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扁

  吱吱——

  脸上掠过一丝毛茸茸的感觉,我舒服地憨笑了一下,侧过身重新睡去。

  吱吱!!

  好像……是动物的声音呢,还很生气的样子。

  我挣扎着睁眼坐起来,猛地对上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圆溜溜、气咻咻地瞪着我。

  我下意识地小小惊叫了一声,差点儿从柳枝上翻落。小家伙也似乎受了惊吓,倒退了两步竖起雨伞般的大尾巴冲我呲牙咧嘴地吱吱乱叫。

  我眼睛一亮:竟然是只松鼠!小家伙正亮着两颗雪白的大门牙生气地咧着嘴。

  “被吵醒的是我,应该生气的也是我才对。你恼什么?”我讨好地向它凑过脸去。

  “吱——”伴着一声尖锐的叫声,松鼠兄弟对我的巴结作出了友好反应——用它的小利爪亲切问候了我。

  我捂着痛得火辣辣的下巴,恼怒地瞪着正幸灾乐祸的刽子手。这位仁兄大概觉得几条抓痕不足以显示它的诚意,大尾巴晃了晃,一只前肢举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松果,还没等我回过神,硕大的松果已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我脑门上。

  死小鬼!你姥爷的!!

  我捂着额头忍无可忍地大吼起来。

  小东西乐得东倒西歪。一双豆子般地眼睛飞溜溜地转着。大门牙一闪一闪。然后它地嘴角微微一咧。竟然……

  笑了!

  就这么轻轻地。笑了一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松鼠……会笑地吗?

  老天!赐我个教授使使吧。

  小家伙见我真生了气,这才消停下来。转着小眼珠瞅了瞅我,小步地蹦过来,竖起毛球般的大尾巴在我脸上摩挲着。

  我经不住痒,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小东西立即高兴起来。

  说吧,你跑来这里干嘛?我再次埋下头去凑近它,我都想好了,小王八蛋要再敢挠我,我就捏着它尾巴把小兔崽子倒挂起来。

  松鼠却出人意料地便乖巧了,倒腾了几下不知又从哪儿翻出一支纸卷。

  我心里咯噔一下:俞子琛——

  俞子琛你姥姥的,养什么不好你偏要养这么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

  “富豪李员外家失窃纹银千两,除知道窃贼为李府中人外,别无其他线索,瑾请赐教。

  另:在下思之良久,仍未参透‘傻帽儿’一词含义,着实惭愧。”

  ……

  以下的一小时我的其他行动全部归零,笑得直不起腰的人是抽不出时间做其他事的。我从家里仅有的纸类——厕纸中挑出一张,郑重其事地写:城东竹山寺又巨钟一鼎,时浴香火,遂具灵性。可率众人于晚间前往参拜,令其一一触摸钟底。若为窃贼,钟则响。

  另:“傻帽儿乃对君子的称谓,有疑问可自百度网查找。”

  我乐不可支地想象秀才翻箱倒柜寻找百度网的情形,一边将纸卷系在松鼠短小的前肢上,暗想着俞子琛能否道破字条中没有点出的玄机。

  其实我有注意到,这张字条是没有透露任何姓名的,俞子琛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细。不知道我的行径在这个年代是不是够格去浸猪笼了。我无所谓地笑笑。

  作为八卦帮的帮主,李大妈这天非常尽职尽责,早早就和两位盟友在她们的根据地会师。这次她一点儿不含糊,大手一挥就打开了话匣子。

  “哎,你们听说没?李财主让人偷了一千两呢!”她说。

  “那可是白花花的一千两咧!”她又说。

  “啧啧,一千两银子啊……”她还说。

  我恨不得拿锭银子堵着自个儿的耳朵一一虽然我知道这在生理学上有些困难,然后拿只遥控对着大妈按下快进!

  “话说俞师爷领着李府的人到竹心寺之后啊……”

  阿弥陀佛!

  “神钟通灵倒确实是传了许久的逸事,也无人见识过,这街头巷尾的乡亲也就拿来当个笑话剔剔牙。不过从俞师爷口里讲出来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咧,人家可是读书人!”李帮主咂咂嘴继续说道,“等到天一黑呀李府人就排排站着挨个儿地去摸那钟屁股,结果到最后一个人过去也没见钟响,大伙儿就呐闷了:怎么着,连读书人也糊弄咱呐?

