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釜底抽薪(1)

  于酒坊来说,东家就是所有者,董事长。(看啦又看小说网)掌柜就是总经理,管理和经营者。内部的体系,分为两条线:一条是管理,掌柜以下是管理所有伙计的工头,如顺子这样的存在。另外一条是技术,掌柜以下是所有酒工的头即大师傅。

  薛念祖自然是运昌隆的东家,兼大掌柜在,执掌一切事务。顺子是薛念祖的助手,运昌隆的二掌柜兼酒坊工头,相当于副总经理。老梁就是大师傅,技术总监或者总工艺师。

  进入初冬,经过了两个月的运转,刚开业的运昌隆酒坊生意日渐兴旺起来。虽然比宝増永这样的大酒坊还大有不及,但至少是走上了经营的正轨。原先广聚财的一些大客户逐渐又被运昌隆吸引过来,按照现在的局面发展下去,运昌隆的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当初的约定,大师傅老梁要带徒弟。

  栓子为人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就被薛念祖指派当了老梁的徒弟。栓子当然是极欢喜的,酒坊的发展大师傅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将来若是能从老梁这里学得一身酿酒勾兑技术,栓子一辈子都受用不尽。

  可两个月下来,栓子屁都没学到。

  以老梁的为人,怎么肯轻易让外人学了自己的本事去。他虽然面子上答应了薛念祖,但背地里却还是一如既往,从不泄露自己所谓的诀窍和秘方。

  如何配比,下糟料,秘而不宣。而出了酒,勾兑的工序他都是半夜偷偷为之,尽管现场也有伙计和酒工帮忙,却因为不知比例而不懂所云。

  进入冬季的风微有凛冽,这一阵西北风从山里席卷过整个县城,吹得人脸上生疼,遍体生出寒意,院中那棵百年老槐树上,最后一茬黄叶都被裹夹得纷纷落下,片叶都不剩,枝丫上光秃秃地。

  冬意萧索意阑珊。

  栓子郁闷地蹲在树下生着闷气。

  薛念祖给了他很重大的使命,奈何老梁这人油盐不进,他半点技术没学到。照这样下去,老梁根本不可能教他本事,想都不要想了。

  学不到本事尚在其次,没有完成东家给的任务,栓子很是愧疚自责,觉得自己无能。

  薛念祖裹着一件翻羊皮夹袄走出正屋来,身后跟着顺子。他正要去曲房和糟房转一圈,见栓子蹲在树下生闷气,不由停下脚步笑:“栓子,想什么呢?不去梁师傅身边做事,耗在这边偷懒怠工?”

  顺子瞪了栓子一眼:“快去!”

  栓子起身来面露无奈,向堂屋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的不忿:“我可不是偷懒。做锤子事?!东家,顺子哥,老梁白天啥都不干,除了睡觉就是喝酒,我留下他也会把我赶出来。到了夜上,他又偷偷兑酒不让我看,我还能怎么着?”

  薛念祖哦了一声,面不改色。

  其实梁二狗这两个月的所作所为薛念祖一清二楚,只是装糊涂罢了。况且,这梁二狗行事乖张是不假,可在大体上还是没耽搁酒坊的事,勾兑出的酒足够目前的运昌隆销售所需了。

  顺子恼火道:“东家,梁二狗太过分了!整天大吃大喝不是白面就是酒肉,对伙计动不动非打即骂,大伙怨气很大。这也就算了,可关键是他没有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我们酒坊的产量本来能更高,可他非拿捏一把。”

  “咱们花这么多钱养着这样一个自私狂妄的主儿,跟我们不是一条心,长远来看也不是个事。东家,您看是不是您出面敲打他两句?要不就扣他的工钱,让他长长记性!”

  薛念祖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漠,旋即笑着摇摇头:“工钱是我说定了的,怎么能随便扣?顺子,梁师傅的事儿以后不要再提,我们的酒坊刚刚开张,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梁二狗晃荡着身子走出堂屋来,一身的酒气:“东家……酒不够喝啊,让人再给我送两坛呗。”

  顺子当即勃然大怒:“梁二狗,你忒过分了,给你两坛酒就已经是东家破例,你这倒好,蹬鼻子上脸是不是?你整天屁事不做,就知道喝酒吃肉……”

  梁二狗呸了一口:“嚷嚷什么?运昌隆能有今天,不是我老梁熬夜兑酒的结果?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两坛酒才值几个钱?我喝点酒解解乏算什么?东家,废话休提,你说给还是不给吧——”

  顺子和栓子都是脸色一变。

  大师傅的地位再重要,在酒坊里也是雇工,薛念祖是东家。雇工这么跟东家说话,口气嚣张,几近要挟,若在其他酒坊定然是不会被容忍的。可梁二狗就敢,他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是觉得自己的作用不可替代——运昌隆要想继续经营下去,薛念祖就不得不指望他的技术。

  这两个月,梁二狗自觉已经把运昌隆和薛念祖的底细摸了一个门清。

  顺子和栓子扭头望向了薛念祖。就在两人以为薛念祖要翻脸发作的时候,却见薛念祖笑吟吟地转过身去,只撂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栓子,去柜上支两坛酒,给你师傅送过来,记在我的账上!以后啊,梁师傅要喝酒,喝多少供多少,要是梁师傅这边断了酒,我打断你栓子的腿!”

