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花云间

  艺石城今夜,人潮拥挤。兰陵他们随人群来到一条人工河道,河上三座巨形拱桥遮住了对岸视角。直至登上桥顶,才可见朦胧夜色中的唯美建筑。百余车乘并列等在桥下,一波又一波载着众人向那片软红香土的建筑群落。

  下了车,‘水花云间’四个字映入眼帘。石雕柱下,所有木门敞开迎客。门前布满了香艳花卉,这满城宾客似乎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这里。入內是宽阔的庭院,楼梯通往不同花廊,花廊无尽延伸,上上下下的,是数不尽的雅室包间。屋内传出笑声和曲乐,欢愉连连。

  自从在徒湖宴饮上听到了令人作呕的舞曲后,兰陵便对这世间舞乐不抱希望。没想,这里的音乐却如此曼妙悦耳,惊喜不断。

  庭院正后,又是十余扇敞开木门,其后又是数间院落。每间依然是楼梯错落,房舍罗布,石柱雕花各异,灯光挂饰迥然。每走入一院,都仿若置身于不同的场景,飘香漫鼻,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十足欢颜。

  穿越了大约七八院落,才终于走到最后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中间一处高台,被众人环簇。兰陵他们被人潮推挤着来到不前不后的位置。

  突然,几块大红卷布从天而降,落于高台,缓缓铺满整个台面。

  伴随一阵惊雷掌声,红布猛然掀起。一群轻纱白衣的少女藏于卷帘之下乍现于眼前。她们伏卧台面之上,摆成花朵形状,又从外向内逐一起身,仿佛花朵盛开。随着那花瓣层层打开,中间花蕊浮现。只见一名黄衣长裙女子,翩翩而起。她轻纱遮面,楚腰纤细,扭摆着身体立于少女中间。

  台下瞬间欢呼雀跃,“云烟姑娘,云烟姑娘”

  水云烟高举的纤手轻柔落下,音乐便随之响起。那一瞬,空气仿若凝滞,时间安静了下来。起舞一瞬,面纱掉落,一张仙神般美艳的面孔现于人间。她嗓乐轻出,随着舞姿的变化,向台下众人舞起那传说中的,浮云流烟。

  那舞步,时而轻柔,时而欢悦,时而悲怆,时而壮阔。身姿一动一静之间,更是惟妙惟肖,仿如云雾托起云烟,任凭她在空中繁姿撩娆。曲乐悠长,她的声音也好似带着魔力,传入耳中之时,观者心绪情思竟也随之跌宕起伏。此刻世间唯她光照动人,众生都失了颜色。

  兰陵不由赞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徒湖见兰陵面容呆滞,语出惊人,不禁大笑,“哈哈哈,兰陵,你这妙赞真是贴切呀!哈哈哈”

  旁边的占芜十分不屑,“兰陵,快把嘴巴合上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兰陵依旧是合不拢嘴,一边呆呆地看着台上表演,一边自言自语,“公子,本以为这世间歌舞,都是那日在你府上看到的棒击之音、莽汉之舞,没想到还有如此仙幻之曲呀。”

  “哈哈哈”徒湖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大笑不止,“我府上那日舞曲,乃是古时祭献之舞,当然没有美感了。后面曼妙之舞你还没有看到,就被我父兄到来打断了而已,哈哈哈”

  兰陵才回过神,“公子见笑了,见笑了。”

  “见笑什么呀?”

  “兰陵没见过世面,误解了公子府上雅乐,更是没见过如此美人美舞,刚才失态了。”

  “哈哈哈”

  占芜已然受不了他俩垂涎三尺的样子,拽着郭竹边往外走,边说道,“竹儿姐,咱们回去吧,这舞太难看了!哼!”

