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根树枝
抚昆城。
分馆一年来的账册,堆积如山,于伯正一本本翻阅。
兰陵叹道,“于伯,这么多账,要查到何年何月?咱们后面还有许多路要走。”
于伯笑笑,回道,“兰公子不用担心,为了约束下面的人,五族记账有严格的要求,但查账也有查账的方法。自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事情。”
兰陵点点头,是他多虑了。君启林和苗尔既然敢派于伯一个人过来,自然是有考虑的。
于是他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于伯,抚昆城的军防是个什么情况,你可有了解?”
“抚昆城四面环河环谷,各有一支部队驻扎。其中距离城殿最近的‘瓶谷’大约有八千多殿卫军,其余几支兵营各不到两万官兵。抚昆城军队以训练水军为主,可以说是昆国境内水军最强的城市之一了,可除了瓶谷的殿卫军,他们的陆地作战能力,却是称不上数的。”
兰陵惊讶道,“这整城官兵的人数也太少了吧。立昆都光是居立手下的国殿殿卫军,都超过五万了。”
于伯解释道,“事实是这个事实,但是抚昆城离立昆都这么近,增加兵防就会被国殿忌惮,这个人数也是无奈之举。所以他们才利用地形优势,扬长避短,将水军能力练至最强。立昆都辟山而建,虽河道纵贯,但碍于宽度深度等限制,反而不利于大型水军训练。所以立昆都的水军能力,与抚昆城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于伯说的有理。”
见兰陵有些愁索,于伯问道,“兰公子可是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到抚昆城的城主?”
兰陵嘿嘿笑道,“硬闯也不是不行,但是有失风度。”
于伯笑道,“兰公子可以去请见一下城中督户属的‘曹威’大人。”
“于伯既让我去请见,想必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抚昆城水军布防就是曹大人出的主意,他对公良安十分忠心,也对‘公良’一族十分忠心。”
兰陵领会于伯话中深意,说道,“那看来这位曹大人应是深得公良安信任,且还是拥护国族反对居立的人,对吧?”
于伯笑笑不语,低头继续查看账簿。
兰陵走出账房后,等在门口的阿原急跟上来,问道,“你要去哪?”
“管那么多干嘛,你跟着就行了。”
阿原冲他后背做了个鬼脸,又做了个砸拳的姿势。兰陵大步流星,她也不得不快步跟上。
抚昆城的街道,不乏几条特别繁华的,热闹之感不比立昆都逊色。这里以大型的织坊闻名。毛袍、皮具、锦缎、棉帛,还有文明八国的蝓网,都是这里的经济支撑。原料虽不产自这里,但百姓心灵手巧,纺织、染布、缝纳、刺绣的技艺堪称一流。五族除了自己拥有的十余间大型手工织坊外,对城中五成以上的民间小作坊也有控制权。
阿原路上见到漂亮的布缎料子,香囊锦袋,也是有些走不动道。兰陵心里揣着事,直冲冲向着目的地走着。感觉后面的人脚步慢了,便不耐烦催促一声,“别墨迹了,这些都是小女儿家的东西,不适合你!人家姑娘穿金戴银,你就适合扛些长枪大炮。”
阿原这次,对着他背影可不只是砸拳这么简单。她拳脚并用,想着有朝一日哪怕用些阴损的招数,也要好好教训兰陵一顿。
抚昆城靠着手工业财源滚滚,纵养了公良安奢华无度的名声。他不仅自己奢靡,对手下的王公大臣也疏于管束,只要不太过分,那些贪污受贿的行为公良安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威的府邸,位于城郊一处园林。气派恢弘的宅子,让兰陵不敢想象只是地方一座城池的首府官邸。
兰陵敲开了曹府大门,报上的名号是凌光居士的好友。
国人都知凌光居士乃国主的授课恩师之一,自然不敢轻视他这个自称好友的人。
沿着府中翠景竹林走了许久,兰陵和阿原被带到曹府会客厅,出来接待的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
“在下曹显,曹威乃是家父。听闻阁下是凌光居士好友,特来请见家父,只是可惜,家父进殿去见城主了。阁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家父不在,曹府上下皆是由我打理,若是帮的上忙,曹府定然义不容辞。”
兰陵心道,“这昆国的君臣怎么都喜欢躲猫猫呢?不过这次倒是比公良光躲在固玉家的屏风要高级一些,这次……是会客厅里的一道暗门。”
阿原显然也感觉到了窥视,正欲靠近开口,兰陵却眨眨眼暗示她静观其变。
兰陵未道破曹显得谎言,而是直接交给了他一张皮卷,上面,正是昆国兵符的临摹图样。
曹显一看,吓出一身的汗,惊道,“阁下这是何意?!”
