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师傅梁二狗

  这个年月的行情,一个酒坊大师傅一年的工钱是15—20块大洋,还要包吃包住——严格意义上说,酒坊东家们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看啦又看手机版)

  这就是技术工种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使然。

  广聚财的大师傅老梁,叫梁二狗。其实也没什么讲头,不过是排行老二,而老梁的爹娘又大字不识一个,正好老梁他娘生老梁的时候家里的那只看门老黄狗也生了崽,索性就叫梁二狗了。

  老梁少年时入了广聚财当伙计,此人头脑灵活嘴巴又甜,不久就讨得上一代广聚财大师傅朱永才的赏识,把一身制曲、踩糟、酿酒、调酒、勾兑的技术倾囊相授。后来小梁变成了老梁,也就一跃成了广聚财的大师傅,接了朱永才的班。

  老梁在十里酒坊街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他在广聚财拿的工钱比普通酒坊大师傅要高出好几块大洋,这代表着他在业内的地位。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广聚财多给的工钱固然稳固了老梁的身价,却也让他在广聚财关门停业后失业赋闲在家。

  原因无他,如今的酒坊里都有现成的大师傅在,哪家酒坊也不愿意多花好几块大洋去雇一个杨家驱逐出门的大师傅。

  再加上老梁这人着实傲慢,广聚财优渥的待遇养成了他跋扈的性格,宝増永的周长旭本来有意,见他一点也不知道进退,就冷了脸将他撵了出来。

  夜幕低垂,初秋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新开业的运昌隆酒坊张灯结彩,坊内欢声笑语不断。今儿个的开酒典仪大功告成,以宝増永为首的数家大酒坊的联合打压化为无形,包括薛念祖在内,酒坊所有人从午后欢庆畅饮到了此刻。

  老梁裹着单薄的对襟马褂,在运昌隆酒坊门外来回踯躅。

  薛念祖与顺子等人谋划筹建新酒坊的时候,曾经去梁家邀请过老梁入伙,但老梁当时觉得薛念祖根本就开不起酒坊来,就端着架子加以回绝。今日听说运昌隆开业大吉,在家里坐吃山空等待天上掉馅饼的老梁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但他怎么也放不下架子主动去求薛念祖,在门外徘徊良久,也没去叩门。

  还是杨曼香见天色已晚,带着侍女小柔离开运昌隆,薛念祖和顺子去送,刚一打开门,就迎面撞上了老梁。

  “梁师傅?!”薛念祖愕然,但还是微笑着挥挥手招呼了一声:“怎么在门外不进来?快请进,今日酒坊开业,你且进来喝杯喜酒!”

  薛念祖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尤其是现在酒坊新开张,其实还缺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师傅,老梁能来是做好不过了。

  至于老梁过去的傲慢和矜持,过去就是过去了,还计较什么?

  老梁有意而来,自然是借坡下驴。他嘿嘿干笑两声,向薛念祖拱了拱手,道了一声“薛东家”。而往昔,他从来都是喊薛念祖“薛家小哥儿”的。

  杨曼香见到老梁,突然就停下脚步,伏在薛念祖耳边小声道:“念祖哥,梁二狗这个人心胸狭隘,见利忘义,有我爹的时候还能镇得住他,现在我爹没了,你要用他——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薛念祖笑而不语,示意杨曼香赶紧回府。

  他在广聚财呆了好几年,怎么能不知道老梁的品性?只是老梁确实有几分功夫,在酒坊大师傅中首屈一指,而现如今的运昌隆正缺人才,老梁如果能用还是可以用的。

  “梁师傅,请进!”

  老梁咳咳清了清嗓子,这个时候反倒端起了架子,倒背着双手跟在薛念祖的身后进了酒坊大院,顺子在后边亦步亦趋,暗暗皱了皱眉。

  过去广聚财酒坊的人中,喜欢老梁的人不多。

  薛念祖笑吟吟地带着老梁在酒坊的糟房、曲房、窖房等处转了一圈,这才对面站在院中笑道:“梁师傅,你我过去都是广聚财的人,现如今我和顺子几个兄弟新开酒坊,正缺大师傅。不知梁师傅可否有意来我运昌隆做事?”

  如果薛念祖不主动开口邀请,老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提出要求,如此正中下怀:“薛……薛东家,你我过去在广聚财做事,相互之间知根知底,既然你新开酒坊要请我来,也无不可。只是这工钱……不知薛东家的给多少啊?”

  薛念祖微微一笑,“梁师傅,你过去在广聚财一年二十二块大洋,包吃包住,来我这里,还是按照过去的工钱如何?”

  咳咳!