  薛念祖前半截的话还是和风细雨的,可最后一句“我打断你栓子的腿”突然突兀就变得冷森森,吓了栓子一大跳。

  顺子在薛念祖身边时间最长,对他最了了解,见他如此,知道其实已经被激怒,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追着薛念祖就进了糟房。

  薛念祖站在三口子母窖池的中间部位,脸上的笑容全部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漠。顺子试探着赔笑道:“念祖哥,你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我看不如就撵了他走就是了,我这两天跟其他酒坊的人接触了一下,很多大师傅私下里跟我讲,若是您能用开给梁二狗的工钱雇他们,他们立马就来,明天就能上工!”

  薛念祖冷哼一声:“撵走?你说得轻巧!撵走了他,你来当大师傅?顺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以后少跟其他酒坊的人私下里捣鼓,我们刚刚开张还没站稳脚跟,不能挖别家的墙角,要是触了众怒,今后我们就寸步难行!”

  “梁二狗这个人,我们不但不能撵出去,反而要一直养着!他不是喜欢喝酒吃肉吗?能花几个钱,敞开了供!管够!但是告诉他,从明天开始,出酒的量要提高三成,否则——他吃了我多少酒肉,就要统统给我吐出来!”

  薛念祖声音冰冷。

  顺子从未见过薛念祖这般盛怒的情态。

  顺子呆了呆:“念祖哥,这人狂妄不听招呼,我要是这样给他讲,他肯定要闹腾……”

  “闹腾?让他闹腾就是!我倒是要看看,他能闹腾出什么花样来!”薛念祖拂袖而去。

  ……

  梁二狗果然闹腾起来。

  听说要让他提高三成的出酒量,以后达到每窖二百一十斤纯酿的产量。这倒不是他做不到,不过也逼近他的极限,一下子把全部本事都倒腾给运昌隆,他心里是不乐意的。这样一来,以后他在运昌隆就失去了要挟的筹码。

  “顺子,你这可真是谈心不点灯——说黑话!提高三成产量?老子没那个本事,你有本事你来试试?”梁二狗满口酒气,跳着脚咋呼。

  顺子冷笑:“你既然没那个本事,还拿酒坊这么多工钱干嘛?赶紧滚回家去种地!”

  “这可是东家请老子来的,你顺子算个卵子东西,你能说了算?赶我走?啧啧,你信不信,老子在薛念祖面前说句话,把你给开了?!”

  顺子跺了跺脚:“梁二狗,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就是念祖哥说的!运昌隆的酒肉可不是白吃的!白吃饭不干活,瞎了你的狗眼!”

  顺子根本不怕梁二狗,大抵因为双方都是原先广聚财的熟人,顺子这干人又极不满意梁二狗的为人秉性,若不是为了酒坊,跟梁二狗这种人共事,顺子宁肯去死。

  梁二狗恼羞成怒:“我找薛念祖说理去!岂有此理!!”

  梁二狗气势汹汹地冲进后宅薛念祖的住处,薛念祖正在跟杨曼香品茶说话,门虽然敞开着,但作为一个雇工,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这是大不敬。

  杨曼香柳眉一皱:“老梁,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虽然是运昌隆的大师傅,但擅自闯进东家的内宅,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梁二狗没理会杨曼香,径自冲薛念祖口气不善道:“东家,顺子说——要我把出酒的量提高三成,这是你的意思?”

  薛念祖云淡风轻:“没错,是我的意思。怎么,梁师傅,有难度?”

  “东家,我来咱们运昌隆酒坊可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我天天熬夜兑酒,你又不是看不到。你让我提高三成的量,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啊,我做不到,坚决不成!”梁二狗梗着脖子。

  薛念祖缓缓起身来凝视着梁二狗:“梁师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何必打什么埋伏?你来我运昌隆这么久了,我可曾亏待了你半分?每天好酒好肉地管着,放眼本县一百多家酒坊,哪一家的大师傅像你这样?”

  “东家,我承认你待我不薄,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薛念祖冷笑:“梁二狗,我强人所难了吗?你在广聚财出酒量多少,咱们心知肚明。你拿了我一年二十四块大洋,却给我磨洋工,真当运昌隆是慈善堂吗?”

  “反正我做不到,要不你就另请高明!”<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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