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恩怨
邝秀觉得自己活的很窝囊，可他不得不继续窝囊下去。</p>
他没得选择，人在嘉阳，要么窝囊，要么死亡。</p>
那日在落日县火竹帮，邝秀被迫向魅姬低头，将自己的忠心一分为二。虽说自那之后，王嫣然并未为难过他，甚至每次都主动示好，将解药准时送去郡府，可邝秀打心底里仍还在摇摆不定。</p>
他忠于古玥，这是铭刻在脑子里的印记。是二皇子殿下将他从最肮脏的巷子里捞出来，安排他走向仕途，步步高升，最终摇身一变，坐上镇抚司高层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也正因此，邝秀深知古玥的心性，那位是真正的帝皇天子，权势滔天又冷酷无情。</p>
每每想到古玥的血腥手段，邝秀都忍不住打个寒噤，揭发魅姬的念头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p>
去吧！</p>
向二皇子殿下告发魅姬的阴谋诡计，还有杨清泽的吃里扒外！</p>
这可是大功一件。</p>
邝秀像是下了决心，他抬腿想要走出大堂，可就在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却又仿佛控制不住手脚，硬生生的停在了原地。</p>
这哪里是条门槛啊，简直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魔渊！</p>
邝秀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自己脸颊通红，看那熟练的动作，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p>
他瞥了一眼门框，似是看到一条匍匐在墙壁上的毒蛇，慌的他赶忙坐回堂中主位，瑟瑟发抖不止。</p>
身下这把代表着一郡权势的交椅，并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p>
邝秀强迫自己吞了口茶水，可那双哆嗦的手并未能放稳，青瓷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碎片和水珠四处飞溅。</p>
狡兔死，良狗烹！</p>
邝秀无从知晓古玥在中阳都城的大动作，可这并不妨碍他极尽揣摩。</p>
古玥！......不，是二皇子殿下，以他多疑的性格，就算自己揭发了魅姬的诡计，恐怕也得不到殿下的救赎。</p>
邝秀的心里更加慌乱了，外面有些听见动静的仆人想要靠近，却都被他呼喝着骂走：“滚！都给我滚！一群没良心的狗东西，吃里扒外的畜生！快滚！......”</p>
仆役们不知所措，只好各自散去，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家这位平步青云高高在上的郡守大人，这几天出了什么毛病。</p>
直到日过晌午，才有一名面色阴鸷的锦衣侍卫前来叩门，此人正是邝秀秘密培养多年的心腹。</p>
“大人！属下已经将欧阳长老带来了。”</p>
侍卫身后紧跟着一位身材矮小的猥琐男子，其身穿魔教长老劲装，随身挂着十数种不同类型的锦囊，周身更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气息，若是普通人不慎吸入鼻中，必然会头晕目眩，昏迷倒地。</p>
欧阳长峰双目乱转，细细打量着这座庭院，心中暗叹风水上佳，院中摆件更是珍稀无比。</p>
郡守邝秀不愧是二皇子殿下身边的人，从手指缝里随便抠出一点，都足够普通人荣华富贵享用一生了。</p>
与之相比，魔教长老的日子似乎显得有些‘清苦’。</p>
欧阳长峰如是想着，不过他对此并不羡慕。作为一名合格的邪道高手，奇毒、异虫才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东西。</p>
比如，‘噬魂之毒’。</p>
欧阳长峰不自觉的摸了摸右袖中的锦囊，嘴角扯出一丝极难看的笑意。这毒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位倾国绝世的美女，他恨不得时刻与之水乳交融，如胶似漆。</p>
只不过美女太过高傲，他还不能轻易褪下那层半遮半掩的面纱，将她的神秘一览无余。</p>
怀中的手札上，记录着所有使用过噬魂之毒的试验品，总数不下一百人，可却罕有存活，唯一幸存的，便是当初第一位体验此毒的少年天骄田不适。</p>
欧阳长峰兀的长叹一声，自从血无情以及数位护法无故失踪之后，教中高层越来越关注帆洛郡城那未知且汹涌的暗潮，可偏偏教主此时抽调走了中原十之八九的长老神使，欧阳长峰重担压身，根本脱不出身去捉拿田不适。</p>
他可是揭下面纱不可缺少的‘钥匙’！</p>
欧阳长峰连连摇头，暗道可惜。少时听见院中声响，这才恍过了神。</p>
自己与邝秀未曾有过任何交集，也不知他派人横穿跨越半郡之地，唤自己来做什么？</p>
欧阳长峰虽然纳闷，却也不疑有他，毕竟教主赵无极与二皇子古玥有着极近亲密的关系，双方派系天然便是同盟，想来或许近期有什么合作吧。</p>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邝秀整理好了衣衫，神色如往日一般冷峻强硬，丝毫看不出半日前的慌张。紫色的独角蛟袍宽大合身，更为他凭空增添了一股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势。</p>
