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规矩和情分(1)

  运昌隆限产限酿,所出普通白酒的价格还涨了一成。(看啦又看手机版)消息一出,震动全县。心胸狭隘的小酒坊东家们奔走相告,认为薛念祖此番得意忘形纯属拍脑袋决策,当然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至少再也不会因为没了生意而破产关门了。

  只有泉友真的付念仁和万通达的易振东心里明镜儿一般,薛念祖这不是昏了头而是主动让利于其他各家酒坊,相当于是从自己碗里往外送肉给别人吃——如此心胸气度,非常人所能及。

  付念仁和易振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一抹震撼和敬畏。

  两人祖传酒坊,世代酿酒,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即便运昌隆后来居上气势汹汹,吞并了宝増永之后还剑指自家酒坊,他们也未必心服口服。但薛念祖此举,却真的让他们服了。

  “此子的心胸、气度、胆识、技艺绝非常人所及,咱们汾县酿酒业出此奇才,也是上天的造化了。所谓时势造英雄,看来汾县白酒注定大兴,假以时日,走出山西名动全国乃至海外诸国,都是指日可待。”付念仁叹息一声:“易东家,从今往后,我泉友真绝不再与运昌隆为敌,正如薛念祖所言,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强求了。”

  易振东缓缓点头,神色复杂:“汾县酿酒行业绵延百年,但恐怕要在薛念祖的手上,才会真正兴旺发达。付东家,你我年事已高,不必与年轻人争什么风头了,我们且静观其变,看运昌隆如何做大,执全国酒业之牛耳吧!”

  “薛念祖此子其志不小。五年……顶多再有五年,老夫断定,运昌隆必将分号开遍全国,让山西白酒凌驾于四川、陕西和黔贵江南等地佳酿之上,为我中华第一名酒。”付念仁向易振东拱拱手:“易兄,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吾辈虽垂垂老矣,若将来山西白酒真的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付某哪怕是散尽家财也要助那薛念祖一臂之力!”

  易振东拱手还礼:“付兄高见!”

  付念仁正要离去,却听万通达的伙计进来通禀:“东家,运昌隆的薛东家求见!”

  易振东讶然:“他来作甚?付兄,且慢离去,你我一起见那薛念祖一见如何?”

  付念仁点头:“然。就见他一见。”

  薛念祖一身青衫马褂,脚步昂然,跟在万通达的伙计身后走进来,见了付念仁和易振东都在,不由朗声一笑,拱手为礼:“原来付东家也在,念祖拜见两位前辈!”

  易振东微微一笑:“有志不在年高,英雄当出少年。薛东家年轻有为,运昌隆气势如虹,让我等老朽惭愧。”

  付念仁也笑:“薛东家所为何来?”

  “两位前辈,昨日省督军衙门派员来下订单,要从我运昌隆订十万斤白酒运往各地军中,念祖考虑到运昌隆一家酒坊产量有限,特来与两位前辈相商,若是二位不反对的话,我匀出三万斤酒的量给泉友真和万通达酿造如何?”

  薛念祖的话让付念仁和易振东大吃一惊,旋即狂喜过望,两人霍然起身向薛念祖长身一揖:“薛东家如此高风亮节,将生意让于我们两家,让吾等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运昌隆产量有限不过是薛念祖的客气话。他能匀出三万斤酒来给泉友真和万通达两家酒坊,这可就解了两家的燃眉之急,易振东正愁着付不起今年粮商的粮款,薛念祖就送来了及时雨。

  “两位前辈其实不必客气,有钱大家赚,劲往一处使,咱们齐心协力才能让汾县白酒成为山西之冠、在全国扬名!”薛念祖笑:“两位前辈可指派两家酒坊的大掌柜的稍后去运昌隆,与督军衙门的特使签下协议。”

  “薛某告辞!”薛念祖拱了拱手,飘然而去。

  付念仁和易振东并肩将薛念祖送出门来。望着薛念祖挺拔俊逸的背影,两人相视感慨,嗟叹良久方才各自归家。

  薛念祖送生意给泉友真和万通达,酒坊的伙计们都有些想不通,顺子更是气不过,抱怨连声。顺子是个直性子的人,心里就憋不住话,按照他一向的作风,自然少不了要去找薛念祖理论一二。可他进了内宅,没有找到薛念祖,只见到了笑吟吟正在天井中喂鱼的杨曼香。

  “二小姐,念祖哥居然将督军衙门来订的三万斤白酒白白送给了泉友真和万通达,这可是足足三万斤呐,能让咱们运昌隆赚多少白花花的大洋?放着到手的大洋不赚,反而给付家和易家分忧解难,念祖哥是不是昏了头了?!”