  老梁干咳两声,抄着手:“薛东家的,按理说我不该说什么,过去的价现在的工,大家又都是老相识,差不多就够了。但是我老梁现在家里多了一个崽子要养,这工钱上,能不能再加两块大洋?”

  顺子脸色一变。

  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了。

  本县一百多家酒坊,现在最高的就是宝増永的大师傅,也不过一年二十块大洋。薛念祖给老梁二十二块大洋已经算是天价了,可这梁二狗竟敢还狮子大张口,一张嘴就要二十四块大洋,简直是昏了头了。

  看上去二十几块大洋似乎不算多,但以购买力来说,这绝对不菲了。与其他行业无法类比衡量,但一个酒坊伙计辛苦一年不过五六块大洋,勉强让一家人吃上饭,与之相比,大师傅的工钱岂不是高薪?

  顺子冷笑道:“梁师傅,现在全县一百多家酒坊所有大师傅都没有这个价,你要这个价,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梁面向顺子,傲然道:“我老梁就值这个价钱!我的本事,薛东家的不是不知,当初杨老东家给我开二十二块大洋,也比其他酒坊高不少。”

  薛念祖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满,但此刻用人之际,在面上他还是和风细雨:“梁师傅,也罢,就给你二十四块大洋!不过,按照规矩,要到年底才能支工钱,这一点希望你能体谅。”

  老梁暗喜,却还是矜持着又道:“那就多谢薛东家了。不过,按照老规矩,我来酒坊,包吃包住,一日三餐,至少要一顿白面二两肉,月底还要两坛子酒。”

  顺子勃然大怒:“梁二狗,你还要脸不要了?包吃包住就够了,还要天天吃白面,喝酒吃肉?”

  薛念祖心下也有些愤怒,但念在老梁作为酒坊大师傅的勾兑技术,还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去,他定了定神,勉强一笑:“好,梁师傅,我答应你!你放心,哪怕是酒坊的兄弟们不吃不喝,也要管你吃白面喝酒吃肉!”

  老梁目的得逞,哈哈大笑,拱了拱手:“如此多谢东家,我这就回家说一声,明儿个就来酒坊上工。你们就瞧好吧,有我老梁在,这十里酒坊街上,哪一家会是我们运昌隆的对手?”

  薛念祖淡然笑着摆摆手:“梁师傅,先别急。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下了,但我还有几句话说。”

  老梁一怔:“东家请讲。”

  薛念祖往前一步,“梁师傅,我这运昌隆不比其他酒坊,我讲究的是一个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酒坊赚钱,绝对亏待不了每一个兄弟。同时,我还讲究个酿酒技艺上的传帮带,还希望梁师傅能带一个徒弟。”

  老梁皱了皱眉,大师傅之所以成为大师傅,就是在于技术上的私密性,如果把技术传给了别人,他还靠什么吃饭?

  “东家,这不合规矩,大师傅从来不带徒弟,这一点,相信东家是清楚的。”

  薛念祖微微一笑:“梁师傅,如果大师傅从来不带徒弟,这十里酒坊街上这么多的大师傅从何而来?再者说了,要不是当年的朱师傅倾囊相授,哪有梁师傅今天吃香的喝辣的?”

  老梁呆了呆,哑口无言。

  他转念又一想,带徒弟就带徒弟,但教不教真东西那是老子的事情,你还管得了?不妨先答应下来,日后再说。

  一念及此,老梁就仰天打了个哈哈:“东家说的是,我会带个徒弟,只要我们运昌隆中有人有这个天分,还能吃得了这个苦!”

  ……

  老梁走了,顺子非常气不过:“念祖哥,梁二狗太过分了,张嘴就要这么多钱,还要喝酒吃肉吃白面!”

  薛念祖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的办法。顺子,大师傅无人可以替代,我们运昌隆要想开得长久,没有大师傅是万万不成的。所以啊,你们几个要用心学艺,只要你们能学了梁二狗的一身本事,我们又何必再养着他?”

  顺子跺了跺脚,噘着嘴。

  “念祖哥,其实我们还不如从其他酒坊挖一个大师傅过来,也用不了二十块大洋。”栓子走过来,嘟囔了一声。

  薛念祖摇摇头:“从其他酒坊挖人,会让我们变成全县酒坊的公敌。眼下,我们不能与人为仇,所谓和气生财,我们要想站稳脚跟,还早着呐。”

  薛念祖转身就走。

  顺子张嘴喊了一声:“念祖哥……”

  栓子扯了扯顺子的衣襟,压低声音道:“顺子哥,以后我们也不能再叫念祖哥了,该叫东家!你懂吗?”

  顺子呆了呆,慢慢点了点头。

  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的薛念祖也不过是放低身段才与他们称兄道弟,如今作为运昌隆的东家,如果自己这些人还是不知进退,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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