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哀其不幸(下)

  听到开府镇的刘宝生书记说到、县计生办的女计生服宣传,不惜亲自做示范时,县计生办的副主任李文海再也笑不出来了,忍不住出口责问刘宝生:“什么,刘书记,你不是胡球那个避孕套的使用,咱们的计生服务员一个大闺女家的,她怎么能自己亲自做示范哪?工作认真、也没有那样的认真呀!那女子简直就是脑子里缺一根筋!哎呀呀,我说刘书记,你把我们计生办的工作人员糟蹋成个啥了?!肯定又是你瞎编的!”

  “老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那个小姑娘被**害了吧?”一旁心事重重的吴永成看见李文海着急了,也连忙开口问道。

  吴永成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在计划生育全国范围内全面铺开的时候,在不少地方,有不少人为了这项强制性工作的顺利开展,就曾经做出了不少愚昧、荒唐的事情。

  就在前不久的J省日报上,吴永成还看到了一篇令他啼笑皆非的报道,那上面报道的是一位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由于各种机遇被破格提拔为一名乡镇长。就在他到任不久,计划生育工作就铺开了,他那个乡镇毫无例外也是困难重重,特别是人流和结扎手术,一例也进行不下去。在种种压力之下,这位还没有成家生子的小老弟,居然自报奋勇第一个报名,把自己给进行了男子绝育手术。在全省引起了轰动。

  据报道,他所在乡镇地计划生育工作,在他的这种举动下,当然也顺利地完成了,而且还是额完成。

  对于省报的这个报道中,吴永成是感慨万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别说是在现在的这个时代了,就是再过十几、二十年,男子绝育手术在这个受着几千年封建思想余毒之深的社会,不可能被接受。更何况还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一位风华正茂的、尚未成家生子的大学生。这个小老弟不是为了官场的升迁在作秀。就是脑子里缺根弦,否则的话,也不会做出这么灭绝人伦的事情。

  而省报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目的又是何在?难道还不是鼓励人们为了计划生育此项艰巨任务,也走极端之路吗?到了后来的十几、二十年内,不少的乡镇干部们,为了计划生育工作,竟然能像土匪一样,对老百姓们进行抄家、逼打之类过激的行为,一点程度上。与当时的舆论导向也不无关系。

  对于这个,吴永成是深深地不以为然的。所以,在这项工作刚刚开始的时候。

  吴永成就慎重行事,不准备让这种苗头,在永明县他管辖的范围内,暴露出来。

  后世中,干群关系的进一步恶化,其中计划生育也是热点问题之一。

  看见李文海和吴永成连个人都有点着急了,刘宝生收起了刚才那副嬉皮笑脸地表情。才一边摆手、一般正色说道:“嗨,瞧你们领导们担心的,哪能在我们开府镇生了那种事情哪!再说了,‘强将手下无弱兵’,李主任手下的干将们,一个个精得跟那啥似地,别看都是一伙女将们,那脑子啊,好使着哪!她们还能吃了亏??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奥,没有出事那就好。”吴永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半年来。县里的各种事情把他也整个头昏脑胀的,生怕什么时候又冒出什么问题来。

  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自己没有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总觉得县长、省长,也没有什么难当的,一声令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所趋。可正儿八经地坐到了这个位位上,才知道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哼哼,刘书记你知道就好。”李文海不无得意地说,但他心里还有一个疙瘩没有解开,追问道:“那你刚才说的那个亲自做示范时怎么一回事?那可是在介绍避孕套怎么使用啊!你地话说的那么隐晦,谁能听得明白啊!”

  吴永成却含笑望着刘宝生,他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如何亲自做示范的,但他清楚其中必定还是大有噱头的,否则刘宝生也不会是那种神情。嗯,都说乡镇工作挺能锻炼干部的,没有想到这个说话的水平,也能提高不少。平时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见到这个刘宝生这么说话有趣呀他这会儿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

  “我是说清楚了呀!你们的那个女计生服务员,在当时人家还真是自己亲自做地示范。”刘宝生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个村里地二杆子其实当时那么说,可能有两种动机:一种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避孕套怎么使用。我们这里地老百姓们穷,文化也低,就是有大部分人没有见过这种玩意;还有一种可能,也是看见你们的那个计生服务员人长得漂亮,又是个小姑娘,所以想为难、为难。

  结果,他这么一问,当时就把那个女子臊得脸通红,旁边围观地人也不少,顿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一伙人之间也有不少跟着起哄的,一起喊着:‘对啊,我们村里的农民们,哪见过怎么用这个套套啊。那不就是一个小孩们吹的气球嘛,难道说只要套在嘴上,就能不生小孩了?’”

