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笛音
林立人的马车在齐王门口稳稳停住，人却迟迟不见下来，车外的侍从有些不解，小声又提醒了一遍，“大人，王府到了。”</p>
这会子林立人却有些茫然了，他来齐王府做什么呢？</p>
刚才头脑一热兴冲冲奔了来，到了门口，才发现脑中一片的空洞。</p>
“算了，回去吧。”他闷闷地吩咐道，唇角莫名地向上一翘，仿佛是在自嘲。</p>
谁知这当口只听外面一片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有人高声问道，“车中是哪位大人？可是要见我家王爷？”</p>
打起车帘，只见窗外一名骑马的侍卫模样的男子，正朝着他投来询问的目光。</p>
再远一点有十数骑，马上的人，全都身着玄色金边侍卫装束，而众星拱月一般被围绕其中的，正是端坐于黑色骏马之上的齐王。此时，只见他侧过头，向是朝这里瞧过来，背了光看不清神色。</p>
此刻再离开，便显得有些失礼了。当下林立人挑帘下车，躬身一揖：“下官见过齐王殿下。”</p>
“原来是林大人。”殷勋的声音冷冷淡淡，随即率众下了马迎上前来，目光里微微有疑惑和探寻一闪而过，“林大人，请。”</p>
进了前厅，丫鬟上茶，二人却迟迟都未开口，气氛霎时间便有些莫名尴尬起来。</p>
“林大人光临舍下，可有何事？”殷勋面无表情地问道，见林立人的面上似含了些许踌躇，语气便有些生硬，“若是户部的事，免谈！”</p>
“若是王妃的事，也免谈。”不等对方开口，他冷冷又补上一句，心头忍不住涌上那一句“才华德容，令人念念不忘”，立时便窝上团火。</p>
“王爷——”林立人不期他说话如此开门见山，更丝毫不给自己留下余地，当下禁不住微微有些惊诧，继而淡淡一笑，“殿下行事果决，今日有幸得见，立人佩服。”</p>
“少来这一套！”殷勋剑眉微微一挑，语透倨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过……别忘了本王的提醒。”</p>
“既然如此，下官，倒是真没话好说了。”林立人面上依旧带了温润浅笑，说着便拿起茶碗，“下官就此告辞。”</p>
见他看起来果真没有开口说点什么的意思，殷勋当下也懒得挽留，跟了便起身送客。</p>
临别时，林立人忽然回过头，目光意味深长，“下官所虑，想必王爷能懂。”</p>
殷勋脸上顿时黑了一黑，却没有接话。</p>
“林大人留步。”马车刚刚动起来，只听外面又传来早先那个侍卫的声音。</p>
掀起车帘，但见那人递上一个叠得极小的字条，“王爷请大人到时前往，必能如愿。”</p>
有些狐疑地接过字条，林立人没有马上展开，胸口却忽然难以抑制地咚咚咚地响成一团，好一会，待心情稍稍平复，才终于将字条展开。</p>
当看清那上面的字时，林立人眼中猛然放出惊愕的光芒。</p>
与此同时，殷勋正在云霓轩里，对了静卧在床榻上的女子，眉心几乎拧成一个小疙瘩。</p>
这几日，玲珑愈发地安静，静到几乎像是不存在了一般，这种令人莫名不安的过分的安静，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屋里屋外所有人的心头，也像是一团浓黑的阴云，笼罩在齐王府的上空。</p>
“燕子——”他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p>
女子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缓缓地看了他，像是在等待下文。</p>
“过几日，我带你出游如何？”他竭力笑了，做出轻松的语态，上前握住她细瘦的胳膊，“入了秋，外面枫叶正红，我们一道去看。”</p>
“好啊。”玲珑倦倦地一笑。</p>
“这几日，要快些将身子养利索了！”虽然很清楚，她对出游抱了可有可无的态度，或者说她现在对什么都是这样无所谓，不过殷勋还是极认真地说道，心里暗暗思忖着，那样做，是不是真能令她好一些？</p>
“王妃如今疾不在身，而是在心，心宽，则病去。”早先陈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暗示，现下这个情形，只怕再怎么样的灵丹妙药，都帮不了她了，好不好得起来，全看她自己了。</p>
想到这里，殷勋心头沉重如灌铅，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p>
“阿勋——”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玲珑心中一片苦涩，语声暗弱，“我不想你担心，可是……我做不到……”</p>
孩子的事，她做不到那么快放下，她也不想自己这样消沉下去，这样一日日地颓靡，但是她真的提不起劲来说话，真的没有一点力气。</p>
“我懂，你别想太多。”殷勋低下头，很慢很清晰地说道。</p>
