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成抱香(2)

  香存鼻息、甘到喉咙、气达肺腑。()

  周继堂用上述十二字评价结束了自己对于运昌隆今日新酒的评鉴。

  薛念祖微微一笑,在席间抱拳拱手道:“周参议,不瞒您说,今日这窖酒出了如此新酒,也出乎了薛某意料。整个出酒过程,周参议、蔺大人和诸位都是亲眼见证,算是意外天成,上天所赐吧?”

  蔺世贵拍案叫绝道:“好一个意外天成妙手偶得!薛东家,没想到你们运昌隆此次参评,出了意外却得了如此玉露琼浆,实在是一场佳话!适逢其会,天作之合,不如请周参议为此新酒命名如何?”

  蔺世贵这番话有点拍马屁的嫌疑。

  薛念祖八面玲珑,闻言立即长身而起,躬身下去:“蔺大人所言极是,此种新酒沾了诸位大人的贵气和福气,还请周参议不吝赐名!”

  本为考核,无意中亲历见证了一种极品佳酿的意外出炉,周继堂心下也有些兴奋。加上蔺世贵和薛念祖的连番恭维,更是心花怒放。他也不矫情,坐在那里略一沉吟,就朗声笑道:“既然薛东家和蔺知事一番盛情,那么,周某就不客气了。”

  “此酒令人饮之难忘。周某想起了晏殊的几句词: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你我诸君同坐一席,这席间升腾起一丝一丝的香气,起初一缕,然后一片,挥之不去,揽之又来。香存鼻息,颇有点朱淑真笔下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独特风骨……”周继堂摇头晃脑地拽了一会文:“若诸君不反对,此酒命名为抱香如何?酒的气节、香的高雅,周某可断言,此酒一旦问世,必引起世间红粉佳人的追捧,薛东家又要发财了。”

  薛念祖眸光一闪,觉得抱香这个名字形容得恰到好处,也很有意境。他笑着起身躬身施礼:“实在是妙极了!运昌隆上下,多谢周参议慷慨赐名,感激不尽!”

  蔺世贵等人又是一番赞不绝口。

  周继堂心情放松,哈哈大笑道:“薛东家客气!周某也是班门弄斧,诸君不要见笑就好。既然新酒已出,佳酿得名,我等还犹豫什么?借薛东家的美酒佳肴,我们今日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

  酒宴尽欢而散。送走了周继堂和蔺世贵一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却没有人约黄昏后。薛念祖立即带着柳长春和栓子一干伙计,一头钻入窖房开始寻找今日出酒意外的原因。虽然偶然出了一种新酒,还得了一个抱香的雅名,但今后能不能继续酿出,薛念祖没有半点把握,说不定就会变成昙花一现,这不到二百斤酒成为世间孤品。

  这口母窖已经被薛念祖提前命人挖空,里面所有残存的陈年糟料和窖泥都被伙计小心翼翼取出摆在干净的油毡纸上,窖池中向外弥漫着浓烈的酒糟气息。

  薛念祖登上梯子,眺望着深深的窖池底部。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栓子,命人下到窖池底下,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洞。”

  栓子点点头,亲自带着两个伙计跳进了窖池底部。但栓子三人在窖池底下仔细看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任何漏洞和导致酿酒出问题的蛛丝马迹,只是一个伙计在窖底俯身查看得时间久了,腰酸腿痛,就直起腰身来伸了伸,突然他眼前一亮,扬手指着窖池中段壁上大叫道:“东家,栓子哥,这里好像有个洞!”

  窖池壁上竟然真有个不大不小的洞。

  薛念祖设计的子母窖(也叫鸳鸯窖)是对面排列的,三口母窖和三口子窖各自列成一排,一口母窖对应着一口子窖,而母窖与子窖之间,有三步左右的间隔。按照薛念祖的酿法设计,母窖与子窖之间留有相通的“门道”,若同时下料、同期酿造,则子母窖打通化为一个大地缸酿酒,但这种情况因为火候不好掌握,出酒的品质更难控制,所以平时基本上子母窖之间是阻断的。

  错开时间下料、错峰时间发酵,然后循环酿酒。

  比如母窖酿完一窖,封存。启用子窖,子窖酿完,启用母窖。如此循环往复。

  但这口母窖与子窖的“门道”上,或因为当时建窖时工人的疏漏,或因为长期酿酒糟料的腐蚀,或因为人为的破坏,居然被贯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薛念祖恍然大悟。

  难怪这口母窖酿期已到却迟迟不能出酒,原来是因为泄了酒气。酿法没有问题,下料没有问题,制曲更没有问题,只是发酵过程中酒气从母窖溢散到子窖又循环到母窖,烈火双倍时间蒸馏,将错就错、无意中蒸出了一窖口味独特的新酒,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了。

  栓子在底下大喊了一声:“东家,把漏洞堵起来吗?”

