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出题

  鲜血是如此稠滞,士兵们的子弹打进血水中,立刻失去冲力,就这么密密麻麻地悬浮在液体里,一点效果也没有。被鲜血吞没的尸体也迅被分解,变成鲜血的一部分,甚至于活人掉进血水中,也不消片刻就被同化,鲜血规模的扩大也远分解人体后所得到的数量。它就像在自我繁殖一般。

  士兵们的攻击和死亡无法阻止血水的攻击,这些诡异的血水变得更加贪婪和凶猛。

  我漂浮在鲜血中,被慢慢抬了起来,血液纠缠住我的身躯,想要移动四肢都变得艰难,而且它们还不停涌进我的左眼框中,让我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我本该恐惧,可是一想到这滩鲜血就是真江,抗拒的想法就如烟云散。我想,没关系,融化了也好,不过我并未融化,而是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我的视野彻底被一种深沉浓烈的红色占据,几乎看不到外界的景色了。就算不呼吸,鲜血也开始从我的嘴巴、鼻腔、耳廓和眼眶中到卷而入,可是我却没有窒息,只是觉得很难受,就好像吸入纯液态的氧气。浓郁的血腥味环绕着我,浸泡我的内脏,似乎有无数微小的复眼在体内循环,身体的每一处构造都一清二楚地在脑海中浮现。

  在这个景象中,我的身体就像是一块充满瑕疵、裂缝和暗斑的琥珀,然而这些看上去极为恶心的地方正逐渐消失。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听到外面的人喊道:“撤退!撤退!”

  枪声变得更加剧烈,但就如回光返照一般,又迅熄落下去,只剩下汹涌澎湃的水流声。我的视线逐渐回复正常的时候,厅堂中已经不剩下一个人影,只有一片池沼般的红色液体翻滚起伏,不断拍打被紧缩的大门,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我的身体一轻,捆束我的血液如失去力量般散落,我也掉到地上,此时这些猩红浓稠的鲜血已经淹没了我的膝盖。

  “真江?”

  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唤,平静的鲜血猛然倒灌回来。不仅是倒灌,而且在压缩,一直蔓延到楼上的血水不断回流,挤压,在我身旁汇聚一团只有一人高的圆球。我伸出手触碰这团猩红的血球,它的浓稠度几乎已经接近固体,充满弹性,而且从里面传来阵阵富有节奏的鼓动感,宛如人类的心跳。

  我下意识认知到,真江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血球再一次缩小,变形,扭曲成*人体的模样。从脚底开始,一层肌肤迅张出来,眨眼间就蔓延到大腿,紧接着是腰际,胸口,脖子和大脑,五官也浮现出来。两颗眼球在眼眶中骨碌碌地旋转,当它停下来凝视我的时候,一头黑色柔顺的长也长了出来。

  不过呼吸的工夫,真江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确是真江,她淡漠的表情,她专注凝视着我的眼眸,她那深沉而阴冷,疯狂又理智,华丽却刺骨的气息,都在证明她的独特。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我的跟前,柔顺修长的头一直垂下到臀部,比之从前更拥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雍雅,如同书本中描述的那些深居闺中,充满幻想和智慧,怪异却残忍的古堡女主人。

  “好久不见,阿川。”

  “欢迎回来。”

  我走上前,紧紧拥抱住她,我贪婪地呼吸她的味道。虽然我确信自己从未失去她,但是当她真正站在我的面前,仍旧让我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激动。

  “生了什么事情?”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吻上我,舌头在我的口腔中搅拌,吸着我的舌头和唾液,过了十几秒才将我放开。

  “不要怕,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她说:“我爱你。”

  “是的,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深情地对她说:“你吓坏我了。”

  真江将左眼再一次挖出来,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完全没有抗拒。她就如我所想那样将眼球安放进我的左眼眶中,我又再一次感到那只眼球在我头部殖生的痛楚,这一次我甘之如饴。当我的左眼视觉回复时,她的左眼已经再次长了出来。

  这于我和她而言,是比交换戒指更神圣的仪式。

  我将外套给她披上,所幸外套很长,正好可以将她的身躯挡住,但是因为尺寸终究不合的缘故。她那硕大的胸部,修长的大腿,充满诱惑地曝露一部分在空气中。虽然被血液溶解的士兵留下了衣服,但她丝毫没有想穿的意思。

  真江能够死而复生,大概是她的能力所致,但是我仍旧不明白,这个无比诡异的能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往深处想想,真江究竟是什么?

