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思想恶魔 6 木犀草案

  (五千五百字大章送上,明天我要去杭州了,最近两天可能会有点忙,要填写很多入职资料,提前告知。走马上任之际,各位有事情打我电话!)

  南都心理学大会现场。

  各大高校学生惶然的望着台上站立的王寒。

  王寒说今天的内容“与吃有关”,他们兴高采烈,以为王寒要开始讲美食,却没想到正在期待的“美食”,竟然是人肉!

  众人头皮逐渐发麻,头顶仿佛有静电漂浮,连脊椎骨都嗖嗖的冒冷气。

  吃人!

  恐怖降临。

  “王寒先生,抱歉打断一下,你的这个问题让我产生了很大的不适,我刚吃的午饭在胃里七上八下,希望上帝会宽恕你,现在是文明社会,不再是几千年前那种遍地荒芜茹毛饮血的野蛮大地!在这样物质足够充裕的时代,同类相食不要说人类,就是在动物当中也很少见!”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个子西方男人突然从前排站了起来,向王寒提出质疑,他的长相刻薄,声音尖酸而迅速,语气和神态总是那种“你很过分,我对此无法接受”的模样,放肆的眼神总像是在冒犯和逼视你,他像极了一只昂着脖子到处乱啄的老鹅,相对来说甚至还没有弗朗茨讨喜。

  王寒看了这个瘦小的西方男人一眼,也看到了坐在他旁边肥胖的弗朗茨。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难道是……上帝的使者?”王寒反问。

  众人哄堂大笑,王寒的语气神态与那个西方男人如出一辙。

  男子脸色瞬间变了,目光也极有敌意。“本人萨罗塔!”尖锐的声音仿佛要盖过众人的笑声,左右的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王寒皱了皱眉,“萨罗塔是吗,我不认识你们西方的上帝,我只认得鸿钧,道德,通天,西方的上帝想要宽恕我,不知道他的手够不够长。你说现代社会文明,吃人是几千年前才有的事情,是不是过于乐观了?萨罗塔先生,你尝过饥饿的滋味吗?你知道饿到极点的人是什么样的吗?他们,能活吞了你!”

  王寒直勾勾的盯着萨罗塔,争锋相对,眼神变得骇人无比。

  “对不起,我丝毫不惧怕那样的饿鬼,法律之所以存在,就是维护正义,威慑那些敢于作恶者。任何吃人肉的行为,不仅会受到道德的谴责,还要接受法律的审判,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幸免于罪!杀人取肉的人,以杀人罪论处!”萨罗塔大声道。

  王寒冷漠的望着这个叫萨罗塔的西方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冲着他来的,无非是想踩人,本质上与弗朗茨没有什么区别。

  “萨罗塔先生,看来你对资本世界的法制武器很自信,你听说过理查德·帕克吗?”

  “这个世界上叫理查德·帕克的人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是作家还是乐队歌手,或者我昨天遇到的那个一身跳蚤的流浪汉,他也叫帕克……”

  “那你知道《阿戈皮姆的故事》吗?”王寒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对外国小说向来不感兴趣,名著偶尔会读一读,我更多是看专业书籍!”萨罗塔为自己的习惯感到自得,他认为看小说是浪费生命。

  “真遗憾,看来你并没有印象,萨罗塔先生,你漏掉了一个最关键的真实人物,他是你们西方世界的人,他的经历将会使你耳目一新……”王寒看向台下众人,发现大多不明所以,“看来历史真的埋下了很多鲜血和骸骨,使人逐渐的遗忘了过去,我给各位讲个故事,它就是曾经震惊一时的木犀草号事件!”

