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叠瓦飞檐小将军

  往年时洛阳城也会降雪,但大多都已是深冬之时,今年却与往年不同,雪降得早,也更是频繁。

  洛水衔着大街小巷飞檐叠瓦,于雪中形成了一幅十分动人心魄的画卷。而洛水另一头,已于五年前搬空皇室的紫微城,被风雪银装素裹,美轮美奂,冲天高塔仿似要与云端相连。

  虽是乱世灾年,又雪花漫天,但洛阳城却依然繁华,牛、马、车,人来往不断。有些公子哥穿得厚实,两只胳膊互插在毛茸茸的袖间,于在街巷之间留下足印。

  赵九重穿着一身藏蓝色圆领袍衫,站在巷尾一处府邸墙下,静静的看着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行人。

  又忍不住眺望着远处冒着热气的酒楼中,窗口正在温酒,并笑吟吟的人们。

  以他之目力,恍惚间又能够看见那雪花深处,亮着红灯笼的二层妓馆,有几道穿的严实的女子,正靠在那通红的柱子边上,冲着那往来的公子哥们挥手。

  赵九重已经回来有几日了,他自幼便在洛阳城中长大,对洛阳十分的熟悉,可这几日,原本应该要先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一起长大的朋友叙旧的他,却每每走到巷尾这里,却忍不住停下脚步,总要观望下这洛阳城里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繁华的洛阳城,虽然遭逢过兵变易主,但却总是这样繁华,就算偶尔能够见到兵士自紫薇城中拉出人来,一路押走,却也感觉不到什么。

  但此刻,一切好像都变了。

  赵九重抬起脚步,漫无目的的穿过大街小巷,任由那些车马在他身旁擦肩而过,走着走着,却在比较偏僻的巷子里,见到了几名缩成了一团的乞丐。

  他们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的,两只眼睛却十分明亮,但表情却十分无望,又好似在露出怯弱。

  赵九重细细的打量着他们,便又看见,他们瑟瑟发抖的同时,在小心的缩着双腿,有一名乞丐,那双腿冻的紫青交替,看着是已经冻的坏掉了,怕是活不到明日了。

  或许,每年总有乞丐会这样死在洛阳城中吧……

  赵九重心中想着,心里越发觉得沉重,这些乞丐虽然感受到了赵九重的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因他生的魁梧高大,皮肤黝黑,又有些凶悍,不是个看着就十分善良之人。

  赵九重想到了小叫花,或许一直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他活下来了,是因为他幸运,也是因为他想活着。

  谁人不想活着呢?

  这一路自绛州地界回到洛阳,一路之上,赵九重走过太多荒郊野岭,滇马所过之处,总是能遇见森森白骨,根本无人收尸,有些村子里,干脆连人都没了,连日大雪都已经封住了院子,无法开门。

  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一个不知其名的村子里,有一名老者正在村口那佝偻着捡着落在地上的枯枝。

  因听见了他的马蹄声,提着拐杖奔回村里,摔了好几跤,却也不敢回头看他。

  天下分明是乱世,这洛阳城凭什么独善其身?

  为何这天下间要有那么多人受苦,而有的人,却酒池肉林,有说有笑,他们做了什么?

  是出去行军打仗,还是做了什么惠及百姓的好事?

  他们,分明就是这世间的无用之人!

  只是因为出身于士族,家中有良田马匹,便可以在这乱世之中也逍遥快活!

  赵九重只觉得这些人可恨极了,但是恨意升起,紧咬牙关,他却又无力了,只因这些人的祖上,为他们留下了这样丰厚的身家,才叫他们有今时今日这样的生活。

  可是,难道天下间的普通人,就该惨绝人寰,到了那种地步么!?

  赵九重扪心自问,一只手猛地拍了一下身侧的大树。

  但听这大树轰的一震,雪花簌簌的从树冠上落下,撒了他一身。

  几道自他身旁路过的人,不由诧异万分的看着他。

  赵九重深吸了一口气,他回来几日,还未见到他父亲赵弘殷。最近晋国石重贵与辽国耶律德光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按照家母杜氏所说,恐怕晋国即将要与契丹打仗。

  作为洛阳禁军统帅,虽然不是目前晋国皇室的侍卫亲军,但也必须要时刻准备作战,所以此时此刻,赵弘殷与赵九重的大哥赵匡济还在军营之中练兵。

  赵九重这几日一直苦思冥想,想要将一些想法跟赵弘殷说,只是一直都并未鼓起勇气。

  此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去军营里,见一见赵弘殷,跟他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想到这,赵九重便转身,走回了他家宅邸。

  ……

  赵九重以门环扣了扣门,待到那身材干瘦的中年门房前来开门。

  他才步入了进去。

  门房愣了一下,道:“二公子不是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赵九重道:“在外面没意思,我准备去军营一趟。”

  说着,赵九重便走向了马厩,准备将那匹滇马牵出来。

  正在这时,正房处的门突的推开了,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童,穿着件紫色的袄子,蹦蹦跳跳的奔向了赵九重,嘴里忙不迭的道:“二哥!二哥!二哥!”

