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1 骚扰虻

  高川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的每一个问题想要得到的答案都并非这个问题的解答本身,而是在解答过程中,眼前这个年轻丈夫所表现出来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以及藏匿在这些解答背后的认知过程他是如何思考的?为什么会这么思考?有怎样的因素在影响他去对一个未知且恐怖的事情进行摸索,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他所贯彻的逻辑又是怎样的?当综合这些自己解读对方所得到的信息,自己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

  神秘大概永远都没有一个固定而确切的答案吧,人也大概无法穷究神秘的尽头吧。但是,在没有极限的神秘面前,人所思所想所行所为却是有极限的,而每个人的极限都不一样,这个极限的范围基本上意味着这个人的本质。他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是普通的?还是神秘的?是真正的人?还是常识的“人”这个概念已经无法去描述?

  更简单一些: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非人”?他和他的妻子,以及身旁的小女孩,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些在直觉中让高川觉得怪异的地方,又到底暗示了什么?如果这个至深之夜,乃至于这个村庄,以及围绕村庄,涉及到宿营地和新世纪福音的一切,真的有那么一个钥匙孔,等待着一把钥匙打开,那么,这把钥匙的线索,会否就藏在这里?

  能够沟通的人,相对更加清晰的怪异之处,全都在这里,也只有这里的这些。

  高川想知道这些事情,他要寻找的线索,就如同藏在灌木丛中却非此灌木的叶子。虽然有点儿碰运气,但在这个至深之夜里,他除了这么做,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途径去了解自己所面对的情况。

  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前提是,暴力的强度可以超越问题的极限,然而,高川很强大,却不认为自己拥有解决眼前问题的暴力。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人的极限,又到底是多大的范围呢?”高川问。

  “喂喂,这可不是画圆圈就能直观看到,也不是用数字可以计算的。”年轻丈夫看向高川的表情有些不满,仿佛觉得高川是在找茬,但还是说到:“硬要描述的话,那就是比自认为的范围还要狭小吧。”

  “很有趣。”高川如此说到,之前的问话关键并不在于问题本身的答案,而在于对方进行交谈的表现。他确认了一件事,年轻丈夫在交谈的时候,和不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仿佛从一个痴呆儿变成了一个头脑清晰而富有逻辑的思考者。

  就像是回魂了一样。在高川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形容。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灵光在篝火的摇曳中沉浮。

  眼看着停止交谈的年轻丈夫又变得呆愣的模样,他的妻子自然是和他一样的。高川却开始不再觉得他是在“惯性麻木地等待白天的到来”。

  “女士,你在看什么?”高川向年轻妻子攀问到。

  好一阵,对方似乎才意识到,高川是在对自己说话,一个明显的回神表情从她的脸上闪过过来,让她的眉眼从呆滞变得生动了些,才说:“我没有看什么。”顿了顿,又说:“我在听。”

  “听什么?”高川有些好奇。在他的耳中,所有可以聆听到的声音并没有改变,脑硬体记录下来的声波图形数据在视网膜屏幕上呈现,虽然解析出许多不自然的声音,但是都很平稳,仿佛这个地方的声音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好像有人在唱歌。”年轻妻子过了半晌,才缓缓说到。

  “你又听到了?”年轻丈夫似乎也回过神来,对自己妻子的话表现出隐隐的担忧,“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因为那是骚扰虻在飞。”年轻妻子倒是反过来安慰他,“没听到才是正常的呀。”

  “骚扰虻?”高川问。

  “一本小说中的怪异生物。”年轻丈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是杜撰的,其实没那东西,大概就是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吧,虽然自己想要安静下来,但是,脑子里的事情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记忆里的声音和景象都蜂拥而出,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听到了,还是只存在脑子里,其实根本没听到,让人心烦意乱。所谓的骚扰虻就是指代这种情况,是一种形容的称呼而已。”

  “原来如此。”虽然这么说,但是高川看到了年轻妻子的细微表情,显然她并不那么认可这种说法,但也没打算反驳,这种认知上的差异对她而言,似乎早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我对骚扰虻没什么兴趣,但可以问问是什么歌声吗?”高川朝年轻丈夫点点头,对他的妻子问到。

  “听不清楚。”年轻妻子的表情根本就是不打算敷衍,不打算应付丈夫的说法,她似乎觉得自己听到的歌声不是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幻觉”,不是在至深之夜的压力下,那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高川通过观察,觉得她对这些事情十分认真,似乎想要更进一步追寻下去,才去仔细地聆听。

  可是,如果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话,自然也没办法让他人得到认可。毕竟,除了她之外,这里没什么人可以听到同样的声音。

  “那为什么会是歌声呢?”高川问:“声音也有很多种,不是吗?”

