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12 章
是夜。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辆黑色宾利匀速行驶。
夜里起了雾,半山腰上,一座别墅散发着唯一的光亮,孤零零地立在浓雾里,仿佛被世界遗弃掉了一般。
后座,时鸢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蹙了蹙眉,忽然出声。
“他平时都住在这里吗?”
周景林应声答:“不,裴总只会偶尔回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公司或酒店。”
环山别墅离市区距离太远,一开始周景林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买房子。
只不过后来,他偶然见识过一次裴忌在回家路上的车速,就明白了。
因为这条又长又绕的山路,适合飙车。
这些话周景林不敢说,见时鸢没了继续发问的意思,也就识趣地闭了嘴。
终于,宾利缓缓在别墅门口停下。
别墅的门是虚掩着的,时鸢推开门进去。
穿过玄关,就到了客厅,冷色调的极简布置,无处不透着冰冷的气息。
没人。
客厅里静悄悄的,唯有一道通向外面的门是开着的。
时鸢从那道门走出去,顺着花园的小路走到尽头,泳池便出现在视野中。
此时,恰逢云雾散开,月亮悄悄冒了个尖,照亮眼前那片泳池。
时鸢愣住了。
说是泳池,却又好像不太准确。
因为泳池里面盛的是清澈的水,而眼前的
是红色的。
刺眼的红色,让时鸢不受控制地联想起一种液体。
像血海。
她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也就是在她晃神的刹那,一道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游出水面。
“砰”得一声,四溅的水花惊得时鸢猛回过神。
她循声抬眼,就看见一道高大挺括的身影。
他赤裸着上半身,背部的线条紧实分明,肤色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冷白,几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背上,平添几分破碎的美感。
视线下移,隐有水珠沿着他的腹肌线条滑落,没入人鱼线之中,留下一道水渍。
有些欲气横生。
再往下,时鸢不敢看了,她飞速别开脸,若无其事地盯向一旁。
其实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以前在沙滩拍摄广告的时候,她多少还是见过一些的。以往看见这些,她都毫无波澜,甚至可以称得上心如止水。
甚至时鸢自己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性冷淡。
她见过的那些男演员虽然大多也有腹肌,但打眼就能看出时偶尔健身才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花拳绣腿,靠着打光和化妆加持才能营造出的视觉效果。
但裴忌这个不是。
他并不是那种健身过度的腱子肉,明明穿着衣服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可脱了之后就能发现,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极富力量感,视觉冲击很强。
所以让人看得有些血脉喷张。
不知怎的,时鸢的脸有些热。
幸好室外光线昏暗,她别开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平静自然。
然而下一秒,裴忌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
他拿起一旁搭的浴袍,直截了当道:“看都看见了,还装什么?”
时鸢顿时一噎,忍不住小声辩解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他轻嗤了声,像是觉得好笑。
紧接着,脚步声愈来愈近。
时鸢目不斜视地盯着一旁,只能故作平静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你打算一辈子盯着那盆盆栽说话?”
“”
这下时鸢只能慢慢转过头。
看见裴忌已经穿上了一件浴袍,时鸢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瞥她一眼,丢下两个字:“过来。”
时鸢脑中刚松下的弦又瞬间绷紧。
她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我是来试戏的。”
仅是她细微的反应,就让裴忌的动作僵了下。
他冷冷扯唇,转身头也不回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时鸢愣住,看着他的背影,当然听懂了这句话里明目张胆的威胁。
半秒后,她深吸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走到泳池中央,时鸢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她循着香气转头,看见血红的泳池,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深深蹙眉,又看向裴忌冷漠如斯的侧脸。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不是来试戏的吗?来吧。”
裴忌撩起眼看向她,声线低哑:“就试,宁意知跳海那一段。”
时鸢一怔。
她记得裴忌说的那段戏,在剧本的中间,主角宁意知在被迫放弃梦想,众叛亲离后陷入绝望,试图跳海自杀终结人生的片段。
可现在哪有海让她跳?
