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伤逝
伤逝</p>
夏日炎炎,烈日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御花园里的草木此时都显得十分无精打采,几个小太监拿了长竿,正汗流浃背地去粘树上的知了儿。</p>
凤仪宫后面是一座玲珑水榭,临了泉池,一旁又环以几棵参天大树,此时倒是比外面显得凉快不少。</p>
皇后身着一袭清爽的素色纱裙半躺在竹榻上,由金秋姑姑在一旁打着扇子,闭目养神,似乎心情极好。</p>
“娘娘,今次的事,可真是大快人心,也让咱们出了前年那一口恶气。”金秋说道,面上难掩喜色。</p>
“想不到齐王那小子,这次倒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皇后微微一笑,伸手从一旁小几上拿过一块凉瓜。</p>
“齐王在户部的事情上做得那么绝,难道此前那件事是端王那边的人干的?”金秋有些不解,“他们两边先斗起来,太子殿下正好坐收渔翁之利。”</p>
她所指的那件事,自然是指前不久齐王府的投毒案,虽然报上来只说齐王妃早产,女婴夭折。但种种迹象表明,齐王妃是被人暗中投毒的,而投毒之人真正的目标,只怕还不是毒害子嗣那么简单。</p>
“是谁做的不重要。”皇后冷冷一笑,“如今齐王那小子眼睛都红了,看谁都觉着是凶手,见人就咬……把人都得罪完了才好呢。对了,一会传话,叫劭儿过来一趟。”</p>
说着,皇后眼中一派踌躇满志,嘴角泛起一个优雅的弧度。</p>
此刻,齐王府的书房内,夏云翊,林直人并几个幕僚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一脸怒意的殷勋。</p>
桌案上,是一份份各级官员贪腐的罪证。</p>
“王爷,自前年的军饷案之后,太子在户部的势力被大大削弱,如今王爷下了狠手,削弱了端王势力,不是又给了太子他们机会。”林直人说道,清俊的脸色露出一丝凝重,“不知王爷下一步作何打算?”</p>
“本王才不管他是谁的人,敢贪赃枉法的一律要严惩。”殷勋语气严峻,目光扫过那一叠叠账册,“没想到他们居然到了这个地步!”</p>
“王爷是一心为国,只是……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夏云翊在一旁说道,“我们手下的人,多在兵部和军中,户部的事牵涉甚广,皇上之前也整过几次,都只能点到为止,这一次,王爷真的打算坚持吗?”</p>
“要做就要做到底。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殷勋咬牙道,“这颗毒瘤早该收拾了。”</p>
“王爷——”夏云翊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神色中露出几分不安。</p>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殷勋淡淡地说,“便是安插了我的人,进了户部那个大染缸,难保不变成又一批蠹虫,本王这次,就是要触一触他们的根本,杀一杀那股恶风。”</p>
当下,又交代了几项事宜,众人才领命各自散去。</p>
“王爷,不知王妃这几日可好些?”最后还剩了夏云翊,上前微微俯下头,低声问道。</p>
殷勋看着他,目光略一迟疑,随即稍稍有些黯淡,“还是老样子,不大有精神。”</p>
闻言,夏云翊眼中有担忧一闪而逝,但随即换了宽慰的语气,“王爷放心,王妃……她不是个轻易便倒下的人,假以时日,必定会康健如初。”</p>
“但愿吧。”殷勋说道,心情莫名地凝重,“对了,那件事,你查的如何?”</p>
“这几日下官朝着毒药那条线索在查,来往西域的几个京中商队,以一个名唤张麻子的人手里那支最大,经手的都是昂贵的香料和波丝绒毯,听说还专门收集一些稀罕少见之物。此人交游甚广,与京中达官显贵颇有渊源,不过令下官出乎意料的却是,张麻子背后之人竟是豫王,那商队也全都是豫王的产业。”夏云翊说道,“王爷,下官已经派人盯死了张麻子,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擒来见您。”</p>
“好!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行事一定要机密。”殷勋剑眉微微一蹙,似乎心事重重,“对了,这事也不要让王妃知道,她若是私下使人问你,便说是那些户部的贪官,怕被我查出来,全家性命不保,才买通了府中奴婢下毒。有些事,我不想她牵扯进来。”</p>
“下官知道。”夏云翊躬身一礼告辞,目光始终低低垂落,没有直视殷勋。</p>
“云翊。”当他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被殷勋一声叫住。</p>
“王爷还有何吩咐?”夏云翊驻足,回身问道。</p>
殷勋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一丝倦意,“你去吧。”</p>
