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计前嫌(5)

  翌日下午,薛念祖一行进了太原城。(看啦又看♀手机版)

  这个时候的山西,与纷纷扰扰波澜跌宕的中原乱象相比,因为山西督军守土保民、鼓励工商的政策,民心安定。而一省之繁荣皆汇聚于太原一城,新式的观念、传统的思想在城中交汇,穿着西装招摇过市的新青年与身穿长袍马褂迈着八字步缓缓而行的老朽,比比皆是。贩夫走卒行色匆匆,各色人等往来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灯红酒绿的味道,城西那座德国大教堂巍然耸立,而城东盛华寺的暮鼓悠扬回荡。

  薛念祖带着尚秋云和栓子直奔城西南角的普通百姓聚集区。薛念祖缓步而行,幽静的巷子,破旧的宅子,以及那面带菜色和衣衫褴褛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

  巷道的头里,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乞丐裹着半截衫子,窝在墙角下,披头散发,目光麻木中微微透着一丝哀求。薛念祖深邃的目光投射在小乞丐的身上,心头略有所感。他从来没有见过对于外界事物如此冷漠麻木的眼神,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绝望和哀伤,一种对于生命的自暴自弃。

  薛念祖停下脚步,回头向栓子扫了一眼。

  栓子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块明晃晃的大洋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旋即又摸出一块来,然后就要往小乞丐的乞讨碗里扔去。薛念祖一把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东家,这小乞丐怪可怜的,给他两块大洋让他回去找个营生,好歹也能活下去。”栓子以为薛念祖不舍得,犹豫了一下又解释道:“东家,这两块大洋从栓子的工钱里扣就好了。”

  栓子当年如果不是遇上杨元舒,恐怕也是流落街头乞讨要饭的命运,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两说。看到眼前的小乞丐,栓子仿佛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心有戚戚焉不能自已。

  薛念祖笑了笑,从栓子手里捏过一块大洋,俯身轻轻放在了小乞丐的碗里:“小兄弟,这是一块大洋,你拿去买件衣裳、买些吃食,省着点花。”

  小乞丐干枯的嘴巴张了张,似乎要道声谢,却苦涩无声。

  薛念祖叹息着走去,明晃晃的大洋当啷一声脆响。

  一路上,见栓子噘着嘴,尚秋云忍不住笑道:“栓子,你是不是觉得东家抠门吝啬,舍不得给那小乞丐两块大洋啊?你如果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一块大洋就可以让他活下去,钱多了对他来说反而不是好事,说不准会害了他的性命!”

  栓子呆了呆。

  薛念祖笑而不语。

  就是这个理。这年头,一块大洋的购买力其实相当惊人,足以让小乞丐填满肚子熬上一两个月了。如果一下子给他两块大洋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被其他壮年乞丐盯上,就会害了他。

  一直走到这条巷子的最深处,在一个狭窄的小院门口停下脚步,栓子定了定神,上前去敲了敲门。“谁呀!”一个苍老嘶哑的女声传过来,旋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露出冯氏那蓬头垢面沟壑纵横的面孔来,薛念祖吃了一惊,这短短数月的时间,冯氏居然苍老狼狈至斯?!

  冯氏看到薛念祖浑浊的眸光中顿时透出一抹急切的光亮来。她走出门来,一把抓住薛念祖的胳膊,哀伤道:“念祖,求你救救建昌,救救建昌吧!”

  冯氏放声号哭,哭声震动了整个巷子。

  尚秋云上前来默默地搀扶着冯氏,薛念祖轻叹一声躬身一礼:“夫人不要着急,念祖既然来了,肯定是要营救大少爷的,夫人,你不要伤心,慢慢讲来!”

  ……

  冯氏将杨建昌被逼债并被官府抓走下了大牢的事儿急匆匆讲了一遍,事情并不复杂,无非是杨建昌的债主突然向衙门起诉索债,官衙的人立即查封了杨家在太原城唯一剩下的两处铺面和那栋大宅,然后即便这样还是不够偿债,杨建昌就被抓了,官府勒令冯氏在一个月内偿还所有债务,否则杨建昌就要被按律判刑。

  薛念祖脸色一沉,果然不出所料,杨建昌被逼债下狱并不是债主索债那么简单。

  “夫人,两个铺面和一栋大宅,至少价值数千大洋。大少爷究竟欠了多少赌债,家产败光还不够偿还吗?”

  冯氏想起杨建昌把杨家的百年家业败光殆尽,如今不但自己流落至贫民窟,他本人也锒铛入狱,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痛哭流涕不止:“建昌我儿不成器,嗜赌成性,老爷留下的万贯家财都被他毁了,这让老身怎么有脸去面对九泉下的杨家列祖列宗啊?老爷,老身管教无方,对不起杨家和老爷啊!!!”

  冯氏哭天抢地。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夫人,事已至此,懊悔也没什么用,只能面对现实。不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先想办法救出大少爷,尔后再说其他!”

