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变故
赐婚的旨意，排着队一道道颁了下来，街头巷尾很快便热议开了。百姓的日子平淡如水，于是大户人家的红漆大门里头那些个事，便成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更何况如今这些都是轰动京城的婚讯。对于商户们而言，这无疑更是天大的好事，豪门贵户办喜事，最是讲究排场，更少不了还要攀比靡费一番，恐怕过不了多久，光是喜糖都会卖断行。</p>
在所有被赐婚的贵胄世家中，最风光无限的当属林相国一门，大公子林立人深受帝后青睐，以公主尚之，其妹林可人也被选为端王正妃，林家数代为官，经历几世不倒，如今真真到了巅峰。</p>
皇后的娘家护国公府紧随其后，三小姐姜意澜入选太子妃，入主东宫指日可待，这三小姐素有贤名，看来姜家有望再出一位贤后。接下来颇引人注目的则是夏太傅家，夏公子文武全才，如今更是一跃成为东海王穆远的东床快婿，小姐夏雪莹则是被指给了相府二公子林直人。显贵家族各有联姻，总之整个京师上下，都萦绕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p>
冰绮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把这些告诉了玲珑。出乎意料，玲珑得知的时候居然很淡然，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p>
沉默良久，她几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便翻身朝着里面睡了，再不多说一句。</p>
这样过了七八天，身体倒是恢复如常，整个人却变得越发清冷，别说是笑容，连神情都鲜少可见。莫名的，周身三尺方圆仿佛都透着寒气，令人不敢靠近。</p>
冰绮见她这般很是担心，可又全然不知道如何说与她开解。只能干看着她一日日地沉默下去。</p>
此时的玲珑，心里虽说有怨，更多的却是一种勘破。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十余载，就这般遍尝了失意和寥落，父亲把她视为克死爱妻的不祥之人，一向冷淡，而原本最疼爱她的哥哥，却早早离开了人世……</p>
那一日出尘说起百花宴的事，她便隐隐猜到几分，思及姐姐根基未稳，自身难保，又怎好开口相求。</p>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这个消息真正来到时，还是难以抑制把抓柔肠，痛不欲生。</p>
这一生一世，难道真的没有一事可如己所愿？</p>
难道她燕玲珑，真的是丧门吊客星？</p>
她一次次地拼命挣扎，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从而证明自己，却一次次地这样一败涂地。</p>
真真似是万念俱灰……</p>
终于，夏府送过喜帖来，三日后便是大婚。想来这帖子也是搁了又搁，踯躅再三才送了过来。夏氏接了喜帖，真如抱了个烫手山芋，按理说这本是娘家的大喜事，东海王统领着东部的十几万大军，可是朝堂上不可撼动的中流砥柱，弟弟能入了他的法眼，是多大的荣耀，她深信以自己弟弟的才干，夏家的真正崛起必然不远矣，可是为什么心里还会那么难受呢！</p>
冰绮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她看着他们青梅竹马，看着他们情窦初开……却看不到一个美好的结局。</p>
心烦意乱地打发了送喜帖的家人回去，冰绮看着手中的大红，紧锁双眉。</p>
“嫂嫂，该去准备了。”耳边冷不丁传来沉静的女声，冰绮不禁身子一颤，抬头却见玲珑神色如常，依旧是冷冷淡淡的。</p>
“这……”她不禁有些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随便拿些个什件便是。”</p>
“云翊哥大喜，嫂嫂是长姐，怎可说随便，须得准备周全了才是。”玲珑说道，脸上非但不见戚色，反而噙了一丝许久未见的淡淡笑意，仿佛在说着一件真正的喜事。</p>
“玲珑……”冰绮只觉得喉头酸涩哽咽，“你心中有苦，哭出来便是，何须强颜欢笑。”</p>
“嫂嫂……”玲珑面上微微抽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瞟了那大红的喜帖一眼，“礼单我拟好了，请嫂嫂过目，若是无甚不妥，就差人按着这个去办。”</p>
说话间，门上报林家送来帖子，原来十日后，便是林大公子迎娶公主的日子。</p>
玲珑接了那帖子，蓦地又笑了。</p>
两个男子，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却都曾那样含笑凝望过自己。可转瞬之间，便将成为他人的良人。</p>
举目望去皆是俪影双双，只余她茕茕孓立。</p>
原来，这便是造化。</p>