  “胡球闹!你们开府镇的老百姓们素质就是低,山里人再笨,哪也不至于连个避孕套怎么使用也不懂吧?这根本就是在瞎捣乱。你这个党委书记还有脸说哪,纯粹就是你平时管教无方!”李文海指着刘宝生大声说道。

  刘宝生没有理睬他,继续往下说:“你们的那个女娃娃,还真是精干。虽然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解释起来比较困难。毕竟是没有成家地黄花大闺女呀。那些羞人的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可工作还得要做呀!她四处一张望,就看见旁边的窗台上,扔着一根不知道谁放到那里的一根胡萝卜,风吹得已经有些又干、又皱。人家女子灵机一动,拿起了一个避孕套,就裹到了那根胡萝卜上,然后高高举起,大声冲着围观

  :‘避孕套就是这么使用的,大家可都看清楚了。’

  “好、好办法。”李文海先为他手下的这个小计生服务员的机智大声叫好。

  吴永成听着“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这个小丫头,还真有一点急智。看来也是很适合干这个乡镇工作的。乡镇工作本来就是整天价和老百姓们打交道。工作当中,碰到的各种事情、冲突,要多得多,没有一点随机应变地本事,你还真玩不转。

  “好?好什么呀!”刘宝生没好气地说:“这事情还没有完呢!李主任,你还是耐心地继续听我问话的那个二杆子本来就有三个小孩了,这次我们计划生育工作开始了以后,他家的那个婆姨又怀上了第四胎,村里的干部们和镇里的下乡干部动员他家做人流手术,可这个二杆子楞说是这次他和老婆睡觉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听计生服务员说的,坚持使用避孕套的。所以这次怀孕,属于意外事故。他不仅不准备人流,还要计生服务站的给他赔偿。”

  “这根本就是在耍无赖。他要是一直在使用避孕套,哪又怎么可能使他婆姨怀孕哪!”李文海气愤地说。

  “那一次闹得声势可不算小。那个二杆子一直闹到镇计生办。谁说也不管用。当时正好我路过那里,看到围着一群人,就把人们撵散了,带到我的办公室,问他是怎么使用避孕套地?人家计生办的为什么要给他赔偿。你们猜。人家后生是怎么用的?”

  “怎么用地,难道说他领的是有针眼的避孕套?”李文海不解地问。

  吴永成笑着说:“难道他真的把套子裹到了胡萝卜上?”

  “哈哈哈,还是吴县长猜得对!那货自己说,他每天晚上和他婆姨眼干那事的时候,就是找一根胡萝卜,先把下来的避孕套套到胡萝卜上,然后往后炕一扔,就以为是万事大吉了。哈哈哈,当时真是笑死我了。这件大活宝啊!!”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一直笑得李文海肚子疼得“啊呀、啊呀”地叫喊起来。

  可吴永成笑过以后。心里却是感到无比的不是滋味:怎么说这件事情哪?它可笑吗?非常可笑!可是难道该笑话地。就仅仅是那个二杆子农民吗?!

  顿时,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出现在了吴永成的脑海中。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

  “不说笑了。老刘,我问你个事情。”

  好一阵子,吴永成才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他记起了刚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村干部刘二柱和刘成旺之间生的事情:“那个村干部刘二柱平时在村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一贯工作作风粗暴、对群众非打即骂?为什么他在你们镇政府的大院里,还敢对那个刘成旺拳打脚踢地?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啊!咱们的乡村干部不应该有这种毛病。”

  “嗨,吴县长,这个你就不了解里面地具体情况了。那个刘成旺呀,就是一块嚼不烂地死牛筋肉,谁也把他没有一点办法。刘二柱那个后生还不赖,今天他打那个刘成旺,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那狗日地就是一个欠打的货。”刘宝生不以为然地说。

  “老刘,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什么叫他就是一个欠打的货?”吴永成严肃地批评刘宝生:“任何一个群众不一定都有干部们你们高的觉悟,否则的话,国家、人民养活咱们这些干部干什么?难道你没有听过这句话嘛:‘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群众就在于咱们干部们来引导嘛!”

  刘宝生见吴永成这副神情,赶忙连连点头称是:“对、对,还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其实,这个刘成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精干后生,本人高中毕业,个人又有祖传的榨油技术。他爷爷当时榨出来的香油,在咱梁州地区那也是远近闻名的。可惜,为了生一个男娃,今年才三十六岁的他,闹得现在家里穷得连做人的骨气也没有了。

  今年为了这个计划生育的事情,我可是和他打了不少交道。别看他现在有九个闺女了,成了我们镇最大的计生‘钉子户’了,可是他还是认准一条死理:不生男娃,绝不下战场。不管什么时候,你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好说歹说的,他总是笑眯眯的没有一点火气,一个劲地赞成你说的对。但心里的那个总主意,却始终不改:坚决不让他婆姨做结扎手术。唉,别说是刘二柱了,就是我也想扇他几个耳光。真是太气人了!眼看着圈镇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要被他拖死了。别的人可是都看着他的行动哪:因为在育龄妇女中,他家生育的最多啊!”

  “走,咱们到他家去看一看。”吴永成不相信化不开刘成旺心中的那个结。

  ……

  刘成旺的家中,远远比吴永成心中所想像的更惨。

  眼前是一眼靠山而挖的土窑洞,此时正是大中午的,窑洞中却一片漆黑(那是常年穷得买不起大白粉、导致窑洞被烟熏黑的结果),屋子当中放一个黑粗瓷的大尿盆,臭气熏天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有几个原来盛放化肥的尼龙袋子,估计里面放的就是粮食和衣物。

  刘成旺的婆姨头上扎一块分辨不出来颜色的围巾,病恹恹地躺在只铺着一块破烂油布的炕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好像还不到一周岁的婴儿。

  炕沿边,一排溜地、从大到小站着七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每人怀中抱着一个黑磁大碗,一个年龄大约在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从一口大锅中,夹出一块块煮熟的山药蛋,放到七个妹妹的碗中,不时间,还有人因为自己分的山药蛋太小而叫喊着这就是她们的中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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