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四处祈救
雨茜一直在外面站着,无论家人怎么劝她也不肯回去,他要等爸爸和大哥回来。她不相信,表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嫁祸。表哥只是误撞了他们梦府梦小姐的花园,她和大哥都知道。可是,表哥被拘押却已经是事实。爸爸的那个老朋友,法国租界的特级督察,刚离开不久,他的话言犹在耳:“梅兄,易少爷已经向警方交待了他的作案经过,并画了押,又跟梦谨有关,此事着实难办。”
她抬头望了一下天,天不知何时阴了,一大块乌云紧紧地把夕阳卷住,然后罩在它暗黑色的羽翼下,游走了一会儿,轰轰隆隆一阵响,下起了雨。
雨下得很大,时而斜飘,时而垂落,只是一阵的功夫,大地万物便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这使她想起了妈妈的话,想起了她和爸爸去东北找表哥的情景,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天地万物都静寂了,消失了,隐退了,表哥畅怀地笑着,开心地喊着,忘了世界般地玩着……如果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答应爸爸来上海,会怎样呢?他也许会很孤独,但他会做他自己。在山林间,在野草中,在雪峰上,他远离人群地活着,避开人为的争端。如今,他来到了上海,进入了梅家,他真的不孤独了吗?她觉得表哥此刻在冰冷的牢房中,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孤独,因为他的心拒绝了一切所有。
但她还是感谢上天赐给了她认识表哥的机会。
尽管这很残忍,尽管她去探视的权力都没有。
“小姐,您进屋吧。”小菊跑至近前,撑开伞,轻声劝道:“老爷他会救回表少爷的,表少爷他不会被人冤枉的。”
“不会被人冤枉的。”雨茜眼含苦意地重复了一下,似乎对这两个字才有所体会。梦府捏造一个事实,让表哥身陷囹圄;二哥说那么多中伤的话,让表哥心陷囹圄。如此身心遭陷,虽是发生在表哥的身上,但她却感同身受。
“茜儿,”梅太太在程管家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出梅府的大门。两天以来,梅太太憔悴得多了,内心的苦楚和无助,以及对九泉之下大姐的愧疚,就像一张密得不透风的网,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越是挣扎越是纠缠,越是纠缠越觉得透不过气来。她怪梦府委屈了浓儿,可是,她更怪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忠儿,如果不是他,浓儿怎么会撞向梦府?如果没撞向梦府,他梦府的人再不讲理,也不会上她们梅府来抓人。
“妈——”雨茜心疼地唤了一声,跑至近前,扶住了梅太太,“妈,您怎么出来了?您的身体还没好,茜儿扶您进去。”
梅太太摇了摇头,苦意地望了望天,“不,茜儿,妈陪你一起等爸爸回来。我还要祷告上天,祈求它保佑浓儿平安无事。”虽然她不知道,老爷又去找谁帮忙,但她相信,老爷一定会把浓儿救回来的。只是警志这个孩子,这两天心里窝了一把火,又没地方出气,真怕给他闷坏了。“茜儿,你大哥呢?”
“大哥去公司了,老郑找他,说有一批货需要他验收。”
梅太太点了点头,“茜儿,你要多劝劝你大哥,志儿他耿直,有很多事儿他想不通,和当年你爸爸的脾气一模一样,凡事儿都要求个明白,弄个水落石出。我可真怕他一根筋的那个劲儿,真的去梦府闹出什么事端来。”
“妈,你放心吧,大哥他知道怎么做?”
林忆喝了好几口水,心情才稍渐平复。她没有料到,梦府不但对易少爷动用私刑,还要草菅人命。“大哥,你说梦衣他当真是听之任之?”既便是听了警志的口述,林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按理说,梦衣不是这种人,平素里,虽然有些公子哥的习性,但还是很讲义气的,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很有是非观念的人。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是,再大的误会也不能拿人的性命当儿戏,还动用私刑。她什么都可以信,但说易浓去梦府盗珠宝,打死她都不信。
警志有些苦意地点了点头。“以前,他有一百个理由,说他不晓得表弟在他们梦府被打被关之事,可是,之后,我已清清楚楚地把此事对他说了个明白,虽然,我对他失望,但我,还是有期望的,我希望他能对梦老爷陈明事实,解救表弟,可是,他……”
“大哥,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林忆,爸爸为了这件事到处奔走求告,而我妈妈几乎就要卧床不起了,雨茜,你可以想象她的情况,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妈妈,她恐怕早已支撑不住了。我希望你能借助舆论的力量帮帮阿浓,他现在的腿急需救治,晚了,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好,大哥,你放心,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就算易少爷真的犯了法,他也有求生救助的权利。”
“谢谢你林忆。”警志感激地点了点头,在这一刹那间,他直觉鼻翼有些酸酸的,他说什么也没有料到,他梅警志竟然达到了如此求告无门的地步,不但救不了表弟脱狱的命运,就是那条受伤的腿也要寄托在一个柔弱女孩的身上。
出了茶馆的门,他便将自己一个人抛在雨幕中。几天以来,他变得多了,不再动不动就要杀向梦家,讨个公道!他知道,爸爸歇斯底里的忠告起了效用,“你如果想让浓儿好好的活着,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从这件无中生有的事件中,他看到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从古至今都有,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他相信邪不压正,正义永远会战胜邪恶。可是,几天下来,他发现,他的义,是那样的憔弱不堪,还没有正式申张呢,便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给逼到墙角里,他喊不响,叫不出,整个人像被人钳住了,就连灵魂也好像凝固了一般。他开始懂得了隐忍,但他知道,他的隐忍是有限度的。两天,如果两天之后,阿浓还不能得以昭雪,他想用自己的方式重新阐述正义的力量。
他抬头望了一下天,这个灰暗的天和他此刻的心境相差无几,虽然是黑黑的,但却有闪电和雷鸣,更有一种暗蕴的力量。不知为什么,他竟不合适宜地笑了一下,声音发出后,他才意识到,只是,他不知他在笑什么?他笑他自己,还是笑别人?是笑这个国家,还是笑这个社会?一个月前,他胸腔的血还热浪滚滚,汹涌澎湃得好像开闸后能气吞山河,国家民族的命运不维系在他的身上,似乎都得日月迁变,乾坤混转。如今,仅是一个月的时间,计算起来也只有30天,他的血液竟有一种无力感。他没有能力救国家,救民族,如果有这个能力,他希望先把他表弟救出来,因为,他的表弟代表的就是他的民族。
“老爷,梅老爷求见!”