夏云翊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略一俯身,便转身出门而去。</p>
本来是想让自幼与她亲厚的夏云翊去劝一劝,可这话,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p>
来到云霓轩中,里面又和曾经一样弥漫了浓重的药味,所有人都面带戚色,眼圈红红的,这压抑而悲伤的气氛,令殷勋的心头不禁一沉。</p>
“今天怎么样了?”经过厢房时,他小声问了一下正在熬汤的刘嬷嬷。</p>
刘嬷嬷闻言,立时便禁不住又落下泪来,“比昨儿个略微多吃下一口粥,可就是不说话,一句都不说。王爷,您快想想办法,姑娘她,从来没这样过,这一次,怕真个走不出来。”</p>
闻言,殷勋心头不觉又重了几分,“嬷嬷只管好生照看着,本王自当尽力去寻法子。”</p>
“王爷……”刘嬷嬷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浑浊的眼中不住地往外流眼泪,微微福了一福身,便回过头不停地抬手抹眼泪。</p>
殷勋默默端过炉子旁刚盛好的汤,朝着内房走去。</p>
几个丫鬟见殷勋亲自端了汤进来,连忙都退了下去。殷勋走到榻边,只见女子静静地挨在榻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台上的已没了红花只剩绿叶的盆栽,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阳光的荒烟蔓草。</p>
眼窝深陷,脸上泛着一层青灰,原本饱满红润的嘴唇干涩地泛白。才不过月余,她便已瘦得形容枯槁。</p>
一瞬间,殷勋只觉得心上像是有一片钝刀凌迟而过。</p>
这些日子,他忙于户部的事,每日都只是匆匆来看上一眼。倒不是真的腾不出时间,仿佛他自己,也害怕面对这浓重的悲伤,害怕看到这已是悲伤欲绝的女子,害怕连他自己都会跟着承受不住。</p>
此时此刻,他忽然后悔了,他不该这样,不该在她这般无助,痛苦的时候却一头扎进那些公务里。</p>
他可以用忙碌麻痹自己,而她,却一直在黑暗地狱里挣扎到现在。</p>
舀了一勺补汤,他轻轻吹了吹,送到玲珑的唇边,“吃一点吧。”</p>
女子没有像前几日那般别过头,或者挥手将碗推开,而是顺从地张口把汤咽了下去。</p>
一口,两口,三口……</p>
殷勋的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若是她如前几日那般歇斯底里,不肯吃东西,不理他,他倒还觉得她有些活气。而此刻,她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叫她睡便睡,叫她吃便吃,反而教人的心头越发莫名生出阵阵寒意。</p>
“燕子,你心里难过,想哭的话便痛快哭一场吧。”殷勋说着,双手把住她的肩膀,眼中隐隐泛红。</p>
玲珑没有哭,竟是微弱地笑了一笑,哀哀地说道,“我哪里还能哭得出来?”</p>
这分外凄凉的一句,却令殷勋鼻子猛地一酸,“燕子……”</p>
“阿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玲珑垂下头,终于又落下泪来,泪水顺着面颊淌到下颌,一滴滴地落在锦被上,**了上面的花纹。</p>
“我以前害死了娘亲,现在又害死了孩子……”玲珑喃喃地说,牙齿紧紧咬着唇,几乎将嘴唇咬得雪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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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殷勋重重地摇着她的肩膀,口气几乎已是命令一般,“真的不是你的错!”</p>
“阿勋,你为什么不留着她?”玲珑语声幽得几乎听不到,语气中的绝望死气却无比清晰地透出,“若是她活着,我便是去了,心里也是快活的,可如今……”</p>
“你胡说什么!”殷勋狠声打断她的话,“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况且,孩子以后还能有,还能有很多,可是你,只有一个!你知不知道!”</p>
即便她怀的是男孩,他也绝不会为了孩子而牺牲她。这样做,孩子固然可怜,但他当时真的只存了一个念头,他要她活着,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残忍的手段,他只要她活着。</p>
说着,紧紧将女子瘦弱不堪的身体搂在怀中,力道大地几乎像要把她和自己融到一起。</p>
“你等着,有朝一日,我必用凶手的头颅,祭奠我们的女儿。”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而决绝地说道。</p>
玲珑只是凄婉地一笑,“便是如此,我们的女儿也回不来了,阿勋,我们的女儿真的没有了……没有了……”</p>
“燕子!”殷勋再无言语,只是轻柔地吻去她眼中的泪。***(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