  薛念祖目光闪烁,摇了摇头:“不,栓子,保持原状,然后将所有糟料和窖泥填埋回去,准备再酿一窖酒!”

  柳长春在一旁,知道薛念祖这是要试验一下如法炮制,看看能不能还酿出抱香来。若是第二窖还能酿制成功,这意味着运昌隆多了一款新酒,还意外得了一种业内绝对想都想不到的崭新酿法。

  薛念祖哈哈大笑,从三米高的扶梯上一跃而下,吓了窖房内几个伙计一跳。窖房之外,沈慕晴和杨曼香联袂而来,想要进来,却被值守的伙计拦住。薛念祖方才有严命,从现在开始,运昌隆本部的这间窖房,除了他自己和柳长春、栓子等少数几个伙计酒工可以进入,其他人一概非请莫入。

  尽管杨曼香是运昌隆的女主人,沈慕晴是薛念祖的红颜知己,又是运昌隆酒厂的总经理,把门的伙计还是不敢把两女放进去。

  杨曼香柳眉轻皱。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女主人竟然也被拦了。不过她性格恬淡大度,心有不满也能控制住情绪,沈慕晴却根本按捺不住,斥责道:“她是谁?你们的老板娘!我是谁?运昌隆的总经理,我们俩都不能进去?”

  十七八岁老实巴交的伙计苦笑:“对不住,东家说了,从现在开始,窖房封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这伙计也着实憨厚,他说完还抱着膀子走到窖房大门正中,牢牢将门栓抓在手里,摆出了一副就是不允许两女进入的架势。

  沈慕晴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被杨曼香给拉住了:“慕晴姐,算了,这伙计也是受了念祖哥的命令,我们不能怪他。好了啦,不要生气,我们去内院等他就是!”

  沈慕晴撅了噘嘴,转身跟着杨曼香走了。

  其实两女是听说运昌隆老酒坊这边出了一种新酒,口感独特,特意从杨家跑过来尝尝新见识一下的。只是还没进窖房,就被一个不识趣的二愣子伙计堵了门。

  但两女还是没有等到薛念祖,薛念祖在窖房内竟然彻夜未出。

  ……

  年关就要到了。本次评酒大会因为要过年,暂时停止,年后开赛。按照业内惯例,在大年二十三也就是小年之前,本县所有酒坊都开始陆续停业,给伙计酒工测算工钱,工人领了工钱欢天喜地地回家过年。年后,一般是过了正月十五,才会返回酒坊做工。这大半个月的光阴,算是伙计们忙碌做工一年难得与家人团聚的好时光。

  但运昌隆今年却开了过年加班的先河。

  半数伙计酒工放假归家,半数却留下继续做工。新酒厂那边的设备调试到了关键时刻,断不得,沈慕晴领着二十来个雇工加班加点昼夜轮班。酒厂建了简易的雇工食堂,雇了大师傅和两个厨娘,每日给工人做饭管饱,还有肉食。按照沈慕晴的管理方略,加班期间,所有雇工发双倍工钱。

  而运昌隆本部这边,闲杂人等禁止入内的窖房内正在酿制一窖新酒,也到了最后关头。为了保密,柳长春和栓子两人轮流带班,只有七八名心腹酒工参与这窖酒的酿制过程。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早上,突然就下起了鹅毛般沸沸扬扬的大雪。前一天更是刮了一整天的西北风,气温骤降三四度,达到了今年以来的最低温——沈慕晴用温度计测量的结果是零下十五度,天寒地冻、呵气成冰,因为超低温的酷寒,街面上行人稀少,将过小年的喜气消散了一空。

  这场大雪从早上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消停。

  整个酒坊街上积雪厚厚一层,各家酒坊门庭紧闭,无论是东家还是伙计都回家过小年去了。唯有运昌隆本部和新酒厂这两处,灯笼透亮,伙计们裹着厚重的棉衣进进出出,一派热闹景象。

  花厅之中,崔氏和杨曼香母女、沈慕晴还有尚秋云,围着温暖的火炉,守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耐心等待在窖房内指挥出酒的薛念祖的好消息。

  运昌隆能不能增添一款新酒,抱香究竟是昙花一现还是永久酿制出来,就看今日的结果了。

  窖房内,火势冲天,火光映红了七八个光着膀子在干活的酒工憨厚的面孔。

  子母窖孔洞贯通却只下母窖发酵的非常规酿法,经薛念祖再三斟酌确定的配料,双倍的高温、双倍的时间蒸酒,窖房内所有人包括薛念祖在内,都紧盯着那出酒的竹管,呼吸急促,心情紧张。

  时间转瞬即逝,已经过了上次出酒的火候,但竹管内还是空空如也,没有酒液淌出来。柳长春和栓子大为失望,转头望向了一脸沉凝的薛念祖。<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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