  人类所有的知性、记忆、情感和人格都依赖大脑而存在,我从未听说过有特例。然而真江的死而复生却打破了这个定律。

  那些远人体所需数量,无比浓稠的血浆,那种活生生的非人形态,即便只剩下一个眼球,也能恢复成原形,而且在构成“真江”这个存在的因素上似乎并没有缺失。她所作的一切根本不像是人类,而是通过移植眼球,寄生在我的身体中的某种东西。

  她完全重建了大脑的每一处构造和细节吗?若是如此,重建大脑的难以估量的数据存放在何处?还是说,她用来保存知性、记忆、情感和人格的并非是大脑?

  来自末日真理教的干部养成所,疯人院编号999,代号“江”,重度精神病患者,主人格“真江”,分裂人格“左江”和“富江”,号称“最终兵器”,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来历。

  从这些编号和名词中可以看出,真江的存在对末日真理教来说,拥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然而她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后,却没有立刻遭到高强度的缉捕,这是为什么?还是说,真江的行为同样是末日真理教的某个神秘计划的一环?

  也许,只有回到她以前居住的精神病院,才能解开这些令人头疼的谜团。

  不过不管怎样,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以我所无法认知的形态寄存在我的体内。我必须保护好自己,这已经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为了真江。我习惯性抚摸左眼,第二次移植后,它完美地和我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那种异常感。

  “比利呢?他真的死了?”

  有一种羞愧、遗憾和痛苦如鬼魂般缠绕着我。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我想到了同样的方法来挽救自己,也许真江也是感知到这一点才将比利献祭出去。

  我的记忆无比清晰,在真江的转述中,那扇大门如此写着:

  我看见羔羊揭开封印,一匹红马越了出来,骑士拿起权柄,将戒指扔在地上,声音如雷,说“你来!”,众人奋勇而上,从此地上失去太平,人们彼此相杀。

  天启四骑士中,骑红马的是战争骑士,它扔下的戒指让人自相残杀,预示着自私和背信是战争的来源。

  也就是说,在那扇门暗示的选择中,我背弃了“同伴”的信义。

  “自己不得不如此做,自己一开始就没将比利当作同伴。”——这么想,却让我看到自己的自私,内心更加痛楚。

  我不止一次怀疑,若下一次是在自己和真江之间做选择,会是怎样的结果?自己是否有资格获得真正的“同伴”和“战友”?

  也许有人会说,大门给予的选择本身就不公平,可是我却无法不如此拷问自己。

  无论如何,从今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安然入睡了。

  真江没有回答我的自言自语,又开始啃指甲,她的样子似乎是精神方面的症状又开始作。她显得有些不安和焦躁,所幸的是说话时仍旧保持条理。

  我不知道她的这种情况是否会恶化,我祈祷不会,因为接下来恐怕要迎接更危险的状况。

  隐藏在吃人大门之后的这个华丽密室,其守卫者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善碴。之前的精英部队已经证明这一点,而这一次,恢复人形的真江恐怕再无法做出那种诡异的攻击。

  我再一次回望本应是大门的墙壁,直到此时,我仍旧无法理解自己遭遇到的一切。事情生得太快了,原以为是末日真理教自行建设的秘密基地,却在尽头现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这个地下迷宫一样的建筑,其来历渐渐笼上一层面纱。

  被掩饰成通道一部分的祭坛,末日天启骑士的预言,受害者的遗言,令人锈化的诡异力量,以及那堵吃人的大门……

  这些东西和末日真理教选择此处作为构建降临回路的最后节点有多大关系?

  我禁不住要怀疑,自己此时真的身处现实之中吗?我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厄夜的梦魇。

  这个邪教组织绝非我们当初想象的,不久前才进入本市。这个基地的规模之宏大和神秘,一定花费了他们许多心思去解析和改造。

  通过那扇大门才能进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厅室,这里一定隐藏着某些重要的线索。

  不知道前往其他通道的人是否也遭遇同样的变故,他们之中能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

  我不死心地试图联系外面的其他人,但就如我猜测的一样音信全无。

  空荡荡的大厅令人不寒而栗,宛如怪物张开的巨口,等待毫不知情的冒险者贸然进入。

  停留下去也不是办法。

  “走吧,阿江。”我振作起精神继续向前,真江亦步亦趋跟在我的身后,她的状况真的恶化了,再一次陷入那种自我的恍惚中,飘忽地如同幽灵。

  我打算将一楼的房间搜索完毕再进入二楼。精锐士兵们是从二楼撤退的,也就是说,一楼在战力配置上要薄弱许多。也许这是因为一楼并没有太过重要的东西,但也许可以找到额外的线索和补给。