  “那声音有旋律我说不上来的旋律无法形容,平静,安宁,就像是完全纯净的水从高处坠落一样自然而然。”年轻妻子说。

  但是,高川却敏锐地说到:“完全纯净的水这就很不自然。”他十分清楚,在自然界里想要找完全的纯水,都多么困难的事情,目前人类所用的纯水,都经过人工筛滤,纯度只用百分之九十九来描述,亦或者说,即便如此也没有百分之百的纯水。

  当然,如果这只是年轻妻子对歌声感觉的形容的话,倒也没差。只是,高川仍旧(www.hao8.net)会捕捉这种在正常世界里毫无意义的东西,因为,他所身处的,正是一个充斥着神秘的不正常的世界,在这里,人们用感性的说辞所表达出来的东西,都可以视为一种可能的暗示。

  “是的,我没有说这很自然。”年轻妻子让人意外地自承了自己说法的不自然,这就让高川觉得,她可能十分在意“完全纯净的水”这个表达方式。

  “这个歌声很不自然,很让人在意,当它响起时,让人很想沉浸在其中。”年轻妻子说。

  “但是有人叫你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回过神来,不是吗?”年轻丈夫说:“所以,它也并不是那么让人着迷。”

  “不我听着这歌声,总觉得,和你们说话,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年轻妻子突然这么说到。

  年轻丈夫微微露出“没听清”的表情,他反问:“什么?做梦?”

  “是的,做梦我觉得,我在做梦。”年轻妻子喃喃自语,“因为是在做梦,所以,就没那么可怕了。”

  “你怎么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年轻丈夫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激动地说:“我都说了,不要沉迷在那个歌声里,你要知道,自己所面对的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把这些事情都当做是做梦,你想变成精神病人吗?你会死的!你反应慢了,以为在做梦的时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就全都玩完了!”

  身为丈夫的他倒是对这点十分警醒尽管有时现实就如同一个噩梦,但它终究不仅仅是一场梦,若只是将它当作一场梦,就必然会招来惩罚。高川也感觉到了,比起年轻丈夫,这个年轻妻子身上,有着更大的秘密。

  虽然丈夫很激动,但是妻子却再次陷入那恍惚的自我世界里,她的平静很难让人再如同之前那般不去在意了。但是,这种只有当事人可以察觉到,其他人都无法察觉的神秘出现的时候,高川也无法越过当事人本身去解决同样的,这个时候对其进行意识行走也是十分危险的。

  存在于一个人脑海中,仿佛并非来自于自我,而是来自于别的第三者的一种思想,一个意识,一个声音,一个闪光的东西这样的情况对高川而言也并不陌生,他最熟悉的,莫过于当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时,才感受到的那宛如活物般,却又没有实际形体,而存在于自己意识中,并非自我意识的“怪物”。

  过去和现在,“高川”都称呼其为“病毒”,或是“江”。

  哪怕不提这两种无形无状,无质无貌的存在,仅仅从人类意识的层面出发,也能够解释这些奇妙的现象。

  恰好,在对情况的假设中,这个至深之夜的背后,就有这么一个可以深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可怕家伙。

  年轻妻子听到的声音,很可能就是这个至深之夜试验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承载了不同的东西,每个人也都是不同项目的实验体吗?高川不由得这么想到。如果将这个至深之夜视为一个复杂而庞大的试验,那么按照人的逻辑,它的确是应该可以分割成多个部分的,亦或者说,以人类的水准而言,这种解构成小部分进行研究,再将成果拼接起来的方法更有效率。

  “我也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三人耳边响起,顿时将每个人的目光都拉了过去。

  高川感到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女孩说话。虽然之前一直都在和年轻夫妇交谈,但他却没有放过小女孩的表现。而且,将三者的表现相互对比,也是十分重要的参考。

  这两个家伙的确和小女孩不一样。高川将目光转移到小女孩身上,心中想着。

  小女孩背对着高川,似乎也没有感应到高川的视线,明明之前还是那么敏感,此时却旁若无人地用篝火的灰烬在地上画着凌乱的图案,完全不显得痴呆。

  她和年轻夫妇俩的相似和不同之处,在高川的感觉中,愈加清晰起来。

  不同?高川的脑海又闪过一丝捉摸不清的想法。

  虽然年轻丈夫的答疑并没有出乎意料的地方,也许无法弄清年轻妻子所聆听到的歌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点很明显,他们在交谈和非交谈时是很不同的在普通人眼中,或许是出神和回神的差别,但是,所谓的“出神”和“回神”在神秘的世界里,却又并不是一种形容性的说法。

  在神秘学中的“出神”和“回神”,完全就是指“灵魂的离开与回来”。高川不由得想到,年轻的夫妻俩的出神和回神,莫非

  是意识在两个身体里出入?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从高川的脑海中浮起。至深之夜中一具身体,白天正常情况下也有另一具身体,意识在之间来回吗?当一边身体比较清醒的时候,另一边的身体就是沉睡状态?所以,当意识更远离一个身体时,回顾这个身体的行为,就如同做梦一样?

  这样的假设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的确可以解释高川目前观测到的诸多异常。

  即便如此,仍旧(www.hao8.net)不能就这么下结论。

  先看看小女孩的情况吧。高川如此想着。

  年轻夫妻已经在询问小女孩之前提到的事情了她也听到了歌声高川从旁聆听他们的问询,一边观察着小女孩用篝火灰烬画的图案,假如她听到的是和年轻妻子一样的歌声,那么,高川反而对她的画更有兴趣。

  “你听到了什么?”年轻丈夫确认到。

  “歌声。”小女孩说:“它在我的脑子里唱。”这么说着,她哼了几句,却走调而怪异。女孩有些不高兴地沉下脸来,说:“我唱不出来。”

  “也许就是我听到的。”似乎为找到了知音而高兴,年轻妻子有些兴奋。

  年轻丈夫的脸则格外阴沉,他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是坏事,又有什么办法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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