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地狱进行曲（20）
“你是谁？女人！”</p>
女孩没有在意威廉那低沉的语气。她细心的将约尼斯右脚五趾分别包裹好后，才扯出一长串纱布，像威廉之前做的那样将对方整个右脚包裹起来。等忙完这一切后，她随意从地上抓了把雪，在手心中揉搓着算是洗手了。</p>
“肯定不是我们‘瓦露基利’的人。”瘫坐在雪地上的鲁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身道。就在刚才众人起身用枪指着这个女孩的时候，唯独他一动不动。</p>
威廉皱起眉，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p>
女孩大约20岁左右，有着一头漂亮，略带卷曲的金色披肩短发。现在这头短发发梢在风雪中不停抖动着，飞扬的雪花为一片金色中平添些许零星的白色。一双天蓝色的双眼微微眯起，高挺的鼻子一片通红，略显婴儿肥的脸颊上有两片清晰的雀斑。西方人标准的下颚形状在女孩脸上显得有些过于宽阔。配合上一身朴素、雪白的军大衣，女孩给人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p>
总体来女孩的外貌不算太差，但对于威廉这些见过艾瑞卡与法密尔这两个女孩的“瓦露基利”伙子们来，面前这个女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与前两者相差甚远。</p>
“瓦露基利”中除了布伦希尔德姐和她的妹妹外，没有一个女性。现在这个有着日耳曼人金发碧眼特征的女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威廉等人对她的身份都感到好奇。</p>
威廉还等着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不过女孩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中尉的问题。她盯着威廉那张皮肤裂开的脸看了半天，突然挥舞着右手一巴掌扇在威廉脸上。</p>
女孩双手叉腰，冲着威廉大喊：“你个混蛋！你的队长是怎么教你的？你的笨脑袋又是怎么学的？！”</p>
威廉扭过头，早已冻僵的脸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站在一旁的506装甲掷弹连伙子们则各个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中间那个敢掌掴自己连长的女孩。</p>
无视四周惊讶的眼神，女孩伸手指着威廉大叫道：“这是三级冻伤。你个笨蛋居然敢将所有脚趾包裹在一起！你这样包扎会让他的脚趾黏在一起，到那时候就不得不切掉所有脚趾，你知不知道？！”吼完女孩喘了口气，随后一脸轻蔑的看着威廉道，“告诉我你的所属连队。我会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告诉你的队长。像你这样的半吊子必须回炉重造。真不明白你的队长怎么会让你通过测验的……”</p>
“测验？什么测验？”</p>
“军医培训最后不是有临床测验的吗？”见威廉不解的眼神，女孩试探着问了句，“你不是军医的吗？”</p>
瘫坐在地的鲁威最先大笑起来，随后海尔默也放下手中的枪捂着肚子狂笑起来。紧接着506装甲掷弹连的伙子们一个个开始大笑起来。</p>
见四周众人一个接一个不停大笑，女孩知道自己判断错了。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居然不是军医。她一脸尴尬地站在众人之间，不知该干些什么。同样傻站着得还有威廉，女孩误会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军医，那一耳光算是白挨了。</p>
“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个军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是军医。我是‘瓦露基利’506装甲掷弹连的连长。”着威廉将大衣领口微微向下拉开，露出了自己的肩章。</p>
女孩瞪大了双眼，盯着威廉的胸口与左肩看了半天。随后她用双手一把捂住自己张大的嘴，不停自言自语道：“哦！我的天……中尉……一级铁十字勋章……！”完她连忙双手叠在身前，向着威廉深深弯下腰，语无伦次地道：“抱歉！中尉。我为我之前的鲁莽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不，我不是故意要扇你耳光的。我不知道你是个战斗英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看见你在……我以为你是军医……”着女孩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她连忙直起腰，右手举至眉间后道：“第11集团军所属DRK护士长，莉莎·克劳迪奥向你致敬，中尉。”</p>
DRK即德国红十字组织。不过在纳粹党执政下，被改名为NSDAP。他们的职务范围从最初那个名字上便可推测出大致内容。需要特别提一下的是，DRK中的男性成员如果跟随军队上战场的话，他们都能成为拥有军衔的正规军人。但女性就没有这种待遇，她们所能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服役年龄徽章来表彰她们在战争中作出的贡献。</p>
威廉苦着脸，向着女孩摇摇手。示意对方不用这么在意。对于能和副元首插科打诨的“瓦露基利”伙子们来，他们从来都不重视这种形式上的东西。</p>
“好了，莉莎护士长。谢谢你的帮助。”威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莉莎道。他的话停了停，“第11集团军应该在1个月前就已离开这片区域了，为什么你会在我们队伍中？”</p>
莉莎扭过头，满脸通红的声道：“其实……我在风雪中与大部队走散了，结果迷路了……2天前遇到的你们是我这一周内看到的唯一一支队伍。”</p>
女孩的话语立刻引来四周众人的狂笑声。海尔默甚至大笑着道：“你可真是个糊涂虫。不仅敢在确定我们的长官身份前就殴打他。还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迷路。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们，而是苏联人那你该怎么办？”</p>
莉莎鼓起她那圆乎乎的脸颊，气呼呼地冲着海尔默嚷道：“别看我，我可是接受过射击训练的！”着她还从行囊内掏出鲁格手枪在海尔默面前扬了扬，“看见没有，鲁格P38手枪耶。我也会用。”</p>
海尔默看着对方那张生气的圆脸，笑着道：“虽然与其它枪支相比，P38的确比较适合女性，但它只有8发子弹。如果苏联人有9个人呢？”</p>
“那我就干掉7个敌人，然后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自己！”</p>
四周的笑声戛然而止。506装甲掷弹连的伙子们随着莉莎最后一句话，集体沉默起来。那一张张笑脸逐渐变得与此刻的气温一样冰冷。原本还嬉笑着的海尔默也低头看着先前被扔在地上的“莫辛纳干”。</p>
