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百纳丰川1
昆国国殿,‘百纳丰川’大殿内。
年轻国主正襟危坐,面容沉重,身后金帘遮挡下的太国母,则看不清表情。
猎蝓宴事发第二日,早朝的气氛沉闷得如同昆国那些寒冷冰川。
“户承卿,如今民间形势如何?”公良光问道。
固玉答道,“回禀国主,事发突然。受伤民众已被安置在城中各大医馆,城殿的医官们也都被派去支援,‘户承属’的官员们都前往各处安抚伤员及其家属。眼下事态并未完全控制住,民怨沸腾,臣建议,这次的治疗费,都由国殿承担。”
年近六旬的‘礼承卿’‘康由简’缓重地迈出一步,问道,“固大人,国殿出资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由三属商议,得出一致意见后,再禀明国主嘛!你擅自在早朝提出,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其余两属放在眼里!”
固玉不到四十的年纪,刚刚承袭礼承卿之位,虽看着是瘦弱文人,说气话却颇有些武将风骨,“回禀国主,民声鼎沸,事应从权。昨日事发后,三属各司其职。臣原本要与两位大人商议,但‘军承卿’居将军一直在校场练兵,康大人又以生病为由推了臣的请见,故而未能及时商议。但臣想,两位大人应都于与国主一条心,安抚万民是第一要务,想必会同意臣的提议。”
康由简声音沙哑,“你昨日什么时候来找过我!再者,如何安抚百姓那是国主定夺,不要以为户承属管人、管钱,就可以越级决定!”
“如今国家蒙难,平息谣言,安抚百姓为重中之重。国殿上下更应该团结一心,共同应对。户承属已经按照国主吩咐安置难民,登记造册,分配物资。不知康大人和礼承属的诸位,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不会是又在查古籍、阅典故,最后说巨鳄蛟扰乱大典,是神迹指引吧。康大人的礼承属这些年都快变成道坛了。”
“你!你胡说!”
康由简被固玉气得哑口无言,老迈的身躯微微向后仰去,幸得身后官员搀扶住。
公良光对两位重臣如此有失风度的斗嘴行为,明显不太满意。他出言制止,但口气显得温和,“两位大人的意思,寡人知道了。诸位对于如何安抚民情,可还有见解。”
康由简咳嗽两声,说道,“回禀国主,年初永昆城和曼昆城的水患已经耗费国殿大笔开支。先前的朝议又决定要增加明年居将军那边的军费开销,若将剩余的再全部拿来赈济此次事件的灾民,国库将所剩无几。明年若有任何事情,国殿恐都难以筹措。”
昆国这一整年,确实多事之秋,接二连三爆发的水患令国民苦不堪言。军政大权掌握在‘居立’和‘温多’手上,因为担心灾民变暴民,居立提议要武力镇压。公良光大为不悦,最后是温多以增加明年军费为代价,帮着国主促成了赈灾的事情。眼下猎蝓宴灾情严重,若是拿出国库储备作为受伤民众的安置费,一旦惹怒了居立,温多怕也不能阻止他做出非常举动。
康由简点到为止,更是居心叵测。
公良光微微侧脸,余光可见金帘后的身影,轻轻摇着头。
公良光又问,“那康大人,认为眼下形势应当如何安抚受难民众?”
“臣认为,可用军备物资中那些已经用不上草药、衣物、帐篷等暂时发放安抚。告以百姓,猎捕冰湖水兽,触怒兽神。从狂昆队伍以外的那些猎蝓队中挑选几支,斩首示众,以祭兽神之怒。”
固玉听毕,怒不可竭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康大人,亏得你两朝重臣,竟然能想出此等荒唐至极的办法!每每国中遇到大事,礼承属不是祭奠先祖、就是祭拜兽神。哪次不是大肆铺张,劳民伤财,结果呢?这次你竟然还还要滥杀无辜之人!”
“什么无辜之人?他们将那些大兽带上来却不牵制,造成如此混乱和伤亡,不灭族就是开恩。”
“罪魁祸首是那支狂昆猎队,康大人你为何不惩?”
