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御酒
一夜好眠，醒来之时，便见晨光熹微，竟是多日不见的晴好天气。</p>
殷勋睁着眼，并没有立刻起身。怀里温温软软的，女子乖巧安静地偎在他肩窝里，只露出半张白皙莹润的侧颜。</p>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生怕惊醒了怀里的人。女子似乎动了一动，细细暖暖的呼吸，点点落在他寝衣松开的胸膛上，像是被一只小猫用爪子在胸口上轻轻挠了几把，男子的身体骤然滚烫起来。</p>
该死！</p>
明明是美人在抱，却半分动弹不得，这半是享受半是煎熬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暗暗咬牙皱眉，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已经牢牢占据了自己的心和眼。</p>
忍不住把手臂朝里弯了一弯，让她和自己贴的更紧一些，殷勋看不到自己此刻脸上的柔情。</p>
不一会，玲珑也醒了过来，当发现自己长发缭乱地像爬山虎一样趴在男子的身上时，脸上立时便映上一片红霞。</p>
似乎还是不习惯醒来一睁眼就面对他，她悄悄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爬去。殷勋暗暗发笑，故意像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膝盖轻轻一磕，玲珑便一个趔趄，摔到他的身上。</p>
睁眼只见女子正手忙脚乱地欲撑起身子，殷勋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唇角。</p>
“你是故意的！”玲珑正好瞥见他的神情，面上越发红艳欲滴。</p>
殷勋笑而不答，只抬臂将玲珑紧紧搂在胸前，女子的额头蹭着他的下巴，两人身上一时都热了起来。</p>
“我轻点儿来，行不？”殷勋小声问道，嗓音里带着一丝暗哑。玲珑默不作声，只将面颊紧贴在男子的胸口。殷勋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呼吸立时变得粗重。他的动作却十分温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时轻声询问着，生怕触动玲珑的内伤。精壮的身体在竭力克制下微微颤抖，很快渗出细密的汗水。玲珑柔顺地跟随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却跳地越来越快越来越猛，难以控制地急急喘息。</p>
不一会，床帐便有节奏地颤动起来。</p>
当两人起身的时候，俱是大汗淋漓。外面已是天光大放，日上三竿，秋阳淡暖，碧空如洗，几片洁白如棉絮般的云朵浮于天际，虽有一丝秋凉，倒也算得上一派风和日丽。</p>
用罢早膳，殷勋说道，“难得放晴，不如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p>
“好啊！”玲珑久未出屋，自己都觉得快要发霉，闻言正中下怀。</p>
正说话间，忽然白姑姑一副形色匆匆地走了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p>
“哦？”殷勋有些诧异，只听白姑姑又道，“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说是……说是让王妃去领赏。”</p>
“赏我？”说是皇上有赏，但是白姑姑面上却并无喜色，玲珑心下疑惑，扭头去看殷勋，却见他眉宇间生出几分凝重，“是李德忠吗？父皇怎么派他过来了？”</p>
那李德忠，可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数十年不倒，称得上是皇上的心腹。</p>
真的仅仅是送点赏赐过来吗？</p>
几个人满腹疑窦地到了前厅，却见李公公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身后一排随从的大小太监，也个个神情肃然，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p>
齐王府的人立刻就跪了一地，只见李公公拿出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王正妃燕氏忠烈之后，护国有功，特赐御酒一杯，即刻饮用。钦此！”</p>
闻言，殷勋和玲珑面上俱是一变，有些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这听上去微乎其微的赏赐，为何需要如此煞有介事地兴师动众吗？皇上这又存的是什么心思啊！</p>
玲珑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心下却忍不住忐忑，隐隐只觉仿佛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一般。</p>
“恭喜王妃！——来啊，还不快给端上来。”虽是恭贺的话，那太监的语气却阴沉冷冽，配上那种令人作呕的阉人特有的音色，显得阴阳怪气，诡异直透而出。</p>
朱漆托盘，上面是一个精巧的绿玉杯，莹莹泛着青光。</p>
而里面斟满的酒水，芬芳馥郁，入目一片碧色。</p>
玲珑的心骤然一抽，恍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赐酒，根本就是……赐死啊！</p>
仿佛万丈高楼一脚蹬空，心底里最担心最恐怖的事终于还是来了，皇上果然容不得她！</p>
爱国必先忠君，忠君则不得妄为！这是分明是要拿她警示天下人。</p>
