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陷囹囫
雨茜不知道表哥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继续等待?等到花儿都谢了!东北一定很冷,她虽然没有去过东北,但她可以感受到,因为这么多天来,自从表哥走后,她所做的事情,几乎都没有离开过东北。那儿可真冷,冷得她直打冷战!表哥走了,带走了她的心思和意念。
充其量,她也只不过和表哥接触过几次!
为什么想他?她不知道!只觉得满心空荡荡的。在他没有从巴黎回来之前,她只是想见到他,却没有这么想他。想得自己无所事事,连大哥都说他患了病症,两眼发呆,二目无神!时间到底过得是快还是慢?快,这么多天,表哥怎么还没有回来?慢,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这一天有这么长!长得她只觉得要是活三十岁就已经是百岁老妪了!她抬首,漫过眼前的花海望向天,切切地唤着:“表哥,你在哪儿?回来吧!爸爸、妈妈、大哥……还有我都那么爱你!”她的心一懔,数日的忧虑一下子又浮上心头,二哥对表哥不友好,如果,表哥回来了,二哥会怎样呢?爸爸说,表哥不来梅家,是他答应来上海的条件!可见,他的心里是多么忌讳别人说的话呀!她又想起了,当日表哥离开后,她慌慌张张跑回家,遇到二哥的场景,和二哥那近乎于嘲讽的话。
她庆幸表哥没有和她一起回来,否则情何以堪?以她现在对表哥的理解,这样的话,一句就可以摧毁他了。
这种既害怕又恐慌,既惦念又期盼的日子,将她原本宁和、舒适、闲雅的生活搅得忧心忡忡,患得患失。幸好,她有林忆这样的朋友,林忆仗义、善良、又有思想,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足够的热心。就这样,难以逃脱桎梏、作茧纠结的雨茜被她从梅公馆给解救出来。以前,雨茜虽然也晓得林忆在做什么,更知道她的热心不单表现在对家人、朋友,更重要的是对民族大义的热忱,只是她没参与过,一个听客而已。听林忆说:自袁世凯称帝失败后,各种政治风潮刮得天昏地暗,时局非常的不稳,上海的平静只是表面的,其实内蕴着风暴;她还说,自袁世凯死后,一些寡义廉耻的政客也纷纷登台亮相,每个人都想不失时机的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随时想偷天换日。袁世凯虽然离去,但他留下的真人版投击哲学却激起了有狂妄政治野心之流的泛滥幻想;她还说:她们会用手中的这支笔逐层揭开他们的阴谋嘴脸……林忆对她每次说的时候都是慷慨陈辞,愤慨激昂,可是她依然觉得那离她很遥远,自林忆带她参加了一场饥民集议起事的事件后,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原来林忆所说的就发生在身边。从那天起,通过三个月的洗礼,她从内到外蜕变得令警志都疾呼:“这是梅家那个不问世事的雨茜吗?”
警志原本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想由己推人地实现实业救国,可他的梦想还未令国民受益,张勋已带领三千辫子军入京密谋复辟一事,紧接着便传出复辟的消息。如此,他还怎能安于在泰丰号发展他的贸易之事,再一次地卷入全国舆论声讨的洪流之中。
梅太太被一子一女每日早出晚归的游行示威搞得寝食不安,她不是不理解孩子们阐述的道理,可她更了解这种狂劲的危险性。当年老爷只是对朝廷有一些官吏的黑暗表示不满,便被人陷害下到狱中,紧接着又被人打击报复而流放。如今他们说的话哪里是不满,简直就是抗议。虽然朝代变了,时代不同了,可有一样没有变,那就是枪打出头鸟。她一天到晚,心惊胆战地唯恐孩子们出事,期望老爷能阻止他们兄妹俩的言行,可是老爷不但不阻止,反而道:“谁家的父母不担心自己的子女,可是总得有说话的吧。”她知道,她不能强拗老爷,老爷的想法她知道,虽然他曾因此遭到迫害,但他还是希望他的孩子能有一些刚性,有一些民族大义的气节。就在她忧心如焚的时候,小菊却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太太,大少爷被警察抓去了。”
“什么?”梅太太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前后看了看,“茜、茜儿呢?”