“狂昆猎队是带了巨鳄蛟上岸,但那恶兽并未伤及百姓,虽有意攻击观宴台,但狂昆的人却是极力护佑,以至还死伤了几人。他们救驾有功,而其他队伍呢,放任自己捕获的恶兽在岸上放任,逃得比百姓都块,伤了多少性命!”
固玉不想再与老奸巨猾的康由简废话,慷慨激愤地拜向国主,“陛下,康大人强词夺理,此法更是要罔顾无辜百姓性命,万万不可为。臣身为户承属掌事官员,向陛下承诺,无论是救灾用度,还是明年军费用度,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竭尽全力凑齐。恳请陛下同意臣刚才建议!”
说罢,固玉跪地不起。
公良光再次侧脸,可身后的太国母,依旧轻摆摇头。
公良光稍稍思忖,伸手示意道,“固大人先起来吧。”他坐在高高权座上,如往日那个听话的年轻国主一样,面对谁都是带着微笑。不过,后面的几句却难得稍显铿锵,“传寡人旨意,全力医治伤者,一概治疗花费由国殿承担!户承属全权负责,每一笔账都要清晰明了。固玉,你可听清楚了?”
他哪里是在问固玉,他问的,是台下惶惶朝臣,是否听清楚了。
台下一片鄂然,温多身体一颤,金珠细帘跟着摆动。
固玉急拜道,“国主英明,国主英明。臣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其余人则面面相觑。
“若无他事可奏,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吧。”
“臣有奏!”
殿门外,传来劲道浑厚的声音。
众人闻声看去,一名武将气宇轩昂走入大殿,金甲批身,金纹刀鞘熠熠生辉。他并未抱手礼拜,而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再次发出回响大殿的声音,“臣,居立,有奏!”
居立走到大殿最前,背对百官。
众人冲着他兽纹披风竟是微微躬身,有畏惧之意。
面对居立不怒自威的气势,年轻国主始终没有褪去脸上淡然,仿佛不谙世事地微笑道,“居将军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在校场处理重要军务,不便早朝嘛,怎么又突然过来了?”
“立昆都发生了大事,军务再忙,臣也应来为国主分忧。”
居立突然出现在朝堂,康由简又来了气焰,说道,“居将军来得正巧,刚才国主已下旨,猎蝓宴灾民的救济,皆由国殿支出。”
居立右手架在刀柄上,轻轻握了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抚握刀柄的细微动作,说明居将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执掌军政大权多年,从不将王权放在眼里。朝堂执刀带甲,出言顶撞乃是常态。而昆国臣子中,趋炎附势的跳梁小丑,更是不在少数。
居立虽拥兵自重,虽狂妄,却不是个莽夫。不管是出于对君臣关系还存些忌惮,或是因为与温多的关系,他并未直接爆发,而是给了公良光面子。居立干笑一声,问道,“国主,据臣所知,国库开销怕难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安置。因为今年水患,国主一意孤行又减了不少城池赋税,莫不是想用军费来赈济难民?”
公良光微笑道,“不瞒居将军,寡人正”
他话还没说完,温多轻柔的嗓音从帘后飘了出来,“居将军,自从事发,诸位大人就一直在为此事劳苦。刚才一番讨论怕也累了,先让诸位退朝休息吧,刚才所议之事,居将军与国主去书房,再议吧。”
“回禀太国母,居立连日操练,刚从营地赶来。也顺道去看了看灾民,并安顿将一些军用储备的医药和帐篷用于各医馆安置。臣都不觉得累,各位文官大人动动嘴皮子而已,可觉得累?”
众人接连低头道,“禀国主,禀太国母,居将军辛苦,我们不累,不累。”
公良光投下一丝异样目光,可不过一瞬便又恢复清澈,说道,“那就请居将军当着诸位的面,直说吧。”
“臣已请府上师爷估算,若要救济全部难民,至少动用明年军费十分有五。国主爱民如子是好事,但一国之君,信字当先,若是贸然削减军费,致使军心不稳,那就得不偿失了。”
居立危言耸听,公良光并不意外,只淡定地回了句,“居将军说对了一半。”
居立不屑,道,“哦?那另外一半,国主明示吧。”
“救济款项确实相当于明年军费的十分有五,只不过寡人并不打算从许诺给你的军费用度支出罢了。”
十多年来,居立还是第一次在公良光面前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