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思想恶魔 4 无尽困境
南都心理学大会。
现场的摄影师特意给了弗朗茨一个镜头。
在外界千万观众的眼中，这个白人胖子竟然像变脸一样，表情时而犹豫，时而狰狞，时而惊恐，最后近乎咬牙切齿。
“是，我选择是！拉动把手，让电车转向！”弗朗茨捏着拳头低吼道。
王寒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弗朗茨先生，你确定要把车开向另一条轨道吗，那里正有一个无辜的人等着你，你会把他碾成肉泥，你将会置他于死地！”
弗朗茨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却义正言辞的说道，“是的，我选择把车开过去，王，你不用给我施加心理压力，更不用考验我的意志，我就这么决定。”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为什么这么选择？”
“在美利坚人眼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我认为题目的内容在干扰我，我删除所有的情景描述，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救一个人，还是救五个人？我选择救五个，那样我的行为价值更大！”
“弗朗茨，看来你很自信，你认为留五个人一定价值更大是吗？”
“王，因为你说他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被疯子绑来的人，而并非一方是恶毒的歹徒，另一方是好人，所以我想这判断起来并不困难，只要我们有理性，就能从容决断。”弗朗茨打着手势，给自己的观点提供证据。
王寒一笑，抬手指了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好，那么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台下的两千多观众们，他们的选择又是什么？你可以分析一下，针对这样的心理题，当我们的实验观察对象数量足够多的时候，实验的结果也会越发趋近于真相，并可能广泛适用于整个人类世界，你来猜测一下，最后的数据会是什么样的，有多少人会选择跟你一样把车开向另一条轨道，又有多少人会置之不理，一直把车开下去？”
台上，王寒与弗朗茨展开了对话，台下，众人目光透露着兴奋，来自各大高校的学生情绪高昂，脑神经不断跳动，这种思想文化之对峙对决精彩绝伦，碰撞迸发出闪耀炫目的火花。
此刻，所有人都注视着弗朗茨，他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现场两千多人，甚至还有全网络各国家数不清的观众，都在等他开口回答。
他认为这时候自己该慎重，对方分寸拿捏的很好，对自己提出这种问题并不算刁难，属于学者之间正常的讨论与切磋。后面是揭开实验数据的环节，在这之前对观众或实验者提问，让他们说说自己的观点实属正常。
弗朗茨正在调整心态，如果他判断错误，也许当场不会有人笑他愚蠢，毕竟科学家在研究一个问题时也会有估计失误的时候，但这个场合这个地点，他不容许自己发生失误，那会遭到大洋彼岸那些美利坚老板们的耻笑，那会使他获利减少。而他的粉丝大多都是狂热的西方自由文化信仰者，对华夏文明极度抵触，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他在愚蠢的华夏人面前丢脸。
于是，分析论战开始了。
弗朗茨想了片刻说道：“两种选择的人应该是五五开吧。”
“哦，怎么说？”王寒反应平淡，既未肯定也未否定。
弗朗茨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用力虚划一下。
“首先，一部分人会与我一样，选择拉动把手把车开向另一条轨道，这样的结果是一个人会被失控的电车撞死，而另外五人却能因此获救。我假设不知道这部分人有多少，但他们一定为数甚众，因为从人的心理来说，当人们面临这种状况的时候，人的参与感被激发，很难不去做点什么，袖手旁观会让很多人内心负罪，这会使他们深受折磨。”
“其次，会有人选择什么也不去做，任由电车开向前方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肯定也是有的！理由很充分，因为人们心中时常布满恐惧，电车失灵可能是因为机器故障，而不是驾驶员的过错，这可能是天意，上帝想要召见这五位无辜之人，尽管他们无辜又怎么样呢，这是他们命中注定的事情，是他们的宿命，他们死了，罪责在于那个疯子。但是如果自己触碰了把手，人为改变了电车的行驶方向，躺在另一条轨道上的那一个人，就是真真切切的因自己而死，尽管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救人，但却要承担部分杀人的责任，同时良心也不会得到宽恕，这太不划算了，很多人都会这样想。他们的行为受恐惧支配，同时又兼有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漠特征，所以最后选择听之任之，任由电车撞死五位无辜之人。我假设不知道这部分人有多少，但他们肯定占据不小的比例，而且这里又是华夏，我很难保证这其中不藏着几个胆小的懦夫，哦，抱歉，我不是歧视华夏人，毕竟每个肤色的人种当中都会有懦夫，这是事实不是吗，人们心中渴望勇敢，但在关键的时候却往往选择放弃它，这样说来，当人数众多时，它甚至能与前一部分人分庭抗礼。”
