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16
走进与欣君约定的茶楼,我还有点不习惯这氛围。四周弥漫着颓废的暧昧不说,就连供客人喝茶的茶座都用沉浸在昏暗的灯光里。不过……音乐是我喜欢的,电影《铁达尼号》主题曲《yhearillgoon》,也就是那天我在接兰七时车载收音机里面的歌曲《我心永恒》。两个女人为同一个男人的同一件事情与我的首次见面,却听的是同一首歌,这是机缘?还是冥冥之中的耦合?这家茶楼不是很大,虽然配有迎宾小姐,可仅限于一层。欣君发来的短信是二楼大厅,迎宾小姐把我领到楼梯口就耷拉着脸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二楼大厅其实就是两组十字迷宫式小隔,隔断间给每位顾客一个独立空间。我溜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我想象中的欣君的影子。
“喂,你好,我是凌志,我就在茶楼二楼,可这儿没有大厅。请问你在哪儿?”我不想去麻烦吊着脸子的迎宾小姐,只好拨通欣君的电话。
“哦,我……你先去9号卡座坐下,茶品我都已经要好了,我稍后就到。”欣君可能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办理,给我的答复是这样的。在江城的茶楼酒肆大家都会避免使用“4”,做生意讲究和气求财嘛,因为“4”通“死”,所以大家心照不宣,要么跳过“4”,要么直接用“碧云阁”“云雾厅”之类的别致雅名标明你所在的茶座位置。“9号卡座”其实就在大厅中间,而且应该是最里面的茶座。
这是一个仅供四个人休闲的茶座,中间一张茶桌,两边各放两张椅子,与其他包间不同的是这个茶座灯光明亮,一副悬在半空的门帘还可以从走廊直接看见里面的任何动静。欣君与我要的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私的交流场合。这是给我的第一印象。我摸了一下茶桌上的茶壶,水温恰到好处,应该是服务员刚沏上来的。傍边还有两盘干果,话梅和白瓜子。江城的茶室是不提供餐饮的,但是只要客人需要,他们可以提供叫外卖的服务。我是吃了晚饭才来赴约的,就是不知道欣君是否吃过晚饭。
我才茶座坐下不到三分钟,一个身着灰色外衣,身量大约在一米五六的披长发雅致女人掀开门帘。她先是探进身来,接着又回过身去确认了一下卡座号才走了进来。女人的肤色很白,也很细腻,就像羊脂玉般光洁,一点都没有岁月雕琢的痕迹。
“你好,请问你就是凌志凌警官吧,我是欣君,咱们原先通过几次电话。”女人没有一点娇艳,骤然看见还是极其普通的那种,但贝齿间说出的话却非常受听。
“嗯,我就叫凌志,你就是欣君……”我有些恍惚。说实话,欣君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与新君极其般配的女人,干净利落,举止大方。但不是与兰七一路的那种般配,是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舒服,亲和。
欣君伸出右手,说道:“凌警官,谢谢你为新君所做的一切。”
我受宠若惊,连忙用双手握住欣君的小手,连声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也不值得说个‘谢’字。”
欣君走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顺手将挎在胳膊上的包放在另一把空闲椅子上,然后用双手挽起如波浪的长发,用一个黑色的皮圈扎了起来,说道:“凌警官,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茶,我就随便点了一样,竹叶青,好像还是你们本地茶。要是不和你口味,咱们就换一壶?”
我有点吃惊,欣君的耳朵洁白如玉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欣君的耳朵就像一个用羊脂玉雕琢出来的把玩件,蜿蜒间厚重而又精致,再加上耳垂上还配有一副简单雅致的银饰耳坠,更让人爱不释手。不,我只能望梅止渴。要说,耳朵只是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与长相协调是一个方面,有内涵和吸引力是另一回事。在爱恋时,我把玩过陈徵的耳朵,那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好像风吹过都能从脸上掉下来的;我见过莲花高台上佛爷们的耳朵,那是凝重低垂,用夸张和神圣表现出来的耳朵。欣君的却是另外一种,温润而又雅致,妥帖而又别致。我在吃惊之余,连忙红着脸说道:“不了,我平时也不喝茶,对茶不挑剔。”
欣君可能观察到我的囧境,把两只白藕般的胳膊扶在茶桌,笑着问道:“怎么啦,咱们也算是江城的老熟人了,你还放不开?”
