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歇斯底里

  虽然易浓回到洞中,给梦裳做了紧急而有效的处置,但梦裳还是陷入了很严重的病态之中。原就憔悴,弱不禁风的她,经大雨这么一激,竟是高烧不退,加之腿部发炎,两天来,她一直说着胡话。

  一会儿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一会儿说起小莲,一会儿喊着奶娘,一会儿喊着大哥……让他不可思议地是,她竟喊了一句黎少爷。

  黎少爷是谁?他不知道。但她晓得,这位黎少爷定于梦裳很熟,否则,她不会在说胡话的时候说起他。

  易浓将她扶起,让她半躺着靠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后拿起身边的瓦罐,将药水一点点的饮下。

  梦裳咳了几声,随着身子的震动,本来就发烧的脸,越发有些涨红。

  两天来,易浓没有去娘亲的墓冢,而是一直精心照顾着梦裳。自那一天,在森林中,他的情急一句“裳儿”,使他醒悟道,他还是不希望她死,或者不希望死在他的手上,死在娘亲这里。

  不管怎样,他期望她尽早地醒过来。当他把药喂完,他把她轻轻地放在虎皮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梦裳呓语着,抬起手臂就像要抓住什么东西,而后慢慢地垂落。

  易浓看了她一眼,而后拿起地上的瓦罐向外走去。

  洞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易浓转了一下身向石洞的后身走去,走了约有百余步,他俯身扒开杂草丛,丛内,属于他的东西林林总总地堆放在那儿。他拿起几盘夹子,随手在瓦缸里舀了一罐水,重新返回洞中。

  听声音,梦裳的呼吸没有那么重了,而且还很匀称,他要打几只小鸟炖了汤给她喝。

  支夹子打鸟,是他的拿手绝活,也是他求生的一种手段。小的时候他经常出去,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林中的飞鸟非常多,它们喜欢吃一种玉米杆里的虫子,穿过洞前的一片森林,爬上一个山坡,那里,有他所需要的一切。

  诚如易浓所想的那样,当他穿进玉米地,在玉米杆里扒了若干只小白虫后,便在一个看上去很突显的山坡上分不同方位埋好夹子,然后,隐藏在几十米以外的草丛中。

  一个小时后,十余只小鸟已晃着小脑袋被她绑在藤条上。

  或许今天有了回到儿时的感觉,易浓整个人也不那么冷,还有一分洋溢。当他经过一番极为熟练的程序,把那十余只小鸟熬成一罐汤走进洞中的时候,他整个人呆若木鸡,梦裳不见了。

  他像是一下子暴怒到难以抑制的地步,那盛着他所有心意的汤随着瓦罐的抛掷而溅得到处都是,几只骨肉相连的小鸟相继滚落在地上,转身向洞外走去。

  沿着那条踏过的路,穿过杂草丛,走进森林中,愤怒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凶,他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她,然后用他特有的方式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他双手把着树干,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只是一阵的功夫,已爬到了树上。愤怒的眼神就像寻贼一样,他发现了目标,梦裳正手脚并用地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他扒开树枝,一下子旋落在地,紧接着便向梦裳跑去。

  梦裳正走得吃紧,忽然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急站起,她已像小鸡一样被易浓拎起,然后二话不说地向来路拖去。

  “放开我,我要去找奶娘——”

  易浓的愤怒已达到了极点,对她要找娘亲的话也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她是什么东西?从小就抢去了他的娘,如今,娘都离去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让娘安心!

  她是梦家的,她是梦家的,梦家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随着一种扑倒的声音,他已经把零乱不堪的梦裳摔进洞内。

  梦裳疼得整张脸都有些变形,但却不敢出声,她萎缩着后退,突然手上碰到了一种肉乎乎的东西,她啊了一声,但却又紧紧地用手堵住了嘴巴。

  易浓的怒火越烧越烈,他拿起梦裳那条裙子,一下子撇在她的脸上,然后狠狠地道:“你,从现在开始,是生是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不——”梦裳惊慌地喊着,乞求地抓住他的裤脚。“我、我再也不走了。”

  易浓用力地卷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自打追着易浓的身影走向洞口,梦裳就痴然地望着,不敢偶一离开,从起初的心存侥幸,到最后的失望!随着夜幕的降临,天边一点点黑起来,她倚在洞门上的那个瘦弱的身影,已有点站立不住。

  数日以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孤零零一个人面对黑暗竟是如此的恐惧!