  “这是一个早些年发生在英吉利帝国的真实事件,在14年的5月19日,木犀草号驶离了南安普顿港,向澳斯觉利亚国进发。这艘船上有四个人,分别是船长达德利、他的助手斯蒂芬斯、船员布鲁克斯、还有充当打下手的练习生理查德·帕克。

  当木犀草号到达南大西洋海域时,这片向来变化莫测的海洋刮起风浪,木犀草号遇到了狂风暴雨,被巨浪击中船身,破了一个大洞,而后在暴风雨的不断侵袭中,船体损毁严重,船长达德利决定弃船。于是四人搭载着救生船开始了海难后的漂流和无尽的等待,他们想要等待拯救,但救生船上淡水和食物极为匮乏,他们艰难度日,偶尔从海里抓海龟果腹,饥渴难耐之下也会尝试喝自己的尿液,不过这肯定不是多好的体验。

  弹尽粮绝,船长达德利跟助手斯蒂芬斯还有船员布鲁克斯商议,决定通过抽签牺牲一人,拯救大家,其实他是想吃掉脱水严重的练习生理查德·帕克,但遭到其他人的拒绝。过了几天,口渴的帕克偷偷喝了海水,导致十分严重的腹泻、呕吐,病情恶化,其他人也都变得更加虚弱了。

  海难后的第19天,船长达德利宣布,如果第二天仍没有船只出现,他们就杀死帕克。第二天没有船只出现,达德利为帕克割喉,用小刀杀了他,他们三人喝光了帕克的血,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吃掉了帕克的内脏。直到7月29日,德意志帝国的货船蒙特苏马号出现在海面上,最后的三个人才获救。

  当他们回到英吉利帝国后遭到了逮捕,但他们拒不承认有罪。

  11月3日法庭开始了对他们的审判,他们的辩护律师叫亚瑟·柯林斯,这位律师以“谋杀为合理的必须”为由作出无罪辩护,而“抽签决定牺牲者”是当时大西洋航海者们的不成文惯例。

  最终宣判中,法官否定了辩护律师提出的“必要性抗辩”,并推翻了“抽签决定牺牲者”这一“海上惯例”的合法性和正当性。

  达德利和斯蒂芬斯因犯蓄意谋杀罪被判处绞刑。但内政大臣威廉汉考特爵士向维多利亚女王申请签发赦免令,女王批准了该申请,免除对被告的绞刑,将刑罚减为有期徒刑六个月。

  木犀草号案在法律上就此定谳。各位,你们觉得如何,针对这次事件的判决是否符合你们心中的预期?合理性和合法性是否得到了完全的彰显?”

  王寒看着一脸惊呆的众人,提出了他的问题。

  他查过资料,这个世界确有其事,与前世不同的是似乎名声不显,而前世的事件却极为轰动,即使过去了几百年,很多人也依然为之疯狂。

  “大海”、“远航”、“吃人”等关键词总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该案发生的历史背景是,当时的英吉利人对死亡有着诡异的迷恋和热衷。血腥味总能很快地吸引民众的眼球,成为津津乐道的谈资。木犀草号案就发生在那样的时代。

  王寒的问题迟迟没有人回答,这种饱受争议没有定论的事件太过棘手,台下闹哄哄的都在议论,有人认为是合理的,绝境食人可以谅解,就算不吃帕克,他也快要死了。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六个月判决太轻了,那是一条生命,就这样轻易地杀死,最后却被特赦,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会怎么想,法律不能严正典刑那还叫法律吗?

  然而这就是西方资本世界的现状,特殊的事件总有例外的结局。

  萨罗塔瞪着眼睛哑口无言,旁边的弗朗茨一句话都没说,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些庆幸,昨天还只是电车杀人,今天直接吃人了!

  虽然弗朗茨一直在等待机会反驳王寒,但这时候他不好站出来说话。如果他说判案合理,那就是在打萨罗塔的脸,萨罗塔认为杀人者必然得到裁决和执行,然而王寒提供出了与之相悖的结果。如果他说不合理,那就是在打资本世界的脸,资本主义的法则,资本主义的文明,是西方人为之傲然的精神脊柱,怎么能自己亲手去亵渎和摧毁它?

  萨罗塔当然也是如此,他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难受。

  双双陷入悖论之中!