夏府。</p>
“混账！”夏太傅气得狠狠一拍桌子，“绝食抗婚？他敢！”</p>
说着，气冲冲朝着儿子院里走去。</p>
这院里已经挂满了崭新的宫灯，到处装帧一新，一派的喜气，只是丫鬟们的脸上却都是一片的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老爷，公子把自己关在内室，送进去的饭菜一动不动。”</p>
夏太傅闻言不觉叹了口气，面沉似水进了屋，果然房门紧闭。</p>
“逆子！还不开门。”他上前捶门，里面却没有一点响动，一把火立时蹿了上来，抬腿一脚把门踹开。</p>
进得门中，却见云翊躺在床上，头都不转一下，双眼径直定定望着顶上出神。</p>
“你个逆子！想气死为父吗？”夏太傅气得直跺脚，“你想怎么样！”</p>
“我不想怎么样，”床上的人懒懒说了句，慢悠悠翻了个身，“又能把我怎么样！”</p>
“孽畜！”夏太傅忍不住浑身哆嗦，“难道你想抗旨吗？”</p>
“什么圣旨？皇上他知道什么？还不是你们花言巧语诳来的。”云翊不紧不慢地说。</p>
这样的话，在夏太傅听来，实属大逆不道，直气得他脸色发紫，双手颤抖地连连指着儿子，一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恼羞成怒地拿了一个凳子就要往床上砸去。却被刚赶过来的夫人上前死死抱住，“老爷息怒，儿子他心里有苦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只道燕家没个男丁，冰绮一个人太苦，叫他多去走动走动……才弄出这个事来……”</p>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夏太傅颓然地扔下椅子，一旁的夫人已是泣不成声，一面上前拉过儿子的手，“我的儿，你就可怜可怜为娘，别再闹了……”</p>
“那么玲珑呢？她不可怜吗？”云翊眼中隐隐泛红。“我一向以为爹爹是光明磊落之人，真没想到……”</p>
“你就少说几句，还嫌你爹气得不够吗？”夫人流泪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妥，可是你爹爹也是没办法！娘娘认准的事……他还能怎么样……</p>
“等你成了亲，我们再帮着你姐姐给玲珑寻一门好亲事，横竖不亏待了她便成……”</p>
“我的儿，你是不是要为娘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啊！”说着夫人一下转身，直往墙上撞去，云翊见状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一把将母亲拉住，不等他开口，夫人便哭将起来，“我的儿，娘知道你是个最有孝心的，如今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你就别使性子了……先前爹娘压下了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怕你做出什么丑态，眼下木已成舟……你也要为爹娘，为夏家想想……”</p>
“娘……儿子不孝……”云翊冷冷放了手，再度往床上一躺，脸对着里床璧，“我如今已是不仁不义了，也不在乎多一条不忠不孝。”</p>
“畜生！”夏太傅只觉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吓得一旁夫人脸色煞白，立时慌了神。</p>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之时，却听门口有人说道，“弟弟再这样闹下去，可成何体统?”</p>
说话的，正是原本是回娘家来送礼的冰绮。她走到窗前，看弟弟俊逸的面容因为不修边幅而显得十分邋遢，不觉皱了皱眉，“弟弟这样闹下去，可是打算抗旨？是不是等着我夏家满门操斩？”</p>
“姐姐，心已死……何惧死？”云翊冷冷道，“夏家有娘娘在，顶多在族谱上将我抹去。”</p>
“好一个心死……那我且问你……你若是死了，你心上那位又会如何？”冰绮冷笑，脸上浮出深刻的无奈，“你这幅样子，若是传将出去，叫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何做人？你希望她为万人唾弃千人所指吗？”</p>
云翊茫然地望向姐姐，只见冰绮伸手递过一样东西，却是一根碧色欲滴的柳枝。</p>
“这是她折了给你的。”</p>
云翊一把拽将过去，痴痴看了许久，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p>
昔日赋诗试探，以柳自喻，如今她折柳相赠，可是叫他死心。</p>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p>
云翊轻叹一声，一滴泪，缓缓流下。（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