  郭竹虽未言语,却有些哀愁。见兰陵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便扫兴地跟着占芜,回去了。

  舞毕曲终,意犹未尽。

  也不知是否入戏太深,水云烟起身,潸然泪下。她拭去珠泪,对台下观众说,“云烟早年任性,芳华自赏。今天将此舞现于众人,已是情断念了。云烟有幸,今日遇到这么多有缘人,在此敬大家一杯,以谢大家多年来对云烟的怜爱之情。”

  众人听她绵软细语,更加兴奋,大喊着,“云烟姑娘,云烟姑娘”

  此时,台下送上金杯酒盏,一名舞女接过后递给水云烟。

  兰陵顿感不对,只因那酒气太过浓香,即使站在台下都闻清晰,不像是普通粮酒。而水云烟,看着那酒杯,似有犹豫,眼中透出一丝不舍,含泪准备饮下。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兰陵心头。

  隐法‘心原’他还未能熟练,但那芬芳酒气和水云烟流露的愁绪,却难免令人怀疑。

  兰陵念术默出。

  顿时,念力化作一股气流,冲出了躯壳。与‘影身’不同,兰陵回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肉身还站在徒湖身边,但念力化作气相幻影,可任意游走。周围一切变得异常缓慢,众人的表情、动作都仿佛在慢镜头播放,过上许久才微有变化。

  时间紧迫,兰陵将自己游离到水云烟身边。眼看她手中酒杯已到嘴边,念力的所化的气相迅速冲入她体内。

  那一刹,兰陵感受到了水云烟心中万般情绪。此刻的她,悲痛决然。兰陵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她心中那股悲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让人窒息。

  兰陵经受不住,念力不受控制,自动流回了身体。

  兰陵的身体恢复觉知,发现周围依旧掌声雷动。体内的人突然叫道,“那酒有毒,她要自尽。”

  酒杯已然在唇,也不知水云烟喝了没有。兰陵顾不得许多,踏上人肩,健步飞冲到台上,打翻了水云烟的酒杯。

  一瞬间,水云烟也瘫软倒地。

  院内哗然一片,吼叫声不断。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有人下毒!”,众人便开始蜂拥而跑。

  情急之下,兰陵大喊一声,“下你妹个毒呀,她是要自尽,快来救人!”

  体内人提醒道,“她喝的不多,封她咽喉,锁她心脉。”

  “怎么做呀?!”

  兰陵感觉自己被控制,一股股念力集于指尖,冲入水云烟咽喉和心胸。

  “这味道难道是”体内人似乎猜到什么,再仔细一闻,才确定道,“这是瑰草之毒,花毒的一种。此毒,气味香浓,毒性快,痛苦少,可保花颜不毁。”

  “你放开她!”门口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个身穿锦服的英俊男子冲兰陵大喊,冲过来将他用力推开,然后轻轻扶起水云烟,搂于怀中。

  士兵们跟着冲了进来,稳住了乱局。院内看客已所剩无几,徒湖竟站在台下,冷冷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兰陵告诉那男子,“她这是要自尽,喝了瑰草毒酒。”

  男子痛哭道,“如何解毒?!”

  兰陵又问体内人,“怎么解呀?”

  “从口,吸出来!”

  “从口,吸出来!”兰陵想也没想,就复述出来。却立刻后悔,质问体内人,“你疯了吗,哪有从口把毒吸出来的!”

  “此毒需用沙漠植物‘掌针葵’的汁液解,来不及找了。她喝的不多,我刚刚封了她的气脉,止毒在喉,还未攻心,需要尽快吸出来,那念力之流,锁不了多久的。”

  听完他的解释,兰陵催促起那男子,“你快点呀,吸出来。”

  那男子不置可否,眼中满是泪水。

  这时,堂内又走入四人。其中三人竟是刚才在‘丰色石居’所见的五大家族的族长。另外一个,则看上去年岁更长一些,站在最前。

  男子看看台下几人,又看看怀中的水云烟,泪流不止。他泪水滴落水云烟脸颊后,顺势滑落,好像是水云烟也在哭泣一般。

  终于,他似做了决定,低下头,用嘴贴住水云烟粉唇,用力吮吸。

  看到这一幕,兰陵似对‘心原’所见有所感悟。水云烟之心,应该就是为了此人。

  台下几人目瞪口呆。

  许久过去,水云烟手指微动了一下,男子吐出口中酒液,欣喜道,“你,醒了吗?”

  水云烟微微睁眼,无力回应,却泪流不止。

  男子哽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水云烟气息残薄,回道,“五年了,我爱你无因,等你无果,唯有这样,我,才能无苦。今日一舞,我心愿已了,这真正的有缘人,我怕是,无缘了”

  一番话,耗尽她的力气,再次昏了过去。

  体内人突然说道,“这毒不可能完全吸出,帮他吸毒的人也可能中毒了。”

  兰陵操了一声,说道,“你这不是害我嘛!”