  王寒心中冷淡,原本没有这个圈套,这是他们自设的圈套,我讲我的心理学,你非要插嘴。

  他打断嘈杂的议论,把众人拉回现实,说道:

  “这个案子的争议点在于法律会允许一个人为了生存的必要而杀死另一个人吗?木犀草案的亮点是,法官推翻了长期存在的海上惯例,即在公海上遇到海难时通过抽签决定杀死并食用船员的肉而生存,判定“在极端威胁生存的状态下”并不能成为杀人的正当理由,即使处于生存本能也不能无视对生命之高尚性的尊重。”

  “其实早在这起事件发生的五十多年前,就有人以小说的方式预言了此类事件,那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阿戈皮姆的故事》,这当时不太畅销,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大家没怎么听说过,书中描述的同样是海难,三个幸存者抽签吃掉了一位船上的服侍生……”

  说到这里王寒突然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显得有些异样,

  “而那名被吃掉的服侍生,名字就叫,理查德·帕克。”

  萨罗塔和弗朗茨大惊失色。

  其他人亦毛骨悚然。

  一瞬间,他们浮想联翩:小说成书先于木犀草号事件,书中被食者名为理查德·帕克,木犀草号案中被割喉饮血的练习生也叫理查德·帕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而网络上的西方学者早已目瞪口呆,这个华夏人绝对是恶魔,穿破人心的恶魔!

  王寒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还不止呢。其实除了《阿戈皮姆的故事》、木犀草号事件,还有《少年pi的奇幻漂流》,那头孟加拉虎的名字,也叫理查德·帕克,不过奇幻漂流成书较晚,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

  “当然,各位,今天我们讨论的重点不是法律,而是心理学,现在我要改一改题设,大家请注意听,假如你是一场海难的幸存者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两人,过了不久,小a死了,这时候,你要吃他吗?各位如何选择!”

  现在众人一听见王寒提问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到底还是没有放过他们。终究不是仅仅让他们从旁观者的角度讨论判决的合理性合法性,而是让他们进入情境中来选择!

  直播间里的人只觉得这种实验太夸张了,但是又具有诡异的魔力吸引着所有人。

  南都心理学大会的第二场实验,堪称徘徊在法律与道德的十字路口,将成为历史上心理学中的杰作,反映出人的伟大哲思。

  “来,各位看数据,没有一个人选择去吃人!我为此感到高兴,但我并不相信这个数据,因为这个实验永远无法真正的让你们身临其境,饥饿的可怕不是通过模拟就能测量的出来的,在这个思想实验中,尽管设定你很饥饿,但由于你并不具备真正的感觉,反而觉得吃人是相当恶心的,你就会抗拒!就这一点上来说,它与电车难题非常不同!”

  “但也有相似之处,原理上分析,功利主义的人为求取最大幸福会赞成吃人,这里的幸福就是生存,而赞成康德义务论的人则不会选择去吃人,他们认为这不道德,这是一种义务。”

  王寒给出的解释,没人站出来反驳,他们也并不能判别自己在绝境当中到底会不会改变初衷,没有人敢肯定的说这个话!

  所以最不能低估的就是人性,一旦选择妥协和堕落,将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实验到此并未结束,王寒的思想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继续延伸:

  “我们再换个条件,这一次不需要抽签,如果对方同意呢,他是一个无私奉献者,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以求保全其他人,这时候你会选择吃他吗?”