“最后，我们可以甩掉一切复杂的条件，仅仅从概率事件来进行分析，那就更简单了，一共只有两种选择，参与实验的人又足够多，那么就跟抛硬币实验一样，比例会越来越接近1比1。”
“王，这就是我的想法，你认为呢？”
王寒拍着巴掌说道：“非常精彩的推理，来，摄影师，我们把刚刚关于懦夫的那段存档，一定要剪辑的好看一点，后面应该会有人找弗朗茨先生抗议。弗朗茨先生，你的分析十分到位，但你似乎……想的有些复杂了。”
“喂，王，你什么意思？”弗朗茨对王寒的话表示出极大的不满。
“我的意思是你的想法与真实答案似乎有些出入，好了，各位，现在到了揭示真相的时刻了，请看大屏幕！”
王寒按动激光笔，屏幕画面跳转，变成两个数据图形，一个是柱状图，一个是圆饼图。
但不论是柱状图还是圆饼图中，都显示着，选择是的约有93，选择否的仅有6，1的人没有给出有效作答。
“各位，这就是你们给出的答案，93的人选择拉动把手，把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去，6的人选择什么也不做，任由电车在原有轨道上行驶，还有1的人……可能超过了作答时间，或者干脆放弃。”王寒高声说道。
“oh！谢特！”弗朗茨咒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滑稽符号，而且不断地放大，令他如芒在背！
“这不可能，王，我的分析明明很严谨，不该有错！”弗朗茨咆哮讲台，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与他的推理偏差也太大了，就算是6比4或者7比3也可以啊，为什么是9比1，他会被大洋彼岸的老板们认为是白痴。
“弗朗茨先生，请你不要激动，镇定点，你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是吗，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王寒说道。
属于他的表演开始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接近讲台边缘，目视台下数千学者。
“各位，来总结一下吧，在这个实验中，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作出了是的选择，牺牲一人生命换取五人存活。”
“也有人选择否，什么都不做，究其原因，可能是不想亲手夺走某个人的生命吧。
虽然问题中给大家设定的身份是电车司机，但有时也会把你设定为‘铁轨旁负责切换线路的扳道工’。在这样的情景下，大家依然还是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那么，假如你既不是电车司机，也不是扳道工，而是站在桥上看着失控列车暴走的人，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大家请注意听题，还是原先的题目，失控的电车驶向5名无辜之人，而你恰好就站在桥上，身边还站着一位身材肥胖的男子，只要你将这名男子推下桥，就能阻挡住电车，挽救那5个人的生命。可是这样一来，这名男子必死无疑。你会选择推下他吗？是或否，请选择！”
王寒亮出心理实验的变题，再次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现场观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结果又一次懵逼了。
海外频道中，老外们纷纷惊呼。
“哦，老天！”
“这种题目真是太邪恶了！”
“这个华夏人很可怕！”
弗朗茨站在台上一阵凌乱，头皮都开始发麻。
大名鼎鼎的“桥梁困境”，在此实验中，与“列车困境”产生了本质区别的对比，区别到底在何处？现场学者给出了数据。
“0选择把身旁男子推下去以拯救轨道上的五人，100选择目视电车失控……”王寒按动激光笔，宣布实验结果。
哗！
这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在思想界掀起惊天骇浪！
心理学专家们目瞪口呆，为什么会这样？
“弗朗茨先生，这一次你选什么，还选择拯救数量多的人吗？”
“我……选择no”
弗朗茨看着对面淡淡笑着的华夏学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仿佛在与一个恶魔同台竞技，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恐惧，这抹阴影迅速扩大，吞噬了他的从容，冷汗顺着满是肥肉的脸颊流了下来。
“哦，弗朗茨先生，你改变了主意。”王寒平静的点了点头，“大家也都改了主意，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先前牺牲一个拯救五个，现在依然可以，但为何各位放弃了理性，不再采取行动了，区别到底在哪里？”