欧阳长峰的人头，是他今日的投名状。</p>
郡府百米之遥的箭楼上，俊美妖异的缙城天骄长剑出鞘，淡漠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猩红的疯狂。</p>
魅姬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小巧的舌尖轻抿过红唇。</p>
这当真是一副绝佳的画作。</p>
哨兵身形佝偻，将自己代入到画师的角色，这一刻他无比满足。</p>
……。</p>
姬畅翁第一次如此狼狈。</p>
哪怕是当初面临无数神捕、百十位皇家供奉武者围追堵截时，他也依旧风轻云淡，甚至反杀了不少高手，化被动为主动，留下了赫赫凶名。</p>
凭着绝世的轻功和杀人技，他成了天下第一杀手。</p>
“姬畅翁想走，没人能拦得住。”幸存的皇家供奉们谈起过往，总会目露惶恐。</p>
前几日皇宫惊变，似乎更加证实了这句话，似乎就连先天高手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他逃出了皇宫。</p>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p>
姬畅翁还是那个姬畅翁，可他已经老了。</p>
岁月在姬畅翁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就算是易容术出神入化的他，对此也毫无办法。</p>
他只能越加勤快的更换脸上的面具，借此来麻痹自己。可只要看到自家徒儿在面前晃来晃去，那自我欺骗的谎言就总会不攻自破。</p>
为此，当初他只能赶徒儿下山，眼不见心不烦。什么‘天下大势将变’的理由，无非就是寻一个不容易戳穿的借口罢了。</p>
终于有一天，姬无涯磨磨蹭蹭的下了山，姬畅翁才获得了难得的安宁，他开怀畅饮，自我麻醉产生的年轻态，让他无比满足。</p>
可这样的舒心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一只手镯，一条白绢，将他彻底拉回了现实。</p>
同样的手镯他也有一只，世间唯二的信物，就连皇帝都做不得假。</p>
“这是我师娘留给我的手镯，是一对哦，她说等我找到……”年轻的姬畅翁面色通红，他虽然精通杀人技，可在某些方面还是张白纸。</p>
“手镯？”少女眨了眨灵动的大眼，与城隍庙中的小安颇有些神似：“以前我想看，你却不给我，还凶我，今天怎么……对了，你刚刚说的，等你找到什么？”</p>
“找到……”姬畅翁嗫嚅了两句，‘喜欢的人’四个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哎呀，没什么，就是我觉得它挺适合你的，就送你好了。”</p>
“那为什么只给我一只？”</p>
“你怎么这么贪心啊，另外一只……另外一只我摔碎了！你爱要不要！”</p>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呢！”少女耸了耸鼻头，轻哼了一声，不过最终还是将手镯抢了过去。</p>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他送她的东西，哪怕是块废铁，都会让她开心很久。</p>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等懂得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皇后。</p>
谁会想到当初跟在二人屁股后面，请求庇护的小跟班，竟然摇身一变，杀进皇宫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p>
姬畅翁趴在桌子上，又灌了一碗酒。他揉了揉眼角，像是飞进了沙土。</p>
他闯进了皇宫，杀出诺大凶名，可这又有什么用？她在反抗，但泪水打动不了父母和帝皇冰冷的心肠。</p>
老皇帝派人送来白绢，请求他的帮助。她是大皇子的亲生母亲，这也是她的临终遗愿。</p>
姬畅翁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p>
当晚他便下了山，去替她做完这最后一件事。</p>
整个天地都困不住他，能击倒他的，唯有那个女人的话。</p>
……。</p>
姬无涯不知道自家的便宜师傅，与老皇帝有着如此刻骨的恩怨纠葛。</p>
在他看来，师傅永远都摆着装嫩的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p>
装嫩的……脸？</p>
姬无涯正赶着马车，这会儿猛地回过了神，他一把捉住小安的后衣领，将她从车厢提到面前来。</p>
“小安，前面就是李家沟了，穿过这里往前走过三个镇，就会到达平远县，自平远县一路往西南走，大概五六天能到达嘉阳郡城边界。”</p>
“银子都在马车里，你照顾好青大哥。这是一把袖箭，你注意收好，碰见有坏心思的，偷偷给他来上一箭。”</p>
“青兄，姬某还有些要紧事，必须尽快处理，只能先告辞了！”</p>
姬无涯跳下马车，还不等两人作出回应，兔起鹘落之间就已失去了踪迹。</p>
青放歌察觉出了他的急切，心中倒不觉得失礼，唯独小安撅了噘嘴，显出一副不满的表情。</p>
不过很快她就适应了‘马夫’的工作，整个人都变得兴高采烈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