  王寒根本没指望观众能给出有意义的决断,这个实验中,被试者的抵触情绪过大,不能模拟现实,他只是在分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位女同学举手站起来发言:“那也不行,即使是当事者同意被杀死,那也是犯罪的,‘承诺杀人’是犯罪的行为,自杀在伦理上也是不对的行为。”

  王寒感到非常惊喜,他记得这位女同学叫黎孜孜,昨天大会结束后跟他打过照面,已经在张九志的介绍下加入了创新学社。

  他不禁见猎心喜的问道:“承诺杀人不被认可,那为什么安乐死却被认可呢?这不也是一种自愿死亡吗,而且需要别人来执行,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这个……”黎孜孜一时语塞,王寒这种思维她完全没跟上。

  “还有哪位同学想玩说的,可以踊跃发言,其实黎孜孜同学说的非常好,承诺杀人是犯罪行为,自杀行为也不道德,安乐死为什么会被社会认可?”王寒力争激发众人的自信,他感觉大会的演说到了某种转折点,华夏的学生要起来了。

  一些正在听演讲的长者,也很为这种状态高兴。

  令王寒没想到的是,站起来的是尹丽,这位国民学姐竟然现身南都心理学大会,过来给他捧场。

  “选择安乐死的人,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没有活的希望,了结这种痛苦也无可厚非,根据王寒学弟你说的尼采观点,这是一种正常的状态。而自愿被吃则属于变态行为,即使个体愿意,社会集体也并不认可,人类社会要维护正常的秩序和道德,就要有正常的逻辑。”尹丽依然像往日那般冷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寒发现她的眼里有回忆的色彩,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尹丽有什么记忆与安乐死相关吗。

  不然怎么会认识的这般透彻。

  他不动声色的将这些怀疑按捺下去,仅仅对尹丽的发言表示赞同,“尹丽说的是对的,区别在于巨大痛苦,而是否道德的界限,则在于这种痛苦的程度。”

  听到王寒的话,尹丽眸色一暗,默默坐下。

  “王,我有话要说!”几乎整场旁观的弗朗茨突然站了起来。

  王寒点了点头:“弗朗茨先生,请说。”

  这种人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早晚要跳出来,他早有心理准备。

  “刚刚在你的演讲中,你提到了死人能不能吃的问题,听你的语气是不赞成吃死人的。而实际上在世界上很多国家,很多地区,吃死人的肉被视为不违法,死人是不能感知到痛苦的,法律会追究死者尸体部位的来源,如果是合法途径获得,就并不违法,同样是在英吉利国,有一个人从医院获得了赠与的死者扁桃腺,他当众吃了下去,虽然非常恶心,但并未被追究责任,他的行为被视为应有的自由。这你又怎么解释?!”弗朗茨仿佛在等着看王寒的笑话。

  故意刁难?

  王寒神色微冷。

  “对不起弗朗茨先生,恕我对你所述的这种举止不能苟同,已经死了,正当获取,就能吃吗?”

  王寒举起了右手,发出了第二场大会中最重的批判之言:

  “你所说的话牵扯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该如何对待他人的尸体!”

  “对于已经死了的人,我们能否吃他的尸体,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人们如何看待他人的死亡。你说的那个吃人扁桃腺的白痴,他实际上执行的是彼得·辛格的观点,彼得·辛格发表过一个叫做‘有感性’的概念,他认为人死后因为不再感受到痛苦,‘有感性’消失,人就不再是‘人’了,而只是东西,如果是东西的话,自然是可以吃的,这是你们西方世界的怪物思维,我是不赞同的。人死后我们对其遗体应该给予相应的尊重,基于这一点,这不再是关于“能不能感知到痛苦”的问题,‘集体主义理论’可以为我作理论支撑,人是集体中的一员,人死后仍应被当作集体中的一员来对待,就像伟人之于国家,老师之于学校,个人之于家庭,所以不能被当作食用的对象。因为对方生前是集体中互相给予帮助的伙伴,所以必须对其遗体怀有敬意,这也是为什么盗墓者是各个国家的公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该千刀万剐。我也不赞成文化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定义的‘交感巫术’认为的‘吃他人的尸体,是为了变得更像某个人’的说法,吃掉他反而是表达敬意,在我看来是无稽之谈!即使在世界某些地方吃死人合乎法律,却依然违背道德。如果是在绝境之下,不接受人肉也许会被看做是不理智,但有一句话叫做‘人不能百分百理性‘,有时候也需要感性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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