“难道，是因为没有亲手接触到伤害的对象吗？那么，我给各位换个条件：假如桥上有一个可开关的栏杆，只要我们打开栏杆，男子就会掉下去。是或否，请选择……”王寒给出第三变题，挑动着众人的神经。
无论是现场的学者，还是直播室中的观众，都感觉到了切实的恐怖，他们对自己的善恶产生了怀疑，他们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并不像以为的那样理智。
这到底是为什么？谁来解释！
“选择打开栏杆把男子放下去的0，选择什么都不做的100，弗朗茨先生，你呢？”
“我……选择no”
弗朗茨一脸苍白。
“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尽管不再让大家直接触碰对象，你仍然会产生抗拒心理。所以，我想问大家，还像先前一样认为拯救更多的人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直到此刻，王寒才提出质疑，这种打击犀利无比，早已经在一个接一个问题中积蓄成气势，临驾于众人卑微的灵魂之上，刺痛人的思想。
“再换个问题，最初的假设中，那个躺在另一条轨道上的无辜者，是你的亲人，你又该如何决断？”王寒冷峻的目光扫视着全场，“好吧，看大家的反应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当然就不会选择去救更多人了，去他的什么价值，哪有亲人重要！”
“王，你设置出如此诡异的问题，仅仅只是为学界留下悬念吗，你自己最终又是否能辨析这一切，给出心理学解释呢？”弗朗茨颇具敌意的反问道。
王寒回头看了弗朗茨一眼，挑了挑眉，这个白人还想临阵反击，实在打错了算盘。
“弗朗茨先生，如果要成为一个思想家，你不能这么急躁，这场实验没有终结，你又怎么知道我无法解释？当然，我无法像您一样优秀，毕竟是自由文明国度的美利坚人，任何难题都不过是轻而易举，只需要排除所有的废话，留下两个数字，哪个多就选哪个，干净利索！”
王寒的话刺的弗朗茨满脸通红，王寒不收拾他，不代表没有脾气。
“好了各位，言归正传，到了思考的时刻了！”
“在第一个实验中，大家选择拯救更多的人，认为得到更大的善果才是正确的选择，这种立场被称为‘功利主义’。”
“大名鼎鼎的英吉利帝国思想家杰里米·边沁提出过一个著名的口号：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所以我们会认为拯救更多的人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与我们的常识性认识也可以说是相一致的。基于这种立场，我们会把为了拯救5条生命而牺牲掉1条生命的行为视作正确的选择。这种立场下更加看重获救的人数，即便是将身材肥胖的男子推下桥的做法，也会被视作正当之举。”
“与之相对的，名留青史的德意志帝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他曾提出过影响力惊人的‘义务论’，以及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奠基》中提出的观点，那就是著名哲思：人是目的而非手段。基于这种立场，我们会认为即便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拯救多数人的生命，但也不能以杀人为手段去做这件事。因此，任由列车冲撞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中世纪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论述有‘二重结果论’，这个理论认为：道德上的好行为偶尔也会带来副作用，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如果为了获得一个好的结果而有意地作恶，这就是不应该的。基于这一观点，面对到底是撞死5个人还是撞死1个人的紧急状况，拉动把手的行为，也许勉强能算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故意将桥上的男子推下去就是不正确的选择。”
“另外，牺牲的对象不同会给正义性带来改变吗？如果被牺牲的那个人或者被救的5个人里，某个人是我们身边亲近的人，你又会作何选择呢？抑或，其中有小孩或老人，你会优先选择救哪一方呢？如果是获得诺奖的科学家和罪犯，你又会作何选择？”
“对于那些认为拯救5个人要好过拯救1个人的人，我假设被牺牲的那1个人是你的家人，通常人们都会立马改变自己的观点。原因就在于他们此时采用的是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的立场。”
“尼采并不以‘善’和‘恶’区分事物，而是以‘正常’和‘病态’作为标准。右脸被人打了还主动伸出左脸，这种行为就不正常。被绑的是自己家人，自然不可能将电车转向，这就是人性！”
王寒站在台上。
连绵不绝的论述，引经据典的言谈，字字句句直指人心，轰的几十个国家的在线学者瞠目结舌。
思想界将迎来一股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