  她不敢再站那儿守望了,双手摸着洞门,一点一点地退进洞中,然后缩在角落里。

  本以为缩在角落里,就可以躲避黑暗,不料随着黑暗的浸袭,整个石洞也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她不敢抬头,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呼吸!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越发异样的时候,一种声音,两种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走了进来。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吞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在不意然的颤抖和竖立,就在她无法控制自己,又无法控制周遭一切的时候,一种犹似婴儿啼嚎的声音刺耳地响了起来,“不——”她嘶吼一声,整个人晕了过去。

  当晨光曦微,从草帘内透过一线光亮的时候,梦裳醒了,她发现自己还活着。她无力地,将头埋在双膝和臂弯之间,绵绵延延地哭了。她终于知道了,奶娘没有来,如果奶娘在这儿,怎么忍心看着她的裳儿一个人在此受着煎熬?

  可是,奶娘没有来,是谁在她的睡意中,给她擦抹了伤口又换上了衣服?是他吗?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黑黑的身影,他给自己端过药,也给自己送过红薯,还有……她想起了第一天住进洞中的那一夜,她因为不会保护自己,而被各种蚊虫盯咬的那一夜,她没有按着他的命令把药敷在伤口上,他暴怒地站了起来,走向她,夺过她手中的瓦罐,熟练地将她屈弓的右腿拉直,将药敷了上去。

  他是谁?梦裳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知道他是谁?他拖她、审她、恨她,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杀了,但,他却从未有放弃过她,直至昨天。

  她站起身,重新审视这间石洞,最后她的目光被一个个横躺在地的小东西吸引。

  “鸟?”梦裳望着,不敢相信地走近,把它拿在手里。

  对于小鸟,她不陌生,小的时候,浓哥哥总是用弹弓或者夹子去捕猎它们,那时的小鸟非常多,不论是田间、野地还是大路上,总有成帮结队的鸟儿飞过,浓哥哥就像是一个捕猎的高手,只要一阵儿功夫,他就能打很多……只是他每次烧熟了之后,都要拿着它们在她眼前晃着,然后把剁下来的爪子递给她……

  她有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鸟,然后不可思议地将地上的小鸟一一拾起,“浓、浓哥哥——”她唤了一声向外冲去,将手中所有失去双脚的小鸟抛下,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和易浓走过的点点滴滴……

  “浓哥哥,浓哥哥——”她一遍遍地呼唤着,眼睛掠过丛林、树木、四野群山……忽然,一棵树上迎风飘落的白色羽毛让她的心一战,她顺着那棵树望去,石洞的后身,一处低矮的草丛竟被白色的羽毛覆盖。

  她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向那片草丛奔去,当她扒开草丛睹目眼前的一切时,她整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她看到了三块石头搭的简易炉灶,炉灶旁稀稀落落地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她看到了属于浓哥哥的东西一应俱全,她拿起木剑、弹弓、夹子,还有她曾经端过的黑色瓦罐,那里还透着淡淡的药香……

  “浓哥哥,浓哥哥……”她低语地呼唤着,在这一瞬间,直觉得一股凉意浸身,让她周身感到彻骨奇寒。这就是他的浓哥哥吗?他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扔在荒山野岭!小的时候,他从不会这个样子,无论他怎样讨厌她,都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危险的地方。

  还有奶娘,奶娘也不要她了,不要她的裳儿了。如果要她,绝不会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山洞里而不管她。

  十几年的渴望和期盼,在这一瞬间被打碎,梦裳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旋转,她绝望地走着,虽到石洞只有百余步的距离,但她却走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当她无望的身影垂倒在洞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黑黑的人向她走来,她没有喜,没有忧,没有恐慌,也没有害怕,她就像失去了感觉一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易浓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拖起。她闭上眼睛,没有抗拒,没有挣扎,任凭他粗暴地拽着。她累了,她想睡!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自己走过一片森林,又爬过一道山,终于在一声马鸣中停了下来。

  她难奈地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执鞭的老者向她走来,他的身后是一条路,路上停了一辆马车。

  易浓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老者道:“就是她,梦府的大小姐,只要你能给她安全地送回sh这辈子,你会有花不完的钱。”

  老者高兴地点着头,搀过梦裳,把她扶躺在车上。

  随着一阵马鞭的响声,那辆载着梦裳的车从易浓的视线中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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