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胡丽来了(上)

  吴书记,吃过饭了没有?咱们这里的生活条件很差,市下来的,能吃得惯咱这里的饭?”刘全富推开吴永成办公室的门,笑嘻嘻地打招呼。

  “嗨,我也是农家子弟出身,上学以前家里吃得还不如这个呢!你呢,也吃过了”吴永成正爬在桌子上翻阅着吴起镇以前的一些各村生产统计报表,见刘全富进来,一边回应他,一边示意他自己找座。

  中国人在那个时候,熟人之间一见面问候的地一句话,肯定是“吃过饭了没有?”这句问候语也不分场合,甚至于有时候你刚从厕所出来,迎头也会遇到这样的问候,而你也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吃了。”过后一细琢磨,才觉得有些不对味。但对方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觉得除了这句问候,也再没有什么别的说的了。就像在九十年代末期年,熟人见面,一开口就是:“最近在那里财呀?混得怎么样?”同样,问候语除了各个民族习惯的不同,也带有很浓的时代气息。

  “吴书记,刚吃过饭、也不休息一会就开始忙着熟悉工作,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刘全富搭讪着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在了吴永成的对面。

  他小的时侯没有好好地读书,虽说是初中毕业,但他知道自己的初中是怎么混下来的,根本就没有往肚子里学进多少东西去。所以打小对有学问的人(他认为高中以上毕业的,就算有学问地人),就有一种敬畏。

  现在他当了这么多年地干部。自然对不同的有学问的人。早就有了区别对待:对自己属下有“学问地”,他敢看扁、看贱、看得一钱不值。并且他在工平时收的也主要是他们。

  但只要是外单位来的有学问的。甚至只是戴着一副戴眼镜的,他至今见了还有些敬畏,总觉得低人一头,好像别人的文化墨水,对他有压力似地。

  所以,他自己或者婆姨、小孩有什么病。只能在吴起镇看,他也特别爱找一些老中医来看。吴起镇的医院,就是他的天下。他走进去、走出来,步子该趿拉就趿拉,手该甩就甩,要说就说,要笑就笑,要溜达达就溜达。就是想往哪里随地吐一口痰。也没有人敢说个二话。到处是笑脸,他又自在又舒服。

  一出吴起镇的范围,到了别的地方,那就是另当别论了。有一次。他的父亲病得厉害,镇医院无法确诊。医生们建议他转到县城医院,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照办,谁让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呢。那几天,他到了县医院,在人家的医生、护士面前点头哈腰地窘迫劲,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有忘记。

  就说现在吧,刘全富原本对眼前的这位县委副书记、兼任吴起镇的党委书记吴永成,心理就很复杂。“县委副书记”这五个字,还有“大城市下来的人”,还是省委办公厅下来地大学毕业生(大学那可比高中高多了),都让他有些敬畏,但吴永成曾经担任过村里的支部书记,又多少让他有些轻视。他刘全富可是一参加工作,就是正儿八经地国家干部,根本就没有在农村里跟着生产队受过一点苦,也没有当过什么村干部。村干部,那是什么狗屁干部国家的干部编制里,就根本找不到它的影子。他吴永成以前还不如自己呢!哼,他吴永成不就是仗着运气好,混到了人家北京的大学呆了几年,才比他刘全富现在牛吗?

  所以,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是脚步噔噔的,气也挺粗,可是,这会儿往吴永成面前那么一坐,心里又有些慌乱起来。

  “吴书记,你是大城市下来的,咱这穷山沟也没啥好吃的,真是委屈了你了。这样吧,今天下午你就不用在镇里的食堂吃饭了,到我家,我让我婆姨给咱炒几个菜,热一壶酒,咱们哥俩好好地唠一唠。”刘全富故做亲热地对吴永成说。

  “好啊,我还正想找个机会到你家串个门、嫂子和几个侄儿、侄女们呢!就是又让嫂子得费不少事。我这人挺能吃的。”吴永成满口答应。他也正想找机会和刘全富沟通、沟通。不管刘全富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在一起搭班子,即使他给自己帮不上多少忙,那就尽量在以后的工能让这个刘全富少给自己添乱那也就最好了。

  “老刘,咱们镇现在各村的水利设施情况怎么样?”吴永成继续翻着手头的统计表,随口问道。

  刘全富用汇报的口气说道:“咱吴起镇坡地多,地块碎,井又少,原来各村有的一些水利设施,因为这几年包产到户以后,没有人管理,基本上已经废了,浇水的问题是一直难以解决,完全是靠老天吃饭。唉,这个包产到户真是搞不懂,闹得镇村干部也都成了闲人。老百姓们也一个个牛气烘烘,不好管理了。哪像原来大集体化的时候啊!现在的乡镇工作根本就没有办法做。”

  “你是拿这一点,来说明包产到户行不通,肯定要完蛋,是吗?”吴永成似笑非笑地望着刘全富。对这种人得恩威并施,要不然现在就让他在自己面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那以后还怎么来镇着他

  “不、不、不,吴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刘全富有些慌乱了。他原来这么说,也不过是想告诉吴永成现在农村的工作很难搞,为以后的一些事情做个铺垫。哪知道吴永成却给了他这么一反问,他自己就是再愚钝,他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他太知道政策上反对中央是什么问题了。原先对吴永成心里还存在的一点小瞧,马上就收起了。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特别是作为咱们这种党员领导干部地身份。”吴永成也见好就收,起身把桌上地东西归置了一下。走过来拍着刘全富的肩膀:“

  人,以后注意就行了。老刘,咱们出去随便走走吧。你是这里的老干部了。以后咱镇上地工作还得靠你多出把力。”

  “好、好、好。”刘全富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后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吴永成背着手,俯视着前面,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地方呀,可就是为什么这几年还这么穷哪?”