  俞师爷也不解释,只差人把灯点上,叫众人都把手伸出来。大伙儿就着灯光一看,傻眼了,除却李员外的一个小妾和管家,所有人都摸了一把的锅灰。

  嘿嘿,神了吧,什么神钟通灵,那都是唬人的。俞师爷呀就是要贼人趁着天黑混水摸鱼。这其实也就是瞅准了他俩作贼心虚,不敢摸钟屁股(李帮主……),所以事先抹了锅灰。这对奸夫淫妇还自以为神鬼不知呢……”

  好一把锅灰!俞子琛,果然孺子可教也。我故作老成,摇头晃脑地说道。

  没等我缓过神,大妈们又开始胡侃“嫁女儿,一千两银子,奸夫淫妇”之类的重大事宜了。

  我赶紧翻身掏了掏耳朵,启动自动过滤仪。

  吱,吱吱……

  我全身的细胞在听见这一声响后瞬间进入紧急戒备,如果有风的话,我应该有可能听见自己倒竖的汗毛在随风飘动。

  果然,在我将头转过去的刹那,两颗松果一前一后地与我的额头做了亲密接触。

  一旁的柳枝一阵乱颤,竖着大尾巴的松鼠得意洋洋地冲我露出大门牙。

  我凶狠地做了个大鬼脸。

  松鼠见我醒来,抖了抖尾巴,吱吱叫了几声,一蹦一蹦地顺着树枝跳上围墙,回头望了我一眼,轻巧地跳了出去,消失在视野里。

  俞子琛,他在外头吗?

  我疑惑地跳下树,快步拐出院门。

  果然,一出院子便见湖边立着个儒雅的身影,望着湖面怔怔出神。

  松鼠乖巧地在他肩头蹲着,很快,一双灰溜溜的绿豆小眼便发现了我,见到猎物一般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俞子琛似乎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子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见到我时仍像之前一样微微错愕。

  “找我怎么不直接进去呀,害我被那小浑蛋修理!”我知道说这种话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也知道持这种态度会被人误以为大白天撞见母夜叉了。

  但是对不起,我本来就不是淑女!

  俞子琛愣了一下,但很快地缓和过来,颔首说道,“小姐不拘俗礼自是难得,但人言可畏,让人撞见会坏了小姐名节的。”

  这么麻烦?我呆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名节?我?一个傻子。”

  他似乎被我凛冽吓到,摇头苦笑道,“小姐真会开玩笑。”

  “好吧,”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会儿不会有人,有事请说。”

  有时我觉得,和俞子琛交谈像和火星人对话。

  俞子琛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我,“松鼠告诉我它把你给抓伤了?这是我家传的金创药,对伤口的复原很有效。”

  “松鼠告诉你?”我大方地接过药瓶,困惑地问道。

  他柔和地笑了一下,“松鼠很有灵性,我们经常‘交谈’。”

  “用肢体语言?”我好奇地问。

  “肢体语言?”俞子琛疑惑地皱皱眉。

  “就……就是,用动作交流啦。”我艰难地解释道,“不过……它没有名字?”

  “我还没有想过。”他低头看了看已三两步从他肩头蹦下的松鼠,眼里透着异样的温柔。

  “阿扁。”我蹲下身去,看着正抱着一枚松果的小家伙,说道,“它应该叫阿扁。”

  “扁担的扁?”他询问道。

  “不,”我头也不抬,目露凶光,说道,“是欠扁的扁。”

  我的话刚说完,正辛苦耕耘的欠扁同志忽而停下手中的动作,还不等我暗叫不妙,伴着一段荡气回肠的“吱吱”叫声,我的两颊已被左右开弓地嵌下了一片火红的抓痕。

  我摸着火辣辣疼着的脸颊:金创药真要派上大用场了!

  十分钟后,我梨花带雨地站在俞子琛面前,可怜兮兮地再次交代,“说好了俞子琛,你把阿扁关在笼子里,一定要在它看得见的地方放满松果!”

  “是是……二小姐。”他哭笑不得地点着头。

  “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快肉麻死了……”

  虽然现在讲有点不合适,但我确实很早就想说了。

  “肉麻?”俞子琛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疑云,随后试探着问道,“陆小姐……名唤小织吗?”

  “小织,陆小织。”我的心飕然凉下来,怏怏地说道。

  楼?陆。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猛然反应过来。

  他儒雅地笑了笑,讪讪说道,“县府的家事多少外传了一些,何况家父与县令大人是多年挚交……”

  “你应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儿跟我这个传闻中的傻子对话吧。”我讽刺地笑道,“谢谢你的金创药,我先回去了。”我摇了摇手中的瓷瓶。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向院门走去。

  “对了,”我回过头,“别真的饿着阿扁。”

  他目送着我,呆呆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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