又过几日，便到了秋风渐起，分外气爽的时候。这一日，殷勋带了玲珑，轻车简从，直往郊外而去。</p>
玲珑的脸色看起来仍显苍白憔悴，不过久未出门，此时倒生出一点兴奋，眼中也不似之前那般黯淡。车子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外面一片嘈杂，仿佛把几分生气透入车中，令人的心中一点点地跟了雀跃起来。</p>
见玲珑的目光一直透过车帘的缝隙望着外面，殷勋便说道，“你若是喜欢，便多出来走动走动，成天儿闷在王府里，对身子也不好。”</p>
“嗯。”玲珑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你今日怎么得闲？前阵子，都不见人。”</p>
“陪你走走看看这点时间总是有的。”殷勋轻柔地笑了，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p>
车子在碧水湖畔停下，二人下来，但见周围青山如画，远远的一处枫林，正是漫山醉红之时，映了粼粼湖光，如洗碧空，真是美不胜收。</p>
齐王府四金刚早已备好一条小船相候，殷勋也不多话，只挽过玲珑登了上去。这船外观普通，看起来也不大，内里却收拾得干净舒适。舱内狭窄仅能坐下两人，铺了柔软的锦褥垫子，用湘竹帘子与外面相隔，里面的人可以透过竹条的间隙看外面景色，外面却看不到里面。船头上韩少卿亲自掌篙，管珂坐在船舷上，船后则是金一楠，加上用小炉子烧茶水的暮雨。</p>
畅游湖中，看水光潋滟，远山红叶，果然极是惬意。深深吸入一口气，只觉分外清新舒爽。</p>
烟波浩渺，湖上只有零星的几只小船，一行白鹭在水面低低掠过，荡起点点水花，发出清粼粼的声响，更衬得四下一片宁静。</p>
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意境，若非经历了这般背痛的事情，若非是像这样一身病骨，该有多好。</p>
玲珑斜斜地靠在殷勋的身上，忽然鼻子有些发酸。</p>
“怎么了？”见她眼中涌上忧伤，殷勋故作轻快语气，“你也悲秋？”</p>
“不是的。”玲珑笑得有些惨然，“我只是在想，面对佳景，心中却怀了伤心事，是不是糟蹋了这湖光山色。”</p>
“境由心生，能识得美景，至少心中仍有希望不是？”殷勋听了也忍不住有几分感伤，不过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转而又道，“对了，今日我还帮你邀了一位旧友，等下可以一道去品一品桂花酒。”</p>
“你邀了谁？”玲珑一时有些纳闷，却见殷勋笑而不答，只是眼底，却莫名地像是有一点不甘，又有一点失落。</p>
“到底是谁啊？”玲珑越发好奇，直觉今日所请之人并不简单，心下忍不住把自己那些老友一一排了个遍，“云翊哥？意澜姐姐姐？不可能吧？”</p>
“一会你就知道了。”殷勋目光投向外面如明镜一般的湖面，低低地说。</p>
这时，暮雨自外面递进茶水。玲珑呷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茉莉芬芳便弥散在口中喉间，殷勋也拿起杯子来喝，入口却只觉皆是清苦。</p>
二人默默饮茶的当口，忽然外面传来一抹悠然的笛音，曲声轻柔婉转，如歌如诉，却仿佛带着莫名的暖意和温柔，让人沉醉。</p>
“是谁在吹笛？”玲珑听得入神，喃喃地问。</p>
殷勋默不作声，揽住她后背的手却不自觉地一下收紧了。</p>
虽是不曾听闻的曲调，为什么这笛声，像是透着难以形容的亲切和熟悉，记忆中的某一扇门仿佛被猛地推开，回忆的画面水一般纷至沓来，玲珑猛地一惊，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同时，也分明感觉到身边男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勉强压抑的冰冷严厉。</p>
心头一滞，她陡然伸手挑起竹帘，果然……</p>
只一眼，适才依稀浮掠的那个答案便得以证实，但见不远处湖面上，一叶轻舟几乎静止不动，船头上，一名白衣广袖的男子，手执一管清透莹润的玉笛，正凝神吹奏，整个人亦如那美玉，气度超拔，风神润泽。</p>
这就是他口中的旧友？</p>
这叫什么事啊？</p>
一瞬间，玲珑的心中不但没有感动，或者喜悦，反而只觉得莫名好笑，甚至有些愠怒。</p>
“殷勋，你什么意思！”她忽然生出难以形容的气愤感觉，便是她为了孩子的事终日消沉，伤心难过，可找来林立人又算什么？难不成她丢了孩子，还要他一个外人来安慰？</p>
你这样做出一副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样子又算什么！</p>
她的身子一下挣脱男子的臂膀，向着旁边移去，一面厉声冲着外面喊道，“回去，把船给我划回去！”***（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