黄某将它们抢夺过来,分发给众兄弟,那便是让不义之财变成了有用之财!你凭什么来否定黄某的做法?难不成黄某要你这小孩来教!?”

  张寒城凝视着黄山海的眼睛,用袖子擦了下眼睛,道:“这些不过都是帮主伯伯为了叫自己心里舒坦,欺骗自己的话语而已!伯伯借着侠义之名,其实是为了御史府中的银钱财物!”

  “胡说八道!”黄山海勃然大怒:“你这是污蔑黄某!”

  张寒城抿着嘴,目光闪动,不再与黄山海说话。

  黄山海紧盯着张寒城,冷笑道:“呵呵……你自知理亏,知道我说的对,所以才不说话了,更是知道你是以小人之心想了黄某,不过,黄某并非是个记仇的人,更不会记着小兄弟对我的这些看法怨言,只要小兄弟能够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做的事情根本没有错。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和小兄弟活下来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的仇不能不报,到时候黄某与小兄弟联手,为这些兄弟报仇!”

  张寒城紧攥着拳头,怒视着黄山海,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了黄山海身前,提起拳头,便朝着黄山海砸了过去。

  黄山海吃了一惊,张寒城的拳头来得太快,他还没看清,便只觉得鼻子一痛!

  轰!

  身下的椅子顿时炸裂开来,黄山海瞬间倒在地上。

  张寒城用膝盖顶着黄山海胸腹,右拳高举,朝着黄山海的脑袋一拳一拳的砸了下去!

  嘭!

  嘭!

  嘭!

  嘭!

  黄山海被张寒城连续击打,唇齿间迅速爆出血来,他紧咬牙关,口中爆喝道:“好!好!好!小兄弟的拳头果然厉害!继续打!将黄某打死!”

  张寒城终于将拳头停在了半空当中,忍着眼泪,怒瞪着黄山海,声音从齿间挤出,道:“帮主伯伯,莫要逼我杀你!”

  说罢,张寒城才放下拳头,缓缓地退到一边,瘫坐在地上。

  黄山海缓缓坐直身子,此刻他的脸颊已经血肉模糊,被打的肿了起来,一只眼睛已经无法睁开。

  他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盯着张寒城道:“小兄弟怎么停下了?怎么不将黄某打死!无论如何,你也改变不了,黄某是正义之士的事实!而你要杀黄某,才是真正的恶人!”

  只是,他自己却不知,这话落在张寒城耳中,已经失去了底气,有的尽是癫狂。

  ……

  院子里,那名福远帮中人听着房里发生的事情,抬头看向了一侧房子里走出的妻儿,连忙摇头,示意她们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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