“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我语不达意。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会和新君有过一次爱恋?”欣君可能也想主宰话语权,所以虽然笑容满面,可所说的话在调侃间依然围绕我们还算熟悉的主题。
“也不是……”我的脸更加红了,我都能感觉到有点烫。
“呵呵。凌警官,其实我也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本来……在第一次电话中,我见你非常老道,深谙掌控场面的门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生活经验丰富的老警官,谁知道你中午说你还没结婚……本来,我对约你出来犹豫了,但你又说有事要给我说。既然事关新君,我就打消了顾虑……”欣君说着,一双乌溜溜纯净的大眼睛盯着我,略作停滞,接着说道:“新君就在我身边,只要是事关新君的,我就愿意……凌警官不会笑话我吧?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点像你们年轻人一般痴男怨女疯疯癫癫。”
“眼前这女人是新君的女人,虽然她的身份没有像兰七一样,可她还是新君的女人。”我嫉妒,我怨恨,但我更需要冷静,更需要沉着。我说道:“是啊,事关新君就是你现在生活的一切……可是,欣君你想过没有,新君已经没了,难道你就为他痴守一辈子?”
“这有何不妥吗?凌警官。”欣君的眼神是火辣辣的,凝神望我一会儿就让我有些坐立不安。“凌警官,我给你说过,新君就在我的头顶,他是我的珈蓝,时时刻刻看着我……你刚说的话我代表新君不做任何究根璺底,打现在起你不要再说他一句额外话,有事就说事。”
这是欣君的最后通牒?我有点惊呆了,没有说一句话。
“凌警官,新君不是不让我与外人打交道,恰恰相反,他希望我能走出来,与任何人都能和睦相处。但这些仅限于正常的交往,是建立在没有任何攻击我的心和我爱人的前提下的。”欣君彻底主宰了话语权,她是在给我提醒,更是在打预防针,在她心目中新君就是天地,怪不得口口声声说新君就是她的珈蓝守护。
我不想再争辩什么。与女人打交道本来就不是我强项,更何况与欣君这样的痴情女子打交道,一根红线就是导火索,甚至就是一颗地雷,引爆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观察情形,我还是只说兰七委托我的事情吧。于是,我从挎包里面取出新君的那几,说道:“欣君,这是兰七委托我办的事情,现在我见到真佛,就得把事情办妥。兰七说你情愿和新君在一起,就有责任和义务了解这个男人。这几是新君的书稿,可能你原先也见过,也有可能你原先没见过,但这些不重要。因为你现在就在为新君代言与我说话。”
欣君抬起双手接过书稿,轻轻放在她右侧的查案空余处,整个过程就像接过一个初生的婴儿,眼睛里噙着泪水,眼神再也没有刚才的火辣。半响,才喃喃说道:“是啊,爱就是责任,爱更是义务,爱更需要付出,当然也少不了回报。凌警官,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也许我真的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男人了。”
我望着欣君的神情,本想连劝带骂训斥她一顿,但回神一想,这情形和我与陈徵说要和我分手时候一样的,都是性情中人,何必要落井下石,连忙改口说道:“欣姐,有些事不能过于迁就,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作为……”
我的话没有说完,我就看见欣君犀利的眼神瞟了过来,只好打住。欣君望了我一会儿,幽兰地说道:“凌警官,我不是你姐,你也别叫我姐,按年龄你该叫我阿姨……要是你觉得阿姨叫不出口,那就按新君那儿论起,叫我嫂子吧。我给你说过,新君就在我的头顶望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所以,我只能做你的嫂子。以后你别弄错了,更别叫乱。”
这是寸土不让,还是故步自封?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可是,欣君主动和我联系,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但截止现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那点情感里面,深深陷进去不可自拔。我只好说道:“那行,叫嫂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你现在是一个人,而且还是单身女人,你这样不能忘记新君肯定是不行的。”
欣君猛地抬起头,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问道:“兰七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新君的书稿?”欣君问的突然,我还明白过来,她就接着问道:“她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第三者?或者就是破坏新君家庭的那个害人精?”