  杨曼香笑:“顺子,念祖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运昌隆一家独大,看似风光,其实也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点生意给别人,不但能交朋友,还是必不可少的韬光隐晦,你懂吗?”

  顺子跺了跺脚,撅噘嘴:“二小姐,咱不懂!但是有钱送给别人赚,咱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顺子,你也忒放肆了!”柳长春从外院缓步走了进来,神色肃然:“东家就是东家,你虽跟随东家创业起家,但终归还是下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对东家的决定说三道四,可不是下人的本分!”

  “东家怎么做,还需要你一个下人来指指点点吗?”柳长春声色俱厉。

  柳长春的话说得顺子面红耳赤,张大了嘴,一句话却也说不出口来。

  他跟薛念祖感情好、追随多年,亲如兄弟,有些时候就难免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当然,大多数时候他并无恶意也无私心,站在了维护酒坊利益的立场上。

  但柳长春的话却还是振聋发聩,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耳中炸响,让他陡然间冷汗直流,不知所措。

  “东家拿你当兄弟,那是东家的胸怀和仁厚,但你若不是不拿东家当东家,那就是你的僭越和狂妄了!顺子,你永远都要记住,东家对你们这般伙计恩同再造,若没有东家,你们早已流离失所饿死冻死在街头巷尾了!尔等做人,要有点良知和分寸!切记切记!”柳长春声音放缓,徐徐道来,意味深长。

  他其实早就想要点醒顺子了。

  有些时候说话太不注意,太不知道分寸,薛念祖现在不计较不代表他永远会不计较。而时间长了,柳长春也担心顺子这些穷苦出身的伙计酒工难免会生出野心和异心来。

  “顺子懂了,顺子以后不敢了。”顺子红着脸狼狈离开。

  杨曼香在一旁微微笑了笑:“柳师傅话说得严重了,顺子这些伙计跟念祖哥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有些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应该也并无恶意。”

  柳长春恭谨施礼:“二小姐,柳某知道东家一向仁慈宽厚,待顺子这些人如同兄弟,从无半点亏待,有福同享。但是二小姐可曾想过,运昌隆是酒坊、是商号,不是慈善堂,东家做的是生意,既然是做生意那就要有做生意的规矩,讲究一个上下有序、尊卑有别。若不然,东家不像东家,伙计不像伙计,谁都想发号施令,那成何体统?长此下去,情何以堪?”

  “此外,东家给这帮伙计开出的工钱实在是太高了,为本县酒坊通行之数倍。柳某理解东家善待兄弟和伙计的良苦用心,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若再不加以遏制,不但酒坊会入不敷出,有些伙计也难免会得寸进尺、欲壑难填。这一点,还请东家和二小姐三思!”柳长春躬身下去,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发现薛念祖的身影走过来。

  “柳师傅所言甚是,其实薛某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薛念祖轻轻一叹:“只是我念及诸位兄弟随我创业,一路走来颇为不易,既然酒坊现在赚钱,多分一点给大家,也无可厚非。但正如柳师傅说的这样,运昌隆日益做大,伙计雇工越来越多,那自然还是要立规矩,不能感情用事。”

  “东家,其实不是顺子这些伙计随东家创业,而是东家当初为了这帮伙计煞费苦心创立运昌隆酒坊,对他们恩比山高。若是这些人不懂分寸、不知进退,辞退了又何妨?”柳长春知道自己今天话说得有些多了,如鲠在喉不得不发,便适可而止,拱手施礼然后离去。

  “念祖哥,我倒是觉得柳师傅说的蛮有道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顺子这些伙计将来会不会跟你一条心?再者酒坊就要有酒坊的规矩,本就不该坏了尊卑。另外,顺子本事有限,作为伙计头目绰绰有余,当咱们运昌隆大掌柜的,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我看柳长春为人老成持重,又有见识,八面玲珑,可以做这个大掌柜的,主持酒坊一应事务。”

  杨曼香温柔款款地用汗巾为薛念祖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又道:“至于酒坊大师傅,柱子这一年来跟随柳长春学艺,调酒兑酒技艺娴熟,其实可以独挡一面了。”

  “那顺子如何安置?”薛念祖叹了口气:“乍让柳长春对他取而代之,他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杨曼香苦笑:“念祖哥,顺子本就是一个伙计,运昌隆日渐壮大,这大掌柜的至关重要。顺子不成器,要是坏了酒坊的生意,你后悔都晚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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