兰陵大声说道,“这拓印是凌光居士托我带来的,说是一位‘贵人’交予他的。既然曹大人不在,就请曹公子将此图转交令尊大人。至于剩下话……等我见到想见人再说。”
曹显问道,“难道家父不就是阁下想见的人嘛?”
“也是,也不是。等曹大人看到此图,自己决定吧。在下名叫兰陵,住在五族分馆。”
当他再报出落脚点的时候,曹显表情更是复杂,神色也不由得飘向了旁边墙上某处。
他犹豫之时,兰陵已经告辞离去。
出去的路依旧会经过那片翠景竹亭,兰陵走得极慢,像是在认真赏览这曹府的园林景观。
阿原不由得好奇,问道,“就这么走了?那墙后明明有人,说不定就是你要见的人,为什么不揭穿他。”
“咱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搞得人家太没面子,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阿原又问,“你给他的图是什么?”
兰陵搪塞道,“算是张借条吧。”
“借什么?”
他觉得不太对劲,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说了你也不懂。”
阿原有些不服气,道,“我向公主汇报,总不能只说跟着你去了哪里吧,总要再说些你都做了什么。再说了,谁说我不懂,我猜是你来借兵的!”
兰陵饶有兴趣道,“看来,你也不是太傻。”
见他不否认,阿原神色突变,“所以,你是要帮着他们发动战争?!”
兰陵捡起一根掉落路边的枝条,上面新芽还未脱落。他手握枝条,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要帮着谁,昆国这场战争,在所难免。我只是站在了我认为对的立场。”
阿原突然停下脚步,稍显激动地说,“若是央公子,便不会这样做。”
兰陵惊讶,问道,“那他会怎么做?”
“央公子曾经说过,百姓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各国统治,恩威并施。既要得民心,也要愚民心。可统治者从未考虑过,若是这水干涸了会怎样。舟或许还在,却再也不能动了。战争就是如此,生灵涂炭,百姓消亡,家国即使还在,又如何还能称之为家国。”
兰陵将手中枝条握紧几分,似有动容。虽未见过徒央这个人,但从阿原口中了解的徒央,却让兰陵心生钦佩。无论是那套心法,还是阿原刚才所说的理论,都足以证明徒央是个超脱之人。但身为隐士,兰陵看到的更多,他并不能完全认同。
兰陵问道,“请问阿原姑娘,按照央公子的思路,你认为如今立昆都的形势应当如何取舍?”
阿原想想,回道,“既然国族羸弱,无力保护自己的百姓。那就应该由更强者替代,直接让位,避免一场血流成河,岂不是更好?”
兰陵见这姑娘如此单纯,大笑不止。
阿原怒道,“你笑什么!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兰陵面色一沉,道,“好,那我也严肃问你。居立既然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就算公良光甘心让位,你认为居立会心存善意饶了他们?”
“这”
“当年柏氏一族仅仅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谣言,被冤杀之人足有万具,若是居立要屠尽整个公良族人及其亲眷,我问你,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屠刀他之下?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这可是居立也未必,未必会屠尽整个公良族”
“当年,他对柏族手下留情了嘛?那还仅仅是为了争一个军承司的位置而已,如今他要的,可是王位。”
阿原语塞。
兰陵见她仍在迷惘,举起手中枝条,说道,“阿原,你看这根枝条。上面旧芽枯萎,新芽长出。好比一个家族,家中成员有陨落,有新生,生生不息,绵延不断。但他们都依附这根枝条而生,而亡。若是枝条枯萎了,那就算是这顽强的新芽,也早晚化入土中。而这万千枝条依附的,却是这颗参天大树。那树就是国族,若是这树被人连根拔起,这些枝条又何以独活?!”
阿原心中掀起波澜。
她回念徒央一生,与其说徒央忠于坤达国族,不如说他忠于国族庇佑下的这些百姓。为了百姓,他付出那么多,就连他的死都有存疑。也正是因为他那份正气,她、平安这些人才忠心不改,跟随公主至今。因为公主是唯一可以将他遗志传承下去的人。
可兰陵这番话
阿原猛地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这么想!央公子不会错的!”
见她埋怨自己,兰陵也不再强求,只又说,“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凭心而已。”
阿原皱皱眉,定要再反驳一二。她刚欲开口,身后一个小仆追来叫道,“兰公子请留步,我家老爷刚从城殿回来,请公子返回一叙。”
兰陵得意笑笑,这假意离开的讨价还价之法,在哪都真是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