这一连串问题就像一根根闷棍打在我头上,让我在惊愕中有点怀疑欣君的精神问题。但,欣君所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围绕一个问题来的,那就是“兰七是谁”。所以,我还是尽量迎合欣君的口吻,平静地说道:“兰七,新君没有给你提起过?兰七就是新君的前妻啊。至于她漂亮不漂亮你也可以自己想一下。你既然可以和新君谈,难道这些他就没有给说起过?另外,这第三者吗……我这一这样说,兰七与新君有夫妻相,你与新君也有夫妻相,不过你们都属于不同的夫妻相。”
欣君听到我说的话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凌警官,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兰七既然是新君的前妻,那就只是前妻,与他稍微有点关系,与我嘛……可以说没关系,也可以说有关系。新君现在很孤单,在江城他既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朋友。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说着,欣君丢下我,开始翻阅那些书稿。我本来还想插一些话,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欣君看书很快,一目十行。不,一目千行,很多时候她都是直接翻阅过去,没做任何停留。这到底是欣君真的精神上有啥问题?还是新君的书稿对她没有吸引力?更或者她原先就看过这些书稿?我不得而知。我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地呆坐着,看着欣君全神贯注在书稿里面。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欣君才抬起头对我说道:“嗯,这些就是他的东西,有一些我原先看过。”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欣君只是原先看过,并不是她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也许我的精神放松引起了欣君的警觉,她又说道:“凌警官,兰七把这些给我……是她从漠北带来的?还是……不说这些了,估计你也不知道。”
这些都是新君的遗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兰七把这些交给我的时候,还特地叮咛我,要我亲手把它们转移给欣君。不,准确地讲,是那个让新君下定决心离开她的女人。但是,我不能告诉欣君这些,我担心欣君还真受不了兰七的这种挑战。我犹豫再三,才对欣君说道:“书稿是新君的遗物,并不是兰七带来的。或许新君他把他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凝聚在这些书稿里面,兰七可能也知道一些。所以,她就希望你也能看到。”
“你没告诉她我是谁吧?”欣君紧紧相逼,质问道。
“我……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甚至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我怎么告诉她?”在欣君的紧逼下,我居然语无伦次。
“凌警官,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吗,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哎,新君是为我来江城,我也是为新君不得不来江城。凌警官,刚才是我失言了。”欣君可能对我刚才的难堪有点自责,连忙解释说。不过,这个解释也解开了我的谜团,新君还得真是因为欣君才来的江城。这个答案兰七不知道,新君的弟弟和家人也不知道。欣君闭了一下眼睛,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冷静吧,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他的前妻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这些东西他给我原先发过,我还留有一本,这一本是重复的,给你……也算是他留给你的一份纪念。”说着,拿起一稿递给我。
因为我看见欣君的情绪的却有点失控,还有些像失声流泪的样子,我接过书稿看都没看就装进我随身挎包里面,对欣君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位坚强而且有主见的女人,尤其是在电话里面所说的那些话更加让我坚信我的看法。但是,面对这些东西,面对新君,我想我的看法还是有问题的,至少你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坚强,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强大。看来还是我错了。”我实在没办法把欣君拉出悲伤,只得有病乱投医,就像我和陈徵交往的那会儿一样,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女人,任何一位只要你顺从,她就会表现得越来越自傲,你只有敲击她的软肋,她才会走下神坛。这办法我在陈徵身上百试不爽。
欣君先是一愣,没有立即接我的话题,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敲击到她的软肋。这就足够了。果不其然,欣君愣了一会儿神,才低声说道:“或许我就不应该把你拉来,你与新君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与新君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我与新君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也经常说我,而且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可是……也许是因为你与我还只是新君强拉到一块儿的知情人。凌警官,做嫂子的今天确实失态了,就连自己约你来干什么都没有提及。在这,嫂子给你道歉……哎,我怎么还在自称嫂子,看来还是真的糊涂了。”
“应该的,我年龄比你小,称呼阿姨你能承受,我可叫不出口。我在你面前还是叫你为‘嫂子’吧,也就像你所说的,是新君把咱们强拉到一块儿,那咱们就按新君那儿论。嫂子,你今天约我来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敢强拗着,欣君脆弱的神经是禁不起我热嘲冷讽的,甚至就连多提几个“新君”都有可能让她随时奔溃。
我没想到到这份儿欣君还会凄惨地笑了,白净似玉的脸上有一些凄凉,或许楚楚动人就是这副摸样吧?就听欣君说道:“话我前面只说了半拉,明天该是他的头七,我该去他离开的地方看看……凌警官,我只是想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也许你说得对,我不够强大,也不够坚强。但是,心就在那儿,我也没办法。你能告诉我他出事的地方吗?我只是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