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腹取珠
石国,离石城。
木蔷薇借着照顾‘桐灵’身体,伺机调查着‘守成’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自‘念间’得到‘螭粉’和‘蝮筋’后,她决定请见城主,闭门密谈。
犹豫片刻,木蔷薇直言道,“城主,从王妃目前病状看,那毒珠已然吸收王妃体内之气聚集成型。恐怕惟有破腹取珠了。”
坤达明成惊愕道,“破腹取珠?!本城主从未听过还有此种医法!”
木蔷薇并不过多解释,只是强调,“依王妃病况,欲解散灵珠之毒,唯有此法了,但确实凶险,城主定夺吧。”
她淡然如水,‘凶险’二字脱口也好似事不关己。面对她这种古怪性情的女子,坤达明成也是无奈,只再问了一句,“那你可有把握?”
“五成把握,但在下会尽力而为。”
木蔷薇果断,且坦率。
坤达明成与之对视,有种信任使然。
当日,殿中传令,“将桐妃抬入殿中冰室,由圣手女医为其医病,任何人不可打扰,违命者斩。”
向来宽厚的城主下了一道如此冷酷命令,众人唏嘘。
冰室内,桐灵面色安详,躺在冰床上。木蔷薇慢慢脱去她的睡服,肌肤如白瓷、细腰如纤枝,在寒冰冷光的映衬下,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木蔷薇摊开一套皮具,里面放着稀奇之物。几把奇特小刀,几根如丝银针。她将化开的螭粉涂抹在桐灵胃腹一处,待液体渗入肌肤,便捻起指长细刀,在一旁的油灯略微灼烤。木蔷薇目光再回到桐灵胃部的时候,面目改色,一刀切入,将皮肉划开微细小口。另外一手的两指瞬间探入胃中,夹出一块球状物体,而后迅速抽取出已提前穿好蚣蝮筋的银针,开始缝合刀口。
整个过程,木蔷薇手法利落,待刀口缝好,桐妃身体和冰床洁净如初,未留下一丝血渍。
她为桐灵重新穿戴整齐,令士兵将其推走。木蔷薇这才擦拭干净取出的毒珠,仔细查看。
那珠子拇指大小,晶莹圆滑,隐见血丝流动,如气雾浮转。虽略有差别,但她总觉与兰陵偶得的琅石,有些形似。
坤达明成正在书房焦虑踱步,见木蔷薇进来,他屏退左右,急切问道,“如何?!”
“毒已解,但是开腹之法伤气伤身,王妃本就体弱,怕是需要调养许久。此外”
“此外什么?!”
“此外,王妃腹间留有伤疤,即使药膏涂抹,怕也难以完全消除。”
听她这么说,坤达明成终于放下心来。
木蔷薇递上桐灵腹中毒珠给坤达明成过目。他接过一瞬,错愕不已道,“这!这!这珠竟很像我儿时偷入父王密室,见过的那”
木蔷薇问道,“琅石?”
坤达明成惊讶道,“你怎知?”
“传言石国之宝需王族血气护佑,此珠亦可吸血,在下只是猜测。”
“像是像,但还是有些不同。那琅石通体血色,浸在血碗之中,发着赤光。此珠,倒还有些不大一样。”说着,他看向木蔷薇,突然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木蔷薇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表情。许久了,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同伴之间不过称呼她‘木’而已。
她缓缓说道,“木蔷薇。”
“蔷薇?!”
“是,一种药材。”
以此搪塞,坤达明成并未怀疑。而她,却心潮浮动,忆起往事。
“云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蔷薇,是你的名字,也是长于这天兽百桦峰的藤蔓之上的植物。”
“云哥哥,你看它,银瓣珀蕊,真是好看。”
“是呀,它在这峰崖之上顽强生长,任寒风吹打,却依旧绕藤而开,也是美妙,就像你。”
“像我?”
“是呀,像你”
“木蔷薇,你可愿留于殿中,看护王妃,查明真相?”
坤达明成突然发问,将她从回忆拉回。
木蔷薇拜道,“在下自当尽力医治,至于查明真相”
见她想要拒绝,坤达明成又说,“此事暂时无人知晓,本城主希望你暗中调查,可否?”