  “放心,残留毒液已经很少了,让他们赶快去找解药吧!”

  “这解药不是没有嘛!”

  “只是不好找而已,刚才情况危急,只能口吸止毒。如今毒液已清去大半,他二人中毒不深。这是艺石城,一定会有解药的!”

  遇上猪队友,兰陵只有无奈,冲着门口几位大佬揖道,“各位商爷,刚才在下话还没说完,这位公子便情急帮水云烟姑娘吸毒。这解毒之人,用口吸毒,怕是也会中毒。”

  较为年长的那人愤怒道,“你说什么!”

  “放心,暂时不会毒发,解毒需要‘掌针葵’的汁液,各位是艺石城的大商家,这东西,应该有吧!”

  关尚飞凑过说道,“寻大哥,商会‘万药草堂’中有。”

  那位‘寻大哥’看一眼身后护卫,护卫便立刻飞跑出去。

  男子听到自己也可能中毒,却毫无反应,依旧神情恍惚地抱着水云烟。

  那位‘寻大哥’看到男子这般,叹口气道,“把‘寻云’和‘水云烟’带走!”又指指还身在院子里的兰陵和徒湖,“还有他们。”

  原来,那年轻男子竟是‘寻云’,寻族的族长。

  没等兰陵再多反驳,一群士兵已冲上来,不由分说便将他和徒湖架走了。

  坐在车里,兰陵不停向徒湖道歉,“公子,我不是故意多管闲事,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咱们此次行程。”

  徒湖却幽幽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酒里有毒?又怎知她是自杀?你竟还知那是何毒,如何解毒?”

  兰陵愣了一愣,连忙道,“我我自幼对草叶气味比常人敏感。那酒香奇特,而且那么浓郁,想必你也闻到了。瑰草毒酒气味浓,下毒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也只是只是猜测罢了。”

  兰陵胡乱搪塞着,也不止徒湖信了没有,反正他没再多问,却又似有所思。

  车停下来后,兰陵和徒湖被驱赶着来到一处大殿,门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字‘五族殿’。堂中,明亮肃穆,正中一块硕大牌匾,刻着‘五族同心’。

  寻云和水云烟已被押跪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十分虚弱。

  取药的护卫赶了回来,寻云冲上一把抢过,忙给水云烟服用。

  兰陵赶忙劝道,“你也中毒了,给自己留点。”

  寻云挤出一丝感激,道,“谢谢。”

  待他们喝下解药不久,寻云力气有所恢复,水云烟也清醒过来。二人相互搀扶着,跪在殿中。

  寻云悲切道,“爹,各位叔伯,我寻云不能娶‘苗尔’,我爱的是水云烟”

  那位年长之人,就是寻云的父亲‘寻武’,寻族的上一任族长。

  寻武看着眼前逆子,眼中满是失望,不知该说些什么。

  吕华祥问道,“寻云,你爹对你期许甚高,五族对你也期许甚高,你可知五族规矩,族长不可婚娶歌舞之人,不可婚娶奸盗之人,不可婚娶石国望族之人,这是死规。”

  听到‘石国望族之人’,兰陵、徒湖互看一眼。

  “寻云,知道。寻云,愿意放弃”他还没说完,寻武冲过来,将他狠狠踹倒在地。

  ‘君漠青’赶紧过去扶起寻云,道,“寻老弟,这是何苦呢!”转而又笑盈盈面向寻武,“寻叔父,不至于,不至于,寻云一时想不开,想不开。”

  突然,厚重的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身穿玄青锦袍,头戴披风连帽的人,走了进来。

  本来凝重的氛围更加阴冷起来。

  众人皆站起,目视那人径直向殿前方走来。他的脸被帽子遮挡,身材瘦弱,却威气逼人。

  堂中顿时安静,直到他在正中落座,摘下连帽,其他人才跟着重新坐下。

  连帽之下,是张冷艳轿嫩的美女面孔,甚至不比水云烟逊色。只不过,那女子从表情到眼神,都透着一股冷酷无情。

  兰陵猜到,她一定就是那位统领五族之人,苗族族长,‘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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