刹那间，玲珑通身冰凉，脸色煞白不似活人，双手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p>
怎么会这样？在她对什么无所谓，根本不怕死的时候，偏偏必须活着，连死都死不来，为什么刚刚有了一丝温暖和希望，刚刚触碰到一点微茫的幸福，却真的要死了。</p>
玲珑顿觉眼前发黑，似有无数令人目眩的金光在乱飞，头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嘈杂地响成一团，又向有无数只狰狞的手在将她扯向无边无际的浓重阴暗。</p>
抖抖地伸出手，她却迟疑着不敢去碰到碧色温润的酒杯。</p>
此时此刻，一旁的殷勋已是目瞪口呆，自己连兵权都交还了，终日闭门不出，难道还不足以保她一命？</p>
况且，她又做错了什么？那些食君俸禄，却贪赃枉法的官吏，尚且凭了一句刑不上大夫能苟全性命，为什么却单单不放过她一介女流！不放过这个为了守护心中信念不惜以命相搏的女子！</p>
他只觉心如刀绞一般，猛吸一口气，跪着上前移了半步，冷声绝然说道，“回禀公公，王妃重伤未愈，不可饮酒，这杯酒就由本王代饮！”</p>
说着，出手如电便要去夺那酒杯。</p>
“且慢！”李德忠一声断喝，手疾眼快地将托盘一下撤回，满满的酒樽中，液面纹丝不动，酒水不溅出半滴。皇上的近身太监，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只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罢了，“此乃宫中御医精心调制的琼浆玉露，取用千种名贵药材，专门给王妃疗伤！皇上特意交代了，齐王殿下不可自作主张！”</p>
最后这自作主张四个字，听起来似带了说不出的怪异，似是料定了齐王要插手一般，而这四个字，分明就是玲珑惹来杀身之祸的源头，此刻，愈发显得凶险诡谲。</p>
齐王的手就这样定格在空中，不肯放下却又不能伸过去，急得一张俊脸上满额的冷汗，五官几乎扭曲。</p>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知事情已再无半分回旋，玲珑仿佛想要尖叫，但是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要挣扎，却还是只能颤抖着向前伸出手去，</p>
一瞬间，满心灰凉，悲喜皆空。</p>
她果然是一个背负着诅咒而生的人。</p>
她果然是不应该奢望幸福的！</p>
也好！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恍惚而又空洞，忽然有点想笑。</p>
这样的结局岂不是恰到好处？</p>
至少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去付出过，得到过，尽情地欢乐，尽情地流泪。至少这个清晨，她是在那样温暖的怀抱里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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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樱花般绚烂而又转瞬即逝，这样的生命再无遗憾。就算到了阴曹地府，见到父亲和哥哥，她也无需惭愧不是吗？</p>
顷刻间，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划过，那一刻她像是看到了他们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时，伤心难过的面容。或许自己无需再去面对纷繁芜杂的世事和纠葛不定的爱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p>
玲珑的眼中奇迹般地恢复了一派清明，神色光彩焕然，脸上笑意宛然，整个人像是一下有了力气，伸手接了玉杯便往口中倒去。</p>
“不要！”杯口碰到女子嘴唇的那一刻，殷勋只觉心头那道岌岌可危的长堤终于轰然崩塌，他发疯般地劈手去夺酒杯，只是玲珑手更快，待他抢到之时，那御酒大半已入了口，剩下的全都洒在衣襟上，一片鲜艳，直将人眼灼得生生发痛。</p>
甘美可人，入喉断肠。恍惚中，眼前晃动着殷勋一派惶急神色的脸颊，让玲珑残存的意识里，辨不清是欣喜还是不甘……</p>
“殿下，皇上还有口谕……前日殿下接待北漠使臣，劳苦功高，皇上体恤特准殿下继续告假三月。殿下当在府中，与王妃一道静养。”李德忠继续说道，语气不复凝重，听起来竟颇有几分轻松畅快。</p>
“儿臣，谢父皇恩典。”耳边是殷勋恨意满满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一头受伤却无处发泄的猛兽。</p>
那传旨的太监却似是浑然不觉，忽而又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口吻，堆起一脸谄媚笑意，“咱家可要给殿下道喜了！皇上说了，过几日等王妃身子爽利了，要在宫中大排筵宴，给王爷王妃庆功。”</p>
“请李公公代小王谢父皇厚爱！”殷勋艰涩开口，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一字字地从口中迸出，一面伸手扶住身边已是摇摇欲坠的玲珑。</p>
玲珑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堪，头脑呆滞混乱，胸口涩痛瘀胀，一丝黑血自唇边淌下，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绵软无力地斜斜倒进男子的怀里。***（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