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血气之勇

  “大姐!秦副官!”

  薛念祖拱手施礼。()

  秦佩玉脸色阴沉扫了在一旁的冯鹏远一眼,柳眉轻蹙:“冯大公子也在?正好!此番日本人来意不善,利用了上头的力量,硬逼着我们卖掉电厂,真是气煞老娘了!”

  冯鹏远缓缓点头,却没有急着发表意见。

  他心性沉稳,觉得在这件事上若是真要应对,秦氏姐弟才是力挽狂澜的中坚力量,而自己虽然是冯家这一代的话事人,但毕竟涉及官府,冯家的能量有限,硬要插手效果会适得其反。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大姐,请问省府方面到底是何姿态?”

  薛念祖问的是山西省官方高层的真实态度。

  秦烈叹了口气:“督军大人倒是没有过问此事,不过,督军衙门和行政公署衙门的幕僚们议论纷纷,他们对日本人对一家小电厂志在必夺实在是想不明白,但既然惊动了北平,日本人还施加了外交压力,诸人都认为权衡轻重给日本人一点面子也无可厚非。更重要的是,教育厅的人看中了日本人捐赠的五万大洋,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投入,这意味着省里给山西大学的教育经费就可以因此节省下五万大洋来,这笔款子到位后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中饱私囊,你们想想就能明白他们的态度。”

  秦佩玉幽幽道:“念祖,你准备如何应对?如果事不可为,日本人要买电厂,你是卖还是不卖?”

  薛念祖目光炯炯,一片清明,他抬头望着秦佩玉和秦烈,嘴角噙着淡淡的冷漠,一字一顿道:“若真事不可为,到了最后一步,我会将电厂所有设备炸毁,人员遣散,厂房拆除,绝不让电厂落在日本人的手上!”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秦氏姐弟一起过来,显然是来做说客的。秦佩玉显然已经幕后做了一些斡旋的工作,应该是看事很难挽回,这才来直接问薛念祖的态度。

  薛念祖如此坚决,秦佩玉忍不住幽幽长叹。秦烈则面色复杂,缓缓将手里的青花瓷茶盏放在小案几上:“薛东家何必如此刚硬和执着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区区一家电厂,本来也没多少盈利处,没有必要跟日本人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吧?”

  “你我两家合作,将来赚钱的买卖还多。以我之见,日本人不是要买电厂吗?那就给他!拿了日本人这五万大洋,用在我们正当的生意上,这岂不是美事一桩?”

  秦烈起身来在厅中踱步:“你要是强硬对抗,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日本人,还有行政公署衙门里的一群人,这些人若是恼羞成怒在暗中使绊子,运昌隆将来在山西、在太原就难了!”

  薛念祖面色微变:“秦副官,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何不惜代价都要拿下这家电厂吗?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何明知道入不敷出也要在太原开设酒厂?”

  秦烈摇摇头:“日商,无非也就是牟利,仅此而已吧。”

  薛念祖冷笑:“秦副官,商人逐利,日商自然也不例外。可你仔细想想,石野太郎为首的这批日商,在山西在太原经营的各项买卖,真正赚钱的并不多。石野太郎曾经不择手段想要吞掉我的运昌隆,其目的不是牟利,而是掠取咱们中国的酿酒古法和祖传瑰宝。而电厂日后关乎经济命脉,一旦让日本人掐住太原城的经济命脉,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宁肯将电厂毁了,也不能坐视将来受日本人的制约。”

  秦烈皱了皱眉:“那又如何?日本人狼子野心,大家心知肚明。但时事、国运如此,不是你我所能决定和干预的。运昌隆终归是酿酒公司,办的是买卖,为的是赚钱,至于家国大事——薛东家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秦某人非常敬佩。可我还是要劝你,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薛东家若是不知通权达变,怕……”

  秦烈没有继续往下说,欲言又止。但他的态度很明显了。既然这件事秦氏姐弟都无能为力,薛念祖想要以运昌隆之力抗衡日本人通过官衙的施压,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了。

  薛念祖沉默了下去。

  客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和尴尬。

  冯鹏远犹豫片刻,突然插话道:“念祖老弟,为兄觉得,秦副官和夫人所言有理。咱们跟日本人斗,也莫要争一时之短长。所谓以退为进,我们让出这家电厂,不代表就将太原城的电力供应拱手让给了日本人,日后从长计较便是!”