坤达明成目光坚定,之前因桐灵病重,乱了阵脚。而此刻,他已不再允许自己优柔寡断。此等恶作必须查明,木蔷薇当然是不二人选。
木蔷薇思忖,或许与‘守成’失踪有着关联,于是应道,“在下,愿意替城主调查此事。”
取珠多日之后,桐灵渐渐清醒,身体血色恢复许多。不过她依旧睡多醒少,开口困难。坤达明成说一位圣手女医查明只是一种特殊胃疾,用药后修养即可恢复,让她不要挂怀。
桐灵自然是相信的,她一直都信他。
身为将门之女的桐灵,自幼便与坤达明成相识。不过,她从小都只钦慕那些武功卓著的将士,想着自己长大后要嫁给勇敢担当之人。从不喜听那些妃子们争斗的八卦,更从未想过要嫁给王族,可世间的情爱往往就是这样,造化弄人。
坤达明成,国殿当年的三世子,是最受老国主疼爱的小儿子,一直荣宠不断。他的大哥‘坤达明华’是当时的太子,处事严明,政绩颇丰,是石国的骄傲,也是老国主认可的继承人。二哥‘坤达明贵’,从小唯父兄之命是从,是个尚武之人。十四岁刚成年就入了军队,还曾率领部队打退过野兽兵匪,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坤达明贵做了国主后,尊崇武将,甚至破格让‘桐炎’去做了静石城的城主。
坤达明成与他两位兄长不同,不喜兵武之道,只知读文钻政。桐灵儿时每次见他,都觉得他书生气质,偶尔还喜欢调侃玩笑,性情轻浮。
十六岁那年,桐灵求她父亲和祖父,说要为自己选夫婿。她的父亲‘桐关’觉得这简直是胡闹之举,但祖父却被自己孙女这创举给逗乐了。笑说,武将家出身的女子就应不同。于是她祖父亲自求了老国主,说孙女婚事要让她自己做主。
没想,老国主竟欣然同意。也正是当年那场满城风雨的选亲盛事,促成了桐灵和坤达明成的一段佳话。
比武招亲太过滥俗,比兽招亲才是桐灵为自己想的选婿花样。
石国‘豢兽场’,是曜山附近的一片王族兽场。里面豢养着千百种野兽,供王族猎赏玩弄、研究习性,其中不乏一些迅猛异常的。
桐灵亲自从中挑选了十种野兽,不设任何规则,可驯服者就是胜者。如没有人可以全部驯服,以驯服最多者为胜。年长桐灵十岁以内的男子,不论高低贵贱、不论贫富悬殊,均可参加此次招亲。
这件事当时引起各方上下震动。石国各城无数亲族显贵都来了,甚至羽、昆两国都有官宦子弟前来参与。毕竟,那可是当时石国‘国户夫史’唯一孙女,谁不想雀屏中选。
然而在众多名单中,竟赫然出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便是‘坤达明成’。
比兽招亲那日,人山人海,盛况斐然。当天放出的第一只兽,名为‘横公’。是一条三米多长,周身通赤、皮坚鳞厚的大鱼。它刺之不入、煮之不伤,想要征服,实属不易。
横公游出,比试者们匆忙脱去衣服,跳入水中。他们有的急于骑到鱼背上,却被横公奋力甩脱,坠落地面受伤。有的则使出武器,希望能伤它一二,却反被横公咬伤。也有一些人趁着横公力疲,侥幸得逞的,勉强算做驯服。
坤达明成与那些人不同,他找来冰石,放入池中。不消一会,横公身体颜色竟由赤转青,脾气也不再暴躁。待他温顺,坤达明成才不急不忙地骑于它背上。没想那横公毫无反抗,还载着坤达明成游了两圈。
坤达明成上岸后,命人取出冰石,横公立刻恢复如初,赤身摆动,凶猛起来。
之后,第二只兽被放了出来,名为‘人面狙’。此兽约有两米多高,面呈琥色,酷似人脸。它一身玄色毛发,长有四肢,身体弯曲岣嵝,跳跃攀爬能力极强。
刚刚放出,人面狙便奔入了后方树林,纵跃跳到一颗树上,并将手臂挂于树枝,在树间肆意穿行。
比试者们尾随入林,各显神通。有爬树的,却根本不及人面狙的速度,上上下下一番,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却根本一无所获。另有些人挽弓搭箭,想要围攻,但人面狙反应极快,它抓住射来之箭,又反扔向那些射箭之人。众人四处奔逃,屁滚尿流地从林中跑出,窘迫之相引得围观看客前仰后合。