  刘全富在后面没有听见吴永成在说什么。他只是看见吴永成现在的这种姿势十分羡慕。

  照理说,背上手站在镇政府门口,背靠着大院后面的薛公岭,居高临下俯看整个镇容,最能感受到一种在吴起镇当家的主人感。遗憾地是,他至今还没学会这种背手而站的姿势,那是他眼红的、又是他一直没学会的派头。

  为此,他十分佩服那些县委领导们。那个坐姿。那个站势,那上下一身气派,都是多少年的身份修炼出来的。而他,不要说这样背手而站做不到(他试过一、两次。可是脸红脖子烧的,浑身别扭。手好像被捆着,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别人看上一眼就不自在),就是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也没学会,甚至,他不习惯一个人站在那儿不走动。在家里,他曾经试着背着手来回踱步,让他地婆姨看行不行,玉兰看了半天,说他像个街上耍猴的手里牵着的那只猴。把他的一点勇气彻底地击垮了。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土包子出身呢。他赶走脑子里地自卑和懊恼。他只会每天早晨的时候,哈着腰、趿拉着步子,在街里溜达。不过这个他也认为不错:每逢这个时候,街道两边地人看见他,都转过笑脸来向他打招呼。每天这种时候他往往情绪特别好,特别是那几年、前任书记请病假、他主持全面工作的时间里。那种感觉真好呀。

  突然间,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从县城方向疾驰而来,向镇政府的这边过来了。

  “吴书记,那不是咱们县委的小车吗?怎么今天又来了?”刘全富也现了那辆小车,奇怪地问吴永成:“是不是县里有什么会议要你参加呢?”

  不应该呀,县里如果有什么会议,那是要提前通知乡镇的。吴永成摇了摇头。

  车子到了缓坡前停止了。车门开了,走下来一个人,朝着吴永成他们笑着这边挥手。车子却调头,又朝原路返回了。

  “胡丽,她来干什么了?”吴永成看清了来人,不禁有些纳闷了。

  “吴书记,你认得这个姑娘?”刘全富好奇地问吴永成。

  “奥,她是上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胡丽。”吴永成简单地回答。

  “吴书记、你好,咱们又见面了。”胡丽还是穿着那一件米黄色的风雨衣,满脸笑容地朝吴永成伸出了手。

  “胡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来这里采访什么新闻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起镇的镇长刘全富同志。”

  “刘镇长,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胡丽。来这里采访吴书记下来挂职锻炼的一些事迹。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大力。”胡丽妩媚地笑着,把手伸向刘全富。

  老刘同志红着脸、低着头,害羞似的,轻轻地碰了一下胡丽的手:“欢迎胡记者来我们这里采访。”

  刘全富之所以这么表现,并不是不欢迎胡丽。而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白嫩的秀气脸,黑亮的眼睛扑闪闪着,胸部挺得老高。

  他不喜欢漂亮姑娘。原因很简单,漂亮的姑娘总让他感到有压力,让他不敢正眼话也不自然,常常闹得他失了尊严。他这个年轻时就有的怯病,现在也没改了。他特别憎恨那些样子风流的。他骂一个女人坏,最恶毒的字眼莫过于“风流”。或许又是因为自己老婆长得不好看,尤其加强了他对漂亮姑娘的憎恨。每当有县里漂亮的姑娘到他家,走了以后,他就要无缘无故对自己的婆姨一顿不满。不是嫌她邋遢,就是嫌她笨,嫌她不知道个待人接物,没个灵活气。

  所以平时他就经常教育一些年轻人:男的头不要长,女的头不要烫,要“俏也不争春”。这是他好长时间不断自得地重复的一句话。可是后来,连老婆也悄悄烫了,他居然也没说什么。说什么呢?社会风气潜移默化,全然变了。他现在看不起老婆的只是土不土洋不洋,要烫,干脆就像那些会打扮的姑娘似的,就比如说眼前的胡记者。

  刘全富这会儿和胡丽面对着,她身上那一股什么粉的、水的幽香,弄得他心里麻酥酥的。也该给自己那口买点这。咳,也不知她那不土不洋的会不会用。

  “吴书记、胡记者,你们先谈。我得到下面的村里,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一块到我家里吃饭。到时候我再过来接你们。”刘全富扔下这么两句话,像逃跑似的,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们两个。他实在害怕再和胡丽呆在一起了。胡丽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简直快把他压得连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刘镇长,你别走啊。我还要采访你呢。”胡丽在后面急忙喊刘全富,采访吴永成挂职锻炼,没有相关挂职单位领导、同志们的反映,这也不酸一个成功的采访呀!

  “我有急事情。胡记者,你有什么要问的,我们镇上还有不少的领导们在呢,你找他们吧。要是实在不行,咱们晚上吃饭的时候,在我家里再谈。”刘全富连头也没有回,只是朝后挥了挥手,哈着腰、趿拉着步子,走远了。“胡丽,你真的就是来采访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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