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一见如故(2)
薛念祖笑了,挥挥手:“李舜,顺子,你们下去歇着吧,不用管我,我跟培真小姐聊聊天。(看啦又看手机版)”
李舜和顺子相视一眼,默然退去。
门外,李舜替薛念祖掩上客厅的门,走下了台阶。
顺子望着李舜,轻轻道:“李经理,这女人是谁?我看她在咱们公司进出自由,似乎跟东家的关系也不一般。”
李舜笑了笑:“这是山西妇女讲习会的会长,也是吴家的千金大小姐。别看她只有二十几岁,又是女子,但在太原城内,可是一个人物,一声号令,数百上千娘子军追随其后,声势震天,咱们运昌隆的太原代办处能站稳脚跟和抱香女儿清酒的销售,她可是出了不小的力。”
顺子哦了一声,再无多言。
厅内。
吴培真皱了皱眉柳眉:“念祖,你手下雇工数百人,竟然挑不出一个经营电厂的人选?李舜我看就合适,只是这人太会算计,亏本的买卖他定然是不愿意干的。”
“李舜要去电厂,太原代办处这边就少了经理,得不偿失。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不会放他过去。”薛念祖举杯邀饮:“培真小姐留学海外,又在太原交游广阔,可有合适的人才给我推荐吗?”
吴培真略一沉吟:“交予外人经营,你能信得过吗?”
“只要人能靠谱,有什么信不过的?我听说洋人的公司、商行,都是交给职业经理来管理、经营,我当年去法国游历,法国人的纺织厂还有英国人在经营的……若有合适人选,高薪聘用有何不可哟。”
吴培真嗯了一声:“如果你有这等心胸,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才。他是我闺中密友的兄长,虽然没有留洋的经历,但满腹才学,从天津大学堂毕业返回太原刚刚半年,一直赋闲在家。此人头脑精明,心胸、器量都非常人,是打理电厂的绝佳人选。”
“但有一样,此人就是有点个性骄傲,你要让他为你所用,首先要让他对你心服口服才行。”
薛念祖笑了:“若真是人才,有几分傲气也属于正常。但这年头,很多人徒有傲气而没有过人之才,多为言过其实或者华而不实,难堪大用。”
“走吧,我带你去会会他,能不能用,你们碰碰面就心中有数了。”
……
山西境内,除了十大晋商家族豪门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中等富商门庭。吴培真的吴家,还有吴培真推荐给薛念祖的葛啸天所在的葛家就在此列。这些富商之家,虽然没有冯家那种可敌国的无上财势,但也数代经营积累下惊人的财富。
葛家的主业是面向蒙古和西北经营茶叶、绸缎。太原城内最大的绸缎庄就是葛家的。但葛啸天对自家的商铺经营没有半点兴趣,从天津求学归来,一直在家里呆着,每日间读书饮酒,暗自逍遥快活。只不过他从来不邀聚狐朋狗友,向来独来独往。
其实葛啸天过去并不叫葛啸天,而是名为葛宏,是葛家的第三子。去天津之后,葛宏就给自己起了个啸天的名字,所谓啸傲天下唯我独尊的意思。
在赶去见葛啸天的路上,吴培真给薛念祖讲了葛啸天改名的故事,而且再三强调,这人虽然狂傲,但是有真才学真本事的。薛念祖笑而不语,啸天固然气势非凡,但若人不符实,空有啸天的名号也注定是天下人的笑料罢了。
开化市场内的悦来茶馆是每日午后葛啸天必来的地方,那间临街的雅间被葛啸天包下,天天都来,风雨无阻。正因为知道葛啸天的癖好,所以吴培真才带着薛念祖直奔悦来茶馆而来。
葛啸天面前一杯香茗,犹自热气升腾。他双眸微闭,坐在那里腰杆笔直,面前摆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书页上赫然印着“原富论”三个金题大字,书中还夹着一支黑色钢笔。
即便是吴培真带着薛念祖进得雅间,葛啸天都自顾闭目养神,没有理会。
薛念祖上上下下打量了葛啸天几眼,此人身着青色直翻领有袋盖的四贴袋服装,身材瘦削,鹰鼻深目,面部棱角分明。
吴培真显然与葛啸天相熟:“啸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葛啸天这才缓缓睁开双眸,双眸开合间隐隐透出几分桀骜之气。
葛啸天神色傲慢,望着薛念祖。
薛念祖微微一笑,拱手见礼道:“见过葛公子,在下运昌隆薛念祖。”
葛啸天嘴角一动,却是没有理会薛念祖,而是扭头冲吴培真皱眉道:“培真,我不喜欢结交乱七八糟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念祖是我的朋友,也是咱们山西有名的爱国商人,我觉得你们志同道合,所以就介绍给你啦。”吴培真向薛念祖投过歉意的一瞥,示意薛念祖不要介意葛啸天的无礼,自己坐下说话就是。
葛啸天撇撇嘴:“培真,我是读书人,又不做生意,你给我介绍一个商贾过来,居心何在?”