坤达明成根本没有入林,而是命人在林外支起一口大锅,煮满了一锅‘寿果’。不一会,浓郁果烟四起,他又命人用鼓风之扇将那果烟吹入林中。
人面狙嗅着寿果之味,竟主动从林中走了出来。在场之人吓得纷纷后退,唯坤达明成不动。他站在大锅旁边,等着怪兽过来。
人面狙靠近,坤达明成竟捧出一只寿果递给了它。那兽接过,一口吞了进去。然后,坤达明成命人推来整整一车寿果放在人面狙身边。那怪兽便‘咣当’一屁股坐下,酣吃起来,样子可爱又好笑,令众人大笑。
这第二关,坤达明成也过得轻松。
之后几场也是一番乱象,刚到第五只猛兽,就仅剩下了五人。坤达明成每关都是智取,借助猛兽习性和相生相克之道,一一制服,不仅未伤及猛兽一分一毫,自己也是毫发无损。而另外四人,则已是遍体鳞伤。
半天功夫,石国这位三世子的制兽才能传遍了大街小巷。也不知当时桐灵是何感想,这位她向来瞧不上的文弱世子,很可能成为她未来的夫婿。
此后,第六只猛兽被用兽笼堆了出来。那是一只全身蓝色羽翼,头顶金冠、尾展如屏的巨鸟,名为‘青雀乌’。
就在青雀乌要被放出之时,天空突降‘无根水’。
无根水降临,灌地养林,乃是兽神福照。众人见状纷纷跪地乞拜,唯独坤达明成脸色铁青。
他突然冲人群大喊,“快跑,青雀乌遇大水会性情暴变。”
可是为时已晚,笼锁已被打开。
果然,青雀乌瞬间变得暴虐,冲破兽笼,挥舞着大翅吼叫着。靠近它的人,都被那阵翅之力掀起。
不巧的是,桐灵就站在离青雀乌不远的地方。那猛兽又一动翅,飞到到桐灵身边,用两只利爪勾住她就要飞逃。
坤达明成眼急腿快,在桐灵还未离地太远时,一跃而起,抓住了她的脚。可青雀乌力大无穷,他根本拉不下来。
坤达明成坚持着没有放手,他和桐灵就这样一起被青雀乌带离空中,飞入曜山深处,不见了踪影。
老国主立刻命令全城兵士入山寻找,终于在十日后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两人。他们伤愈清醒后,便是佳人偶成。
很多人都问桐灵,那十日在深山之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桐灵只说,她当时重伤昏迷,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却永远记得明成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坤达明成告诉桐灵,他从小就痴心于她,喜爱她豪女风范,与那国殿乱斗的妇人不同。他知自己不是武功之才,与两个兄长不能相比。但他请桐灵相信自己,在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尚武之人才勇猛,也不是只有尚武之人才能克敌。他欣赏桐灵以兽招婿的智慧,但事实却是,众人只知伤害,以暴治暴。
他告诉桐灵,自己读古万卷,知道猛兽亦有灵性,曾无数次救民救国于水火。它们与人类本就相生于世间,应该用无害之道去克制。而他参与比试,也是希望向桐灵证明自己并不只是一个身居内殿的闲散世子。虽然他们落此境地,生死未知,但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桐灵。
从那之后,桐灵便一直信任着这个男人。
三年前,坤达明贵登位,派他到离石监城,还以王族血脉需得以延续为名,硬是塞给了他两个侧妃。虽然如此,他夫妻二人的恩爱事迹,一时是这城中,乃至国中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