  “夫人,大少爷到底欠了多少赌债?债主是什么人?”

  冯氏抽泣道:“他到底赌输了多少钱,我是真不清楚。但官府的人跟我讲,变卖了铺面和宅子之后,还欠了……”

  冯氏迟疑了一下:“还欠了一万大洋?!念祖,他们一定是跟官府的人串通一气敲诈勒索,建昌就算是赌博输了点钱,怎么可能输这么多啊?!”

  一万大洋!!!

  薛念祖倒吸了一口凉气。

  栓子和尚秋云也是吓了一大跳,一万大洋啊这是何等惊人的天文数字,回到汾县,就是把汾县半个县的土地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一万块大洋啊。这杨建昌真就是作死啊——栓子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如果是几百几千块大洋,运昌隆想想办法筹措起来帮杨建昌还了赌债也不是问题,但金额高达一万块,这已经超出了运昌隆所能承受的极限。

  为杨建昌填了这个超级大窟窿,运昌隆就要倾家荡产。

  薛念祖是冯氏母子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薛念祖不肯出资营救,杨建昌一旦被判刑,以他那养尊处。

  冯氏惊惶焦虑紧盯着薛念祖,生怕薛念祖会因此撒手而去,不闻不问。

  一个是数额实在太大,一万块大洋哪怕是对于普通的富商权贵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薛念祖的运昌隆才刚刚起步,即便是能拿得出这笔巨款来也定然很勉强;再一个是杨家尤其是杨建昌对薛念祖素来傲慢无礼,前不久还因为去汾县逼要股权闹得不可开交,关系交恶。薛念祖愿意救是情分,不肯救是本分。

  “夫人,债主是谁?”

  冯氏哆嗦着嘴角:“债主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过去咱们汾县宝増永的东家周长旭,据说他是从太原城放高利贷的人手里接过了这笔债……”

  薛念祖一听就明白了,正是日本人石野太郎设的陷阱和连环局。

  陷阱的埋设,恐怕从杨建昌母子举家搬迁来太原时就开始了。日本人在背后操控引诱,一步步让杨建昌走向赌博的深渊,然后以逼债为借口,极尽要挟之能事。而前番逼要股权不成,这番又将杨建昌弄进了大牢,目的还是想威逼薛念祖就范。

  “夫人,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去想想办法。请您放心,无论如何,念在当年杨家对我有恩和曼香的情分上,我绝不会见死不救!”

  薛念祖向冯氏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栓子一路追上来:“东家,这可是一万块大洋啊,我的天呐,吓都能把人给吓死!我们运昌隆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我看杨建昌就是自作自受,东家可不能因为他倾家荡产啊。”

  薛念祖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栓子道:“栓子,那你说该咋办?我们见死不救让杨建昌死在牢里?”

  栓子搓了搓手:“东家重情重义,仗义疏财,栓子也知道,但是,一万块大洋啊,我们不是不想救,而实在是没有办法……东家,我想二小姐会体谅您的。”

  薛念祖摇了摇头:“栓子,你去冯家公馆跑一趟,帮我给鹏远大哥带封信去。秋云,你随我去一趟旭日酒厂,我们去会会狼子野心的日本人。”

  尚秋云点点头。

  旭日酒厂。

  周长旭有点犹疑:“石野先生,这可是一万大洋,薛念祖就算是再怎么仗义疏财,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帮杨建昌填了这样一个大窟窿。数额会不会太大,把薛念祖给吓跑了?”

  石野太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周东家,你放心好了,薛念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至于这一万大洋,我料定那薛念祖是拿不出来的,即便他能凑齐也没用,我们要的也不是钱——我大日本帝国堂堂石野商社,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周长旭哦了一声:“石野先生,但愿薛念祖能上钩吧。但此人狡诈奸猾,手段百出,石野先生也不能太小看了他。”

  石野太郎冷笑:“这一次,我们务必要把他薛家的酿酒古方和祖传配方拿到手!周东家,事成之后,我大日本帝国亏待不了你!白花花的银子,如花似玉的美女,任挑任选!”

  周长旭火热的目光投向石野太郎身边的美貌日本侍女身上,暗暗咽了一口唾沫。石野太郎身边这充满异域风情的东瀛妞儿,他早就看上并垂涎三尺了。

  石野太郎哈哈狂笑,探手在侍女丰满的翘臀处捏了一把,然后一把就将她推了过去:“杏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周东家的人了,好好伺候着,否则——杀无赦!”

  石野太郎杀气腾腾,杏子伏地不起,不敢抬头。

  周长旭喜出望外,却又故作为难矫情地道:“石野先生,这不太好吧?杏子是你的随身侍女,周某人不能夺人所爱,不敢不敢!”

  石野太郎撇了撇嘴,目光深处的一抹鄙夷一闪而逝:“好了,周东家的,不要客气,你我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只要你好好帮我石野商社做事,金钱美女都不是问题!”<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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