  至少要给真江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这座大厅属于对称型构造,人字形楼梯两侧都有通向大厅更深处的廊道。我选择右侧的道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半个回字形的转角,看上去直接通向左侧。没有敌人来袭,或许他们对真江所化的血浆深深感到棘手;也许正在暗地里观察我们的行动,以期给予我们雷霆一击;也许正迫不及待看到我和真江踏进房间的陷阱中。

  我毫不怀疑敌人指挥系统的能力,从我们进入这个基地前后所遭遇的一切,就可以看出对方的从容不迫,而我们也确实陷入困境。

  脉冲应该无法摧毁这里的设备,可我也没有看到任何监视器。我宁愿认为是它们藏得太过隐蔽而过度小心,也不愿宁可信其无而大意落套。

  这个回廊中一共有八个房间,左右廊道各六处,转道有两处。按照常识来说,左右廊道中的房间并不重要。

  仍旧按照原计划,在进入转道处颜色不同,显得比较“重要”的大门前,先在其它看起来不怎么重要的房间里找找是否有用得上的东西。不过门上了电子锁,需要身份卡识别,我用力去踹了一下。门口异常结实,虽然外表呈现出木质的纹理,可是鞋跟踢上去却出金属的声音。

  我返回大厅中,从士兵遗落的衣服中找出身份卡,逐一尝试后,终于成功开启其中一个房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房间并非想象中的值班室或者士兵宿舍,而是现代化装修十分先进的办公室模样,空调和电脑仍在运作,干爽的同时也有些气闷。

  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明显有监视装置,我毫不犹豫开枪将其破坏。

  靠墙处有看似更衣柜的柜子,可是里面搁置的却是枪械和子弹。这些子弹的弹头是平的,摸上去有微微的凹陷感,弹体足有小指长。我将其倒入行李箱中,意外地辨识出来:Rxm-7oo破裂弹头高子弹。

  我将所有的高子弹都补充进行李箱中,然后翻找工作台和抽屉中的资料。除了一些人事资料之外,都是些内容高深,令人头脑昏的数据和图纸,大片的外文,不过仍旧可以从一些熟悉的字词和图形中判断出大概是关于“电子设备”、“生化药物”和“基因研究”方面的资料。有些图片十分恶心抽象,几乎令人怀疑是不是科学性的物事。

  所有这些资料,内容乎想象的杂乱,用我微薄的知识来看,手中的这些资料就像是将各个领域的知识生硬地东拼西凑起来。

  虽然我高中仍未毕业,但也曾尝试接触过大学教授的论文,所以我觉得手中这些东西是一群初级研究者捉摸出来的一些初步的设想。不过在看到一个瓶子的轮廓草稿后,却又立刻怀疑其自己的判断来,我仔细翻阅那一份资料,同样是用不同的外文,就如同暗语一般,我连蒙带猜,最终确信这是一份关于山羊工会派的迷幻剂“乐园”的相关资料。

  只是这一种药物,资料就有一大摞,我不可能将其全部带走,也没有足够的学识判断哪些才是关键,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拿。

  也许电脑中有保存什么。

  我移动其中一台的鼠标,屏幕保护结束后弹出密码框,所有仍旧开启着的电脑都是如此。虽然看上去保护很严密,但实际上却意外地容易破解。出乎我的意料,系统图形界面看上去和我使用的有些区别,但内核却是我熟悉的1inux系统。配置系统的人显然并不十分注意安全性,并没有修改权限,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不以为然,总之我直接可以进入登6后的虚拟终端。

  我直接在终端界面进行命令操作,虽然我并非什么电脑高手,不过因为兴趣常年使用这种系统,寻常的查询、排列和调出隐藏文档并没有什么难处。这些电脑并未连上全球网,但却组建了局域网,因此我猜测对方很可能会通过总服务器监视我的操作。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完全可以预先删除敏感资料,也就是说,我能得到的都是他们让我得到的东西。

  不过也许对方也会因为我的年龄而大意,认为我无法使用这个操作系统。

  无论如何,我第一时间切断了网络,开始排查电脑中的资料。

  系统中有很多专业软件,有不少需要联网才能从总机中获取,本地主机没有存档什么重要资料,但是我却找到了这个厅室的地图。

  这个建筑的规模比我想象中的还大,表面上只有两层,不过大厅转道处的门口通向一个更大的区域,呈现蘑菇状,地下有一条升降道直达内部地铁。虽然地铁经过的区域没有标示出来,但按照方向估计,很可能是回转最初入口处的大厅底部。这么看来,敌人的总部的确在初始大厅地下,但是从大厅处无法直接抵达,必须经过通道再行中转。

  安全局对这个基地的判断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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