  薛念祖拱了拱手:“各位的好意,薛某心领神会。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可因此倾家荡产,也绝不向日本人让步!李舜,替我送送各位!”

  薛念祖神态昂然,转身而去。

  一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运昌隆东家薛念祖,居然在面对日本人的事上如此刚烈——在秦佩玉看来就真是有点顽固和执拗了,冯鹏远忍不住叹口气,向秦佩玉姐弟拱手道:“我家兄弟年轻热血,一时间难以转过这个弯来,也不打紧,我明日再来劝劝他便是。夫人,秦副官,我先告辞了!”

  秦佩玉默然不语。

  秦烈皱眉点头,与冯鹏远拱手作别。

  走出运昌隆代办处的门口,秦佩玉和秦烈上了车。车上,秦佩玉突然咯咯娇笑起来:“秦烈,今儿个这薛念祖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大义凛然,血气方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是颇有上古君子之风,山西晋商中有此人,也算是异类了。”

  秦烈撇撇嘴:“顽固不化,冥顽不灵,徒有血气之勇,不识时务,将来必吃大亏!”

  “他是有几分血气之勇倒也不假,但你要说他完全就是逞勇斗气,也不见得。”秦佩玉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弧度来。

  秦烈讶然:“大姐,你这话我不太明白。”

  “他这是在逼迫我们和冯鹏远一起上他的车,然后裹夹着我们一并跟日本人宣战呐。”秦佩玉的声音柔和而缥缈:“他运昌隆中有我们秦家和冯鹏远的股份,电厂也有我们投入的份子,若是他铁了心跟日本人鱼死网破,运昌隆倒了,我们两家也损失不小。”

  “因此,他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其实也是逼着我们没有退路。”秦佩玉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敲了敲车窗的玻璃,似笑非笑道:“你说他真的不识时务吗?不,此人思谋远虑、谋而后定,绝对不是梗着脖子动辄冲动犯傻的愣头青!”

  “有一点他说对了。日本人野心叵测,不能等闲视之。”

  秦烈呆了呆:“大姐,可是为了一家电厂闹得鸡飞狗跳,还要得罪不少人,这犯得上吗?”

  “没有犯得上、犯不上的问题,只有值不值、该不该做的问题。”秦佩玉突然叹息起来:“姐毕竟是女流之辈,无法事事处处抛头露面。而你吃了官饭,也不是经商买卖的料,咱们秦家的家业没有人支撑,迟早会败光散尽。当初我看中薛念祖的运昌隆,有一大半是因为看好薛念祖这个人。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最大的好处是轻利重义,我们在他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日后定有回报。至少,他会帮衬着咱们秦家的产业经营下去,无论是对你我,还是对秦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可是……”

  秦佩玉眸光透亮,声音轻柔而坚决:“日本人的事,我来解决。这事其实也是一个当口,也该让太原城里这些官僚权贵们知道知道,我们秦家、我们秦家的产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动的,哪怕是日本人,也不行!”

  ……

  吴培真还是读到了薛念祖的回信。

  她是一个性格外向、作风大胆的新派女子,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薛念祖是晋商中有几分魄力和侠义之风的杰出之辈,赞赏或许有之,但绝无涉及个人情愫。但到了后来,随着接触慢慢增多,尤其是薛念祖在并购电厂事务上表现出来的智勇双全和民族气节,真正并彻底打动了吴培真的心扉。

  一般的世俗男子,很难入吴培真的眼。而既然看中了谁,那也不会犹豫和迟疑。

  所以吴培真就义无反顾表达自己的炽热情感。

  薛念祖的回应她并不意外。薛念祖若是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她的求爱,她反倒是会觉得不正常。毕竟,薛念祖身边不但有未婚妻杨曼香,还有沈慕晴这个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红颜知己,旁人都一目了然。

  吴培真秀美的容颜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她捏着一本书静静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后,清澈如水的眸子投向窗外的一颗老槐树上,那横生出来的一根枝丫上绿叶茂密,其间有几只灰色的雀鸟儿来回跳跃,叽叽喳喳鸣叫不休。

  薛念祖那张英挺年轻儒雅的面孔渐渐又浮现在吴培真的眼前。

  吴培真嘴角渐渐噙起一丝热切的弧度,突然又霍然起身,走到书桌跟前,伏案疾书,又给薛念祖写了第三封求爱信。<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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