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沦陷

  昏宗魏舒极擅花钱。

  并非因为他早年便是皇子，因此生活优渥，才一贯花钱大手大脚。

  相反，魏舒的童年过得很是拮据。

  当年他的亲生母亲本就只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宫女，生下魏舒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加之神宗生性刻薄寡恩，魏舒又是整日装疯卖傻，虽然神宗不至于忌惮他的这个最小的儿子会谋夺他的皇位，但实际上也是很不喜欢的。

  因此魏舒虽然贵为阳王，但府内一应用度几乎只是皇子最低的规格，加之当年魏舒装疯之事乃是他最大的隐秘，除他自己之外，整个阳王府仅有庄明运一人知晓。

  阳王府的管事难免会欺魏舒年幼外加脑子不好，虽不至于打骂虐待，平日里见了魏舒礼数也都做足了，但皇室拨下来的款项也着实贪墨了不少，以至于这位阳王府管事平日里的排场竟比魏舒这个主子还要大得多。

  这位阳王府管事的下场如何凄惨且不去说，总之魏舒做了皇帝后，许是童年生活拮据，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因而登基后花钱才如此变本加厉，极尽豪奢之能事。

  而魏舒具体的浮华奢靡生活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虽说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前世见惯了大场面的钟鸣自然不会大惊小怪，认为魏舒那样的程度其实仍在人类想象力的范畴之内。

  事实上对于整个大魏的财力而言，魏舒的生活再怎么奢靡，其对于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都可谓九牛一毛，不可能真正动摇国朝根基。

  但很多事情并不能仅仅只看到浮出水面的部分，在皇权集中、尤其像是魏朝这般皇权格外“一家独大”的封建王朝，皇帝本人的一些行为习惯所带来的破坏性远不止表面花去的那一点儿钱那么简单。

  譬如皇帝风格铺张，喜好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地方官员为揣摩上意，自然会将很大一部分的行政力量浪费在这方面，这样自然就会挤占其它利民政策的生存空间。

  再直观些的，皇帝喜好某一项具体的事物，如戏曲、斗犬……那么民间相关产业便一定会发展迅猛，这便是一种“榜样”的力量。

  后世不是没有喜好大谈惊世骇俗之语的儒生士子想要为早期的昏宗翻案，譬如大魏官僚体系的冗余僵化在庸宗、甚至是神宗在位的时候便已然初现端倪，昏宗时可以说是积重难返，早已无力回天；又或是说魏朝的第四任皇帝魏元宗其浮华奢靡丝毫不亚于昏宗，可元宗在位二十余年，国朝不也好端端过来了吗？

  或许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对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当年魏舒仅仅只是耽于享乐，他的历史评价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魏朝的公卿大臣们若是为尊者讳，魏舒死后未必不能够得一个美谥。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启运六年，北狄名将完颜烈聚结步骑四十万，号称百万之师，悍然南下！

  仅仅不到三个月的功夫，魏朝十六郡中竟已有四郡沦陷！其中燕北郡、铜壶郡守将据城关而战，皆仅撑了十余日即告城破，两郡将士近乎全军覆没，而飞鹄郡与川阴郡竟然不战而降！

  消息传到魏都玉京，几乎满城哗然！

  因为若是北方四郡一失，只要北狄铁骑再跨过横亘在四郡南方的那片天荡山脉，攻取望山郡，那么魏都玉京城所在的灵鹿郡便几乎再无屏障！可以任人宰割！

  知晓了这个消息的魏舒自然也是心急如焚，连忙召集文武百官殿前议事。

  然后自然是什么也没讨论出来。

  这倒不是因为魏朝文武尽皆是一群酒囊饭袋，相反，其中能臣良将着实不在少数，但一来是北狄建国不过二十余年，很多大臣对其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部落时期，实际上即使是北狄立国后的这二十余年间，所谓的北狄边患也不过是小股游骑袭扰，根本连藓疥之疾都算不上——结果这个所谓的蛮子部落一下子便纠集了四十万大军横扫北方四郡？三个月的时间竟然让大魏北方屏障尽数沦陷！若不是此时望山郡已然开始陆续接收逃出北方四郡的残兵余勇，诸大臣都还以为这不过是北狄方放出的假消息！

  另一个疑点则是玉京城接收到这个消息的时间实在是太迟了！

  按理来说，四十万步骑无论动员还是行军都目标极大，几乎不可能瞒过任何有心之人，早在北狄国陈兵魏狄边境时玉京这边就该收到消息，再不济……与狄国接壤的燕北郡失陷时，玉京这边也该知道了。

  可一直过去了整整三个月，等到了北狄铁骑将天荡山脉以北的四郡之地尽收囊中，这时候才有消息传到魏都，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钟鸣当时读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其实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纵然现在自己身处的这方天地仍然停留在古代封建王朝的阶段，消息传递慢些可以理解，但这也毕竟是有武道强者存在的世界，消息传递比之前世古代应当只快不慢，三个月还是太夸张了。

  但这其实一来是因为北狄立国二十余载，那位统合了整个草原众多部落的雄主完颜英合，为此次南侵秘密筹划了足近二十年的时间，因此真正集结大军时反而极快，再加上起初的隐秘行事，辅以北狄武道高手的完美配合，竟然硬生生靠着天荡山脉对南北地域的天然隔绝将北方四郡沦陷的消息封锁了这么长时间。

  二来由此也可以看出，当时魏朝地方官僚系统的行政效率已然低下到了何种程度！

  须知北狄再怎么行事缜密，也不可能将整个天荡山脉中通行南北的道路尽数封锁，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能够完全封锁好了，那北地四郡这三个月连一支商队都不曾入境天荡山以南的几郡，那几郡的官员难道就察觉不出任何异常吗？

  或许有人觉察出了不对，或许也层层上报了，但结果就是，数郡郡守对此竟然都是一无所知！

  而等到消息真正传开，魏庭真的反应过来，准备集大军反攻，夺回四郡之时，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北狄军队早已在四郡站稳脚跟。

  但纵然如此，若是堂堂大魏被北狄这等“边陲小国”一口气侵吞四郡却毫无反应，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苦果，那魏庭威严何在？

  自然是要打的！

  不仅仅要夺回失地，更要长驱直入，直逼北狄国都！让大魏铁骑真正到北狄皇宫殿门前问一问那位草原雄主完颜英合，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两百年前大魏啸风骑踏破北狄各大部落时的样子了？

  自魏舒以下，包括文武百官，甚至于魏都玉京城内的百姓，都不认为真正的魏庭精锐倾巢而出后，此战还有什么悬念可言。

  甚至于连当时率领北狄大军的那位名将完颜烈，也对魏庭的反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当玉京城再一次收到前线送来的消息，已然是获知北地四郡沦陷的又三个月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