“梅老爷?”黎老爷一惊,点了点头,示意家人将梅老爷引向客厅。老王见家人离去,不由得走至近前,“老爷,我看这梅老爷还是为了那只青玉瓶而来,倘若老爷有什么不便,奴才想办法把他推辞了!”
黎老爷闻言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我打算今天将此玉瓶还给梅天硕,他能为一个内亲苦苦哀求于我,并与自己的亲生儿子闹翻了脸!这说明此人实在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前两天我不想将此玉瓶还给他,并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只想让黎升鉴定一下这只玉瓶是不是夫人带走的那只?现已确认,我本该物归原主。至于那梅家二少爷所签的文书,有违其父意,自是一张废纸。”黎老爷说完转首望了望那只青玉瓶,便向客厅走去。
梅天硕正在那儿焦灼地等待,忽见黎老爷走进客厅,不禁急急走至近前,深施一礼。一时之间竟将黎老爷搞的有些难以应付,“梅老爷,你千万不要这样,那只玉瓶……”还未待他说完,梅天硕已截住了他的话,“黎老先生,梅某今天不是为了那只玉瓶而来!”
“那梅老爷您是……”黎老爷一时间有些搞不懂。说起来,黎、梅两家在生意上不是竞争的敌人,而是合作的伙伴。黎家跑船运,而他泰丰号大批的货物都会选择海运号输送到上海,然后出口。按理说,黎、梅两家的关系,应该是相互依存的,不该有隔阂。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梅天硕和他之间总像有什么东西作怪似的,故而,除了生意交往,两人在私交上,竟有点像老死不相往来。倒是不知,他梅天硕再次登门不是为了那只玉瓶是为了什么?
“黎老先生,梅某今天也顾不得颜面了,按理说,就算我梅某掉脑袋的事儿也不会求到黎老先生的头上,可是今天单单有一件比掉脑袋还重要的一件事儿!梅某思前想后只有您能帮我,虽说,梅某与黎老先生素无私交,但梅某一直很敬重黎老先生的为人!那就是您不会见死不救的。上几天我与黎老先生说的外甥,被梦府的管家诬陷,说他去梦府偷盗,如今深陷狱中。梅某晓得黎老先生交友甚广,故冒昧来此求救!”
黎老爷闻言不由得大惊,“什么?”他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没有料到,这位易少爷回来了,竟被马管家诬陷。“老王,快叫人备车!”
梅天硕闻听此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面感激,“黎老先生,您肯去救我的浓儿?”黎老先生点了点头,“梅老爷,黎某相信你的话,更相信那个孩子,他绝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梅天硕闻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的浓儿得救了。虽然这种得救很难达到他心中期盼的结果,但他已经很欣慰。“梅某谢谢黎老先生援手相救,梅某暂且告辞!”
几天来的焦急、困苦、自责、懊悔,甚至是哀伤悲痛,已将梅天硕折磨得形消骨瘦。黎府是他最后的期盼和希望。这种希望容不得他倒下来,一直支撑着他的精神和肉体。可是,一旦这种希望就要兑现,他再已站立不住,刚走出黎府,他那份不倒的意志便被摧毁,一个趔趄便向前摔去。
“爸爸——”警志唤了一声扶住了他,泪水早已肆溢横流。他没有料到,爸爸会来求黎老爷。在他的意念中,爸爸和黎老爷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似有形又似无形。听爸爸说,在他第一次被人陷害落狱时,作为钦差的黎大人正好路过安徽,当时的黎大人声名在外,是朝廷为数不多敢于说真话的人,所以,他就让贺大人,也就是当时任县令的姥爷秘密见了他,向他禀明了他的冤情。黎大人明了案情之后,非常激愤,并连夜在狱中见了爸爸。他对爸爸说,他听说过爸爸,不但是一位贤才,还是一位儒官,更是一位正义之人,他不会让爸爸蒙受不白之冤的,他会尽快赶回京城,替爸爸陈明冤情。当时爸爸感动得泪溢双眸,不是感恩于黎大人要去给他洗冤昭雪,而是感激上苍的眷顾,他终于见到了他内心非常尊敬的黎大人。可黎大人走后,他竟然听闻,黎大人回京后,为求自保,当然更为了少得罪一些人,竟然对他的案件只字不提。他真的很失望,他受到的打击前所未有,原来,黎大人也只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只是没有料到,十年后,他竟然在重庆见到了他。当然,他早已忘记那些陈年往事,更不记得他是谁?
可以想象得到,爸爸但凡有一丝出路也不会来求黎老爷,当年的黎大人。可以想象得到,爸爸迈向黎府的每一步有多沉重。“爸爸——”
梅天硕笑笑,“志儿,浓儿他得救了,黎老爷说他去救浓儿。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很相信他,就像当年我在狱中相信他一样。”
“是的爸爸,我也相信黎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