“听说,小姐和大少爷被警察给冲散了。”
“快、快给老爷打电话,程伯——”
“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梦衣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盘腿坐在了蒲草上,有些好奇地道:“你的讨逆言辞特别精辟入理,还非常有感染力,搞得我本来也领了一伙人,但却被你吸引过来。你哪来那么多言之凿凿的历史佐证?简直把帝制批得体无完肤,让人听得热血沸腾,汹涌澎湃啊!什么昔日袁世凯称帝是一出闹剧,给国民已经拉向了倒退,什么张勋的复辟,如果不及时讨伐,那将不仅仅是倒退,是什么历史车轮逆转。”
警志看了他一眼,淡然地道:“好像你不应该是这个待遇,警察根本就没想抓你,你何以非要往枪口上堵呢?玩命不是这种玩法。”
梦衣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很会打,那么多警察都抓住你,让你抢尽了风头,所以我要甘冒奇险,分你的荣耀!”
警志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觉得近在咫尺和他几乎是“促膝而谈”的“公子”应该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听他说话,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是他却把自己的言行看成是一种儿戏,什么也领了一伙人。警志虽然不太承认他的做法,但却能感觉到他“偏激”的作法是有意在帮他,不管他能不能够理解,这都是事实,当他把身体堵在追杀他的那个警察枪口时,那个警察便被他这种惊人之举给震住了,紧接着令全体警察后退。“我叫梅警志。”警志友好地伸出手。
“我叫梦衣。”
“梦衣?”警志一惊,“敢问上海警察厅厅长和足下是什么关系?”
“是我爸爸。”
“什么?”警志一下子站了起来,“感情你这是以势压人啊,请问,你救我何意?”警志终于明白,他那不是偏激的作法,更不是剑走偏锋,而是给那个警察示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还有,今天的做法,不要以为我是以势谋私,即便我不认得那个警察,我也会帮你,只不过不会冒险堵在枪口上,我会和你并肩作战,冲出重围,然后在共落法网。对了,梅家?上海姓梅的也不多,泰丰号可与阁下有关连?”
“他是泰丰号的少东家。”林忆说着拿过随行警察手上的钥匙,替他们打开了牢门,“两位尊驾出来慢慢谈吧。”二人一惊,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林忆,“你们认识?”林忆闻言笑道:“别看你们都是上海的名门公子,但认识你们的却不多,可是认识我林忆的至少要超过你们三倍以上。来,我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这位是梅警志,”她用手一指,“上海梅氏的大公子,此人不但是爱国志士,还是文武全才的商界精英,时下,正助梅父打理家族产业泰丰号;而这位,便是江湖上盛名远播的梦府纨绔子弟,此人虽然染了一些不良习性,还好,没有泯灭良知,最近疯迷‘爱国情怀思想’,半年前从英国留学回来,这阵子是‘鼓吹’民族大义的积极分子。”
“林忆,你这样不公平。”梦衣走出了牢门,回首望了一眼警志,“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何以赞扬一个贬损一个?什么叫我鼓吹民族大义了,我那叫站在国际的视角看民族大义的气节,说的虽然有些不太着边际,但我的整个理论思想是不容置疑的,何以让你说得如此不堪?告诉你林忆,后进之士是需要你们引导和呵护的,否则岂能全民团结安内攘外?”
“好啦,二位,要攘外得先安内,你们还没有告诉我,我是被谁救出来的?这谢恩也得找对正主,我梅警志是因为林忆煽动舆论的力量所救,还是沾了梦公子的光?”
林忆闻言长叹了一声,“舆论的压力不如势力直接啊。什么时候能真正的平等呢?我刚接到可以探望梅公子的通知,执班的警察便接到了你们被放行的命令,就这样,你们被隆重的释放了。”警志闻言点了点头,不无担心地道:“如果这个势力为民所用,它何尝不是一股力量,只是历史发展至今天,从没有一股这样的力量,一股永远站在人民立场的力量。梦衣,我不是否认梦厅长,更不是质疑梦厅长,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时代的问题,而是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无论怎样变革,都没有解决的问题。”梦衣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们才需要前仆后继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不要把这个问题一代代地遗留下去。倘若我们能把这股力量争取过来,并且加以引导为我们所用,何尝不是我们前进中的助力。”
“嗯——”林忆故作审视地点了点头,“梦大公子还是有很深觉悟的。”
警志也由衷地点了点头,并不失赞佩地握住了梦衣的手,“梦衣,你说得很对,这股力量如果能为人民所用,那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希望我们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
“好!”梦衣有些动情地反手握住警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