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胜似父子
抚昆城城殿。
公良安并没因为曹威父子俩深夜来访而有任何不悦,反而将他二人请进了自己的寝殿。
公良安披头散发,不拘小节,穿着一身睡服,就与二臣相见。他微微醉态,似醒非醒,听曹威言明厉害后,只是眯着眼不住点头。
曹威将皮卷递上。
公良安接过后噗嗤笑出一声,道,“我昆国的兵符,真是没什么创意,不就是那只人人都认识的大虫嘛,随便什么人……都能画出来。你说是不是,曹大人?”
曹威父子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公良安不屑地甩了甩皮卷,幽幽问道,“你说的那人,是拿着真兵符来的嘛?”
曹威回道,“禀国主,那年轻人谨慎,真的兵符,臣并未见到。”
公良安将皮卷将案头一扔,说道,“刚才曹大人已将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本城主也听得很清楚。但大人你都未见到真正的兵符,就火急火燎地大半夜跑过来,看来心里也有了决断,是想劝本城主改变主意?”
公良安那双看似醉意阑珊的眼神下,是如炬光芒。曹威谨慎一生,没想这关键时刻竟考虑不周。眼下这心态,真是枉费了他一城老臣的名声。公良安若是个多心猜忌的人,要么会认为曹威贪生怕死,要么就会认为……他被国殿的什么好处给收买了。
可曹威知道,公良光不会这样认为。
所以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是老臣鲁莽了。”
公良安突然大笑,道,“哈哈哈我的曹大人呀,临危不乱的你竟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我平日说你古板,你还不爱听,让你陪我喝两杯你也不肯。你看看,如我这般醉态不醒,多好!一觉睡去,全然不知,等到再醒来,事情不但有了了结,还谁也怨不得我,谁叫我最像父王呢!”
曹威揣测着公良安这番自诩,这是要坐视不管的意思嘛?
于是,这位老臣铿锵道,“城主,也到了该醒的时候!”
公良安目光如电,似真的一下子清醒了几分。但很快,又是眼神迷离,道,“上午曹大人还不是如此态度,怎么听了一个年轻人几句夸夸奇谈,就变了心意。”
与兰陵见面前,公良安将居立密信拿给了曹威过目。那信中,满篇文字都是对公良一族的鄙夷。居立信中坦言,只要公良安愿意,他不介意再扶植一个新的傀儡国主,自己可以‘甘居次位’。
君臣二人当时并未挑明各自对那封信的看法,曹威只说回去斟酌一下。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却显得坚决很多,但明显不是公良安想要的态度。
曹威知道,公良安对信里的条件心动了。君臣二人配合多年,曹威看着公良安长大、长成,对自己这位主上多有了解的。所以,这位老臣问道的是,“城主是想假意屈服,再后谋之?”
酒意微醺,掩盖了公良安坚定的眼神,掩盖了他与生俱来不输自己弟弟的聪明才智,掩盖他治城理政的才能,却掩盖不住他匡扶国族锐气的壮志,以及对眼前老者的感激。
曹威多年来从未有半分逾越,但公良光心中,却已将他视为半个父亲在敬重。他理解自己,也愿意帮助自己,从不需解释,便可猜得自己心思。
但这次,曹威虽猜了出来,却没有往后说。
公良安眉眼微蹙,“曹大人认为不妥?”
“城主若是将老臣方才所言都听进去了,便不应再这样想。”
曹威语气平和,却明显是在批评。公良安终于放下了酒杯,问道,“曹大人,如今立昆都里的真实情况如何,我们并不清楚。难道凭着一个陌生人带来的一张拓印,就断定温多回心转意了?!”
“上午城主将密信拿出,老臣还摸不透居立是何居心,只能分析利弊,以求万全之策。可与那年轻人聊过,老臣才知居立为何都要用这种他最不屑的方式来游说了。城主您想想,居立这封密信不恰恰暴露了他的不自信嘛,至少说明温多已经不站在他那边了。”
公良安语滞,像个被揭穿的孩子,不知所错。
他平日冷静,可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没有想到。不是因为他喝了酒,而是因为他被莫须有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曹威并不责怪,兴盛国族和争取权力,本就难以割离。公良安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隐忍多年,如此巨大利益从天而降,能克制如此,已经做得很好了。
曹威徐徐又道,“城主,你我之前有取而代之的心,是因温多势强,国主又优柔寡断,总是以母为尊。可今日听那年轻人说了国主的事,老臣才知”
听到曹威说起自己的那位弟弟,公良安不屑道,“曹大人听说了什么?”
公良安心中,从不认为自己那个弟弟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曹威缓缓道,“城主可知,五族如今的困局,是国主一手策划。”
“曹大人什么意思?”
“石国使臣被刺杀,乃是国主的安排。若没有后面猎宴的事,五族商铺一直被关停下去,便可令其余中小商铺借机发展。即使之后迫于各方压力重开五族商铺,也必定是公平竞争的态势,这对立昆都的经济和税收只会更有利。居立有兵,国主排除万难扶植固玉,为的就是用财路与他抗衡。到时再借此撮合石国和昆国的新官贸,逼着五族再让出一部分利益,形势对他只会更好。”说道这里,这位老臣由衷感慨,“国主每一步都算好了。只是后来出了猎蝓宴的事,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布局罢了。可即便如此,他却还能急中生智,改而绑定君启林,再次化解了自己的危机。城主您想想,若是没有国主提前作局,猎蝓宴的突然状况一旦引起民怨沸腾之势,根本不用居立出手,立昆都国殿里的那个位置,恐怕已经易主了。可如今呢,五族人帮国主支付了灾民的医疗费,还亲自护送人来帮他游说。城主还觉得您那位弟弟是个只听母亲话的乖孩子嘛?!”
公良安闻言震惊,却依旧不愿相信,“刺杀石国使臣的,不是他们五族自己的人嘛!”
“今日那年轻人说,君启林事后调查,发现那两人早在十年前便悄悄被安排在了立昆都的五族内部,且还不只这两人。不过如今,都已被清理干净了。”
话至此处,公良安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那位弟弟。
十年前,公良光可才九岁。他竟是当年就悄悄布局,以备不时之需?!若是这样,自己自认的雄才大略,还真是不值一提了。
公良安自嘲似的冷笑一下,“曹大人,你帮我约国主派来的那位使者吧。”
曹威年迈的身屈,躬成了直角,突然间老泪纵横,道,“城主英明。”
公良安竟是回了同样的礼,亦是流下两行难以言说的眼泪,拜道,“谢老师提醒,安儿险些铸成大错。”
曹显随父亲躬身而拜,却想着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