  那正房之中,母亲杜氏从其中走了出来,她四十岁的模样,穿着件绸袍,看着十分雍容:“义儿!莫要蹦蹦跳跳的,小心摔了!”

  赵九重赶紧伸手,拦住了一头撞来的小童,道:“你做什么?胡乱瞎喊,也不怕摔坏了自己,叫娘心疼。”

  因赵九重黑着脸,有些凶。

  这小童顿时大哭了起来:“娘!二哥骂我!”

  杜氏急忙挪着步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将小童扯了回来,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好了,义儿莫哭,义儿莫哭,二哥不听话,娘便打他。”

  赵九重有些无奈,上次走的时候,他这个弟弟说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学会反咬一口了。

  杜氏哄着小童,抬头看着赵九重道:“天上下着雪,你是准备骑马去玩吗?这么冷的天,就别出去了。”

  赵九重道:“我准备去军营一趟,看看爹,这次回来还没见他呢。”

  杜氏道:“你要见他,我便叫下人去知会他一声,叫他回来便是。”

  赵九重道:“还是不了,我只是找他说几句话,他若是回来了,被人嚼舌根那就不好了。”

  杜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在那什么少林寺回来了,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拉了一马车破烂不说,还变得都不会笑了。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给娘说说。”

  赵九重勉强一笑道:“娘是多虑了,孩儿总是要长大的。”

  说着,赵九重已经走进了马厩之中,抬手解下了滇马的绳子。

  杜氏看着这匹马,道:“说起来,这匹马长得好似跟平日里见到的有些不同,虽有些矮小,可却精致,那毛像是有紫光似的……”

  赵九重摸了摸这马的马背,忍不住想起了段思平的背影,他似乎有些了解段思平了。

  小童赶紧从杜氏的怀里跑出来,道:“这马我要!”

  说着,小童指着那匹马,道:“娘亲!我要!”

  杜氏嗔怪的看着小童,蹲下身道:“你呀,什么都想要,这么小的年岁,那么大的马,你也骑不上去呀?等你长大了,再让你二哥把马给你。”

  赵九重看了一眼这个不太懂事的弟弟,虽然心里觉得他可爱万分,可却没什么心情哄他,便牵着马,径直走向了门口,头也不回的道:“今夜我未必会回来,不必管我了。”

  杜氏喊道:“莫要去军营里打架!”

  “知道了!”赵九重喊了一声。

  赵九重走了,门房这才将大门关上,走向了那小屋里。

  杜氏拉着小童的小手,见他唇红齿白的模样,眼中喜爱万分道:“好了,你二哥都走了,咱们回屋里吧,外面冷。”

  小童抽回了手,抱着两只胳膊,对着门口哼了一声:“我不要!”

  杜氏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了。”

  小童道:“二哥是混账!他回来就没有夸我!还那么凶。”

  杜氏忍俊不禁道:“你二哥在心里夸你啦。”

  说着,杜氏才小心的将小童抱起来,踱步走回了正房之中,关上了门。

  ……

  出了洛阳城后,赵九重便翻身上马,策马奔向了十五里外的禁军军营。

  一路上风吹拂面,雪过耳畔,倒也自在潇洒。

  他挥起马鞭,想策马纵横,却举到半空,又忍不住将鞭子放了下来,只是扯了扯缰绳。

  这匹马他十分喜爱,有些不忍打它。

  远方山峦叠嶂,于雪中层层交映,看上去很近,实则却又很远。

  滇马飞奔,马蹄疾行。

  转眼之间,他便已经来到了军营所在。

  此刻军营之外,正有一些禁军推着粮草车,还有的禁军,则是正将一些草料、粮食卸下。

  赵九重翻身下马,到了军营前面站定。

  几名正在忙碌的禁军赶紧看向了他,初一眼还未认出来,等细细打量,这才有一名年岁大点的禁军惊呼道:“原来是小将军来了!”

  话音落下,几名新来的禁军面面相觑,顿时恍然。

  早就听说都指挥使还有个二儿子,乃是军中的混世魔王,现在一看,果真魁梧高大,十分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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