看着四周突然不发一言的众人，莉莎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威廉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错什么话了？”</p>
一把握住对方握着鲁格P38手枪的右手，威廉低声道：“你没有跟随第11集团军的伤员第一批后撤，是第11集团军的问题。我会去向我们的最高指挥官报告这种情况的。现在把枪给我，你不会再用到它了。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尤其是在关于死亡的问题上。”</p>
“我是自愿留在最后撤退的！”猛得甩开威廉的手，莉莎后退一步向着四周众人大喊：“你们是怎么了？我可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作出这种决定的！可为什么现在你们这些士兵居然比我更怕死！”</p>
威廉没有话，海尔默、鲁威没有话，所有人都没有话。二十多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女孩。</p>
寂静的风雪中忽然传来一个声的抽泣声。很快这声的抽泣开始变为嚎啕大哭声。</p>
撇开女孩，威廉快步走到约尼斯面前。他蹲下身子，双手按住对方双肩后大声吼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哭！”</p>
用早已被风雪打湿的袖管不停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约尼斯哭喊着：“我真是个混蛋……现在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们……我真应该像米勒中尉那样……像米勒中尉那样……死在德米扬斯科……”</p>
威廉长长叹了口气。在吐出的一长串白烟中他站起身，以一种蔑视的眼神俯视着坐在地上已是满脸泪水的约尼斯。</p>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就去死吧！你个没用的胆鬼！”完后他冲着四周那群紧盯着自己的伙子们大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后悔了的，想要死的，趁现在天气正合适赶紧去死吧！你们只要躺在这片雪地上，不用半天时间低温就会让你们失去意识。然后你们就解脱了。我不会救你们！一也不会！自己舍弃希望的人根本不值得我来拯救！我是个战士，不是个无聊的慈善家！我还没有到同情心泛滥的地步！”</p>
看着一脸怒火的威廉，海尔默用“莫辛纳干”支撑住不停抖动的双腿，默默向着前方正在行军的大部队走去。走了两步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低声道：“老大过，一个自己舍弃希望的人，根本不值得别人来救助。我可还没有舍弃希望。”完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迈着一深一浅的脚印走进行军队伍中。</p>
“我一也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菲力克斯拖着98K步枪，也开始向行军队伍走去，“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但我很高兴自己还活着，还和大家在一起。所以我会继续走下去，在与大家一起走出这个地狱之前，继续走下去。”</p>
“威廉，抱歉。再让我坐会儿。我现在还站不起来。”见到威廉看向自己后，鲁威用手不停捶打着自己僵硬的双腿，笑着，“放心。我还没准备去死呢。在再次见到布伦希尔德姐的笑容前，我还没准备去死呢！我向你保证，我会将头平安送回到布伦希尔德姐身边，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一些时间……”</p>
506装甲掷弹连的伙子们纷纷拖着脚步，向前方行军的队伍走去。每个人脚步都有些踉跄，却坚定不移地迈出一个个脚印。</p>
看着缓缓走向队伍的众人，威廉突然大声道：“我为你们感到自豪！”</p>
回应他的是众人纷纷竖起的中指，以及那参差不齐的叫嚷声：“少来这套，长官。你的话真让我们感到恶心！我们可不是为了你！”</p>
约尼斯依然在声抽泣着，与先前嚎啕大哭相比，至少从表面上看他的情绪正在逐渐稳定下来。</p>
威廉再次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约尼斯持平后道：“我理解你的感受。约尼斯。你失去了你的连长，而我也失去了众多兄弟。如果你现在还想就这样死去，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是505连唯一的幸存者。米勒在德米扬斯科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你，整个505连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你。现在的你已不是自己一个人，你寄托着整个505连的希望。只要你还活着，505连就依然存在。实话，我有时候也在后悔，在不停的后悔。我后悔没能在行动开始前，将更多的兄弟送上返回后方的飞机。但是……我从来没有对目前遭遇的困境而后悔过。”</p>
“中尉……我也没有后悔过。但是……但是……”</p>
伸手拍了拍对方厚实的肩膀，威廉笑着：“是的。他给了我们胜利的荣光，给了我们生存的希望，给了我们战斗下去的动力。我很荣幸能接受他的指挥，我很荣幸能在这支队伍中，我也很荣幸能和你们这群棒伙一起战斗。米勒是我的兄弟，你们也是我的兄弟。如果让米勒知道，你在这里轻易放弃。可以想象他会有多么失望。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你的使命，我们的使命还在继续……”</p>
威廉站起身，看着风雪中缓慢前进的部队突然道：“看不见吗？”</p>
“……”</p>
“看不见吗？看不见那在黑暗中不停闪烁的光芒！那指引着我们前进的光芒！在前进的道路上或许我们会满身伤痕，或许我们会满身伤痛，或许我们会突然倒下。但光芒依然在那里，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在那里指引着我们。哪怕那的光芒似乎永远遥不可及，但我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迷茫。因为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它传递来的温暖。”</p>
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约尼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威廉。随后两人几乎一口同声地道：“那个的光芒……叫做希望。”</p>
向着约尼斯递出右手，威廉笑着：“没错。只要一直向着希望前进，我们就绝不会偏离航道。记住，我的兄弟。有时候，一个人活下去比面对死亡更需要勇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