裴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身后的泳池,恶劣地勾唇:“你自便。”
“”
时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衣裙,拧了拧眉。
她不会游泳,甚至还有些怕水。
来的路上她就已经猜到裴忌会想方设法为难她,但眼下的情况其实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了。
很快,她的眉头就又舒展开,平静地看着他应:“好。”
裴忌唇边的笑僵了瞬。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不管你对她做什么,说多重的话,都仿佛无关痛痒。
而他说要报复她,她也只会平静地承受,然后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是的,她不想激怒他,顺从只是为了跟他这个疯子摆脱干系罢了。
他的眸色一点点沉下来,浓重的戾气在眼底积蓄,视线紧紧盯着不远处站着的人。
这是一段没有台词的戏,考验的只有演员情绪的爆发和感染力。
时鸢缓缓合上眼,深吸一口气。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再睁开眼时,她的眼中已然不见平日的温柔平和,却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颓靡,绝望,连一滴泪都流不出的干涸。
被迫放弃了自己毕生热爱的事情,被全世界排斥和误解。
她已经进入了宁意知的世界里。
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如此争取这个角色的原因。
时鸢在看剧本时甚至觉得,她就是宁意知。
因为经历过相似的事情,才更能与角色产生的共鸣,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泳池边缘走近。
月亮隐入云层,泳池颜色暗红,像一片深不见底的血海。
血海深仇,大抵是最适合他们两个的成语。
时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未觉身后的人已经站起身朝她走来。
离深渊只差一步之遥时,她机械地张开双臂,合上眼。
突然,一股力道从后方袭来,扯住她的手臂。
时鸢错愕地睁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一个天旋地转,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他从背后拥着她,一同坠入身后的深渊。
冰冷的池水没顶的一瞬间,时鸢忘了憋气,一大口水呛进气管里。
那种灭顶之灾的窒息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下一刻,她就被人从水中托起,脱离了水面。
生死仿佛都在这一瞬间。
水珠迷蒙了眼前的视线,时鸢只能凭借着求生本能,紧紧攀扶着身边唯一的浮木。
池水冰冷,他的身上却是热的。
肌肤相贴的部位,炙热的温度一寸寸地过渡到她的身上。
她猛咳了几声,将水咳出来了些,才重新得以呼吸。
短暂缺氧后的晕眩感里,她散乱的发丝被人挽到耳后。
耳畔低沉的声音虚幻又真实,在她的世界里回荡。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嗓音沉得发哑:“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死。”
宁意知或许会一个人死在冰冷孤寂的海里。
但时鸢永远不会。
他会陪着她一起死。
裴忌随手拿起的浴巾将她包裹住,将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
从时鸢的角度,能看见他额前被打湿了的黑发,随意地垂下来,半遮住那双漂亮的眼。
他的睫毛很长,似乎还有水珠挂在上面。
他动作轻柔地把她放下,声线里没什么情绪。
“去洗澡。”
时鸢的眼睛瞬间睁大,手不动声色地将浴巾裹得更紧了些。
裴忌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移到她垂在肩上的湿发,轻嗤一声道:“你要这样呆一晚上?”
“”
时鸢抿紧唇,垂下眼没说话。
她刚呛了水,咳得好不狼狈,此刻发丝湿漉漉的披在肩头,本就白皙的小脸比平时更苍白了些,像是挨了欺负一样的柔弱不堪。
见状,裴忌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语气仍然硬邦邦的。
“明天周景林会把试镜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你。”
话落,时鸢的睫毛颤了下,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他。
她的眼睛依旧澄亮,裴忌被她盯得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的声音依旧冷漠,“我只是给你参加剧组试镜的机会,不代表这个角色一定是你的。”
时鸢还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眼中写满了不解。
裴忌轻咳了声,又道:“最后的决定权在邱锐那里,他是个老古板,我不希望因为他对演员的固执己见来影响这部电影赚钱,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不让她拿到那个角色,才应该算是报复她。
可是他偏偏告诉她,她可以去参加正式试镜了,而她如果成功拿到角色,也与他无关。
而且,他似乎还坚信,如果是她来演,一定能赚到很多钱。
好像,是一种变相的肯定和信任。
时鸢怔住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很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呛了水,她的嗓子忽然有些发涩。
她声音极轻道:“谢谢。”
见她终于开口了,裴忌的心忽然松了一下。
他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些:“去洗澡。”
时鸢咬着唇,低声说:“我打电话让人来接我回去吧。”
闻言,裴忌的眼底那丝柔和消失,又恢复了往常的冷色。
“可以,如果你想他们半路就车毁人亡的话。”
“?”