薛念祖自顾坐在了葛啸天的对面,挨着吴培真,淡淡道:“葛兄也出自晋商名门,你们葛家数代经商,怎么到了葛兄这里,反倒对商贾有了歧视之心吗?”
葛啸天冷笑:“工商之事,国之根本。葛某人素来认为只有工商实业方能兴国,岂能歧视商贾?但放眼山西商界,所谓晋商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或无利不起早,或见利而忘义,除了肥了自家、除了花天酒地耗费社会财富之外,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葛兄此言,以偏概全,太过偏激了。”薛念祖笑了笑:“我晋商之中,捐资办学者、乐于慈善者、实业报国者大有人在,葛兄对此不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吧?”
“是啊,啸天,你真是太偏激了。不说别人,就说念祖,接纳女子就业开了山西商界之先河,为保昌盛电厂不落入日本人之手,又不惜一掷万金,爱国之心天日可鉴。”吴培真在一旁笑着插话道,然后取过葛啸天面前的严复先生翻译自英国人亚当斯密的《原富论》,随意翻看着。
葛啸天神色不变:“站在商人和经济的角度,你此番并购昌盛电厂纯属沽名钓誉、投资失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属于不智;为虚名而投资,更是好大喜功。你花几万大洋买下昌盛电厂容易,经营下去不容易。这家电厂要想维持下去,三年之内必然不会盈利,而在这三年之中,需要源源不断大把花钱,每年至少需要一万大洋的投入。不牟利、还要往里亏钱,这种亏本的买卖有人会干吗?”
“说白了这不过还是运昌隆的营销手段罢了。打着民族大义的旗号,博取舆论赞誉,尔后促销卖酒——事实上,我听闻运昌隆的酒最近在山西和太原热销,薛东家想必也达到了目的,相信这区区几万块大洋的付出,很快就能赚回来了。”
葛啸天的声音平淡中充满着无尽的讥讽:“商人逐利,本无可厚非,但葛某最看不惯的是假以家国的名义行牟利的事实,这是对民族大义的亵渎和践踏!”
吴培真柳眉紧蹙:“啸天,你这是强词夺理!你凭什么断定念祖这是沽名钓誉?花几万大洋去博取虚名,有几人能做到?你试试?”
葛啸天冷笑不语。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眼前的葛啸天,桀骜不驯,心态还有点偏激。这样的人,若非真正让他心服口服,否则很难为我所用。
“葛兄如何就能断言电厂一定难以牟利呢?”薛念祖非但没有生气,神态反而愈加平和。
葛啸天哈哈狂笑:“如果能赚钱,昌盛电厂又何以会倒闭?”
“以当下论,无论谁来经营,电厂都是亏损的买卖。原因何在?”葛啸天撇了撇嘴:“还是要从市场、规模、购买力三方面说起……”
葛啸天开始侃侃而谈他的经济学理论,他口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西洋经济学术语,薛念祖听得不甚了了,最多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别看葛啸天说得莫测高深,其实说穿了就与薛念祖的判断如出一辙。
供电市场很小,导致电厂无法形成规模,而民众的购买力又很弱,所以又难以大面积推广供电。因此葛啸天做出了三年之内电厂无法盈利的精准判断,倒也不完全是纸上谈兵。
薛念祖眸光闪亮,葛啸天的见识和学识都属上乘,并非言过其实之人,如果这份狂傲能得到消弭,堪可大用。当然,他心里很明白,对于葛啸天这样的人,尤其是他家里产业庞大,要让他放弃家业经营投身在运昌隆门下,除了百分百折服他并让他看到高远光明的未来,否则是想都别想。
葛啸天说了半截,突然闭口不言了:“不扯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薛念祖抱拳笑:“葛兄的渊博学识和学贯中西让薛某佩服。理论上说,经营电厂难以盈利,并不代表现实就经营不下去。在薛某看来,至少维持保本经营是没有问题的。”
葛啸天虽然神色依然倨傲,但明显对这个话题有了几分兴趣。
“洋人的理论,薛某不甚了了。”薛念祖继续道:“但民国后,提倡实业兴国,机器工厂纷纷开门营业,以太原而论,就有面粉厂、纺织厂、印染厂、酒厂、糖果厂、煤矿等诸多行业需要电力供应,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市场。只要有市场,电厂就有盈利空间。否则,当年增义公就不会创办这家昌盛电厂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