时鸢诧异地瞪大眼,看向窗外,然后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大雾茫茫,这条山路本就难开,下了雾后确实更危险了。可她一会儿要怎么走?
时鸢细眉轻拧,指尖不自觉揪着身上的浴巾。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总不能真的这样一晚上。
可在裴忌的家里洗澡,好像也很不对劲。
时鸢的脸蓦地有点发烫,声音细若蚊鸣:“可我没衣服换”
“柜子里。”
丢下这句,裴忌便转身走了。
因为他知道他要是再留在这,时鸢会纠结一个晚上。
果然,裴忌刚抬脚离开,时鸢就松下一口气。
她慢慢挪步到衣帽间里,打开衣柜。
果然,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黑白衬衫和名贵西装,还有几件黑色的t恤和卫衣挂在旁边,款式简单休闲,是他以前经常会穿的。
没有女人的衣物。
时鸢站在衣柜前踌躇了会儿,还是拿了一件足够大的黑色连帽卫衣下来。
洗完澡出来,她换上那件卫衣,只觉得浑身都萦绕着裴忌身上的气息。
让时鸢的脸莫名更烫了。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先是给蒋清发了条微信,让蒋清明天一早过来接她。
收到蒋清回复的ok之后,时鸢刚松懈下来,一通电话忽然打进来。
三个显眼的大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跳跃。
季云笙。
时鸢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
裴忌没过来,应该还在客房洗澡。
她微微松下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骗了裴忌,说她跟季云笙是那种关系。
而季云笙也认为她不会和裴忌有太多的接触。
而现在,她又在裴忌的家里。
时鸢在心底叹了口气,将电话接起。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率先开口:“有事吗云笙?”
季云笙清润温和的嗓音从那头传过来,伴随着机场的播报声:“没什么急事,我刚刚结束了工作,想着打电话问问你这两天怎么样。还有关于《沉溺》那部电影”
时鸢捂着话筒,轻声打断道:“我明天应该可以去参加《沉溺》的试镜了。”
电话那头,季云笙怔了下,“是邱导让你去的吗?”
时鸢含糊地应了声,季云笙许是听出来她的不对劲,却也体贴地没再追问,只说:“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到北城,下午应该可以赶到试镜片场。”
闻言,时鸢微微诧异:“你明天就回来了吗?”
停机坪寒风呼啸,季云笙一边快步朝私人飞机的停靠处走,一边温声答她:“嗯,事情处理完了,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季云笙听出她刻意压低的音量,犹豫着开口问:“时鸢,你现在在家吗?”
时鸢被问得噎了一下,脑中飞速思考着答案,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嗯我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握着的手机忽然被人从身后抽走。
一道熟悉冷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惊得时鸢出了一身冷汗。
裴忌冷笑一声,对着电话说:“她在忙,听不出来吗?”
说完这句,他没再给对面说话的机会,干脆地把电话挂断。
时鸢慌乱中转身,不小心绊到床脚,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向前栽去。
裴忌反应很快,抬手轻松将她揽住。
时鸢措不及防地栽进他怀里,鼻翼瞬间被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沐浴液味道充斥。
她红着脸站稳,伸手要抢回手机:“你把手机还给我”
裴忌将手机顺手扔在床上,朝她逼近一步。
他冷笑着勾唇,目光里的危险不言而喻,“时鸢,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家接别的男人的电话?还是季云笙的?”
时鸢心虚地往后撤了一步,却不小心跌坐在床头。
裴忌俯下身,手臂撑在她身侧,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住。
属于他的气息四面八方强势地逼过来,时鸢退无可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企图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
裴忌刚洗过澡,浴袍松垮地挂在身上,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水珠顺着他的锁骨顺着紧实的线条滑落到胸前,滴出一小片水渍。
他漆黑的眸紧紧锁着她,里面尽是她的倒影,浓郁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最终却还是被压了回去。
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他就那样盯着她,眼中从一开始的疯狂,执拗,到最后的无可奈何,里面像坠了一滩深不见底的漩涡,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溺毙其中。
时鸢的呼吸漏了一拍。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嗓音被逼得发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时鸢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怔然抬眼,却措不及防地撞进裴忌的视线里。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语气强硬,却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所以,给老子离他远点,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