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世道如此
“喂，你们一个个是哑巴吗？”那扛着砍刀的大汉见镖局众人一时寂然无声，不由面色不满：“若是不识抬举，可莫要怪我手中这柄刀不张眼睛！”
只是这领头的劫匪虽是狠话撂下了，但镖局这边的林老镖头却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骑在马上眼皮微阖，好似正打着盹。
原本与钟鸣并肩而行的赵云石见状，知道林老镖头是不会说话了，自己作为四名随行镖师中实际的领头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扬声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当面？礼泉镖局借道北行，可否行个方便？”
那扛刀大汉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礼泉镖局？没听说过！快点把货物交出来！”
“这……”赵云石面色有些为难，再次谨慎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人。
无怪乎赵云石太过小心，实在是武夫若不动武，浑身血气收敛，任谁也看不出其武道修为深浅——这年头又不是没有什么性格怪异的邪道高手专喜装成寻常剪径盗匪的模样戏弄往来商队镖队取乐！
“既然好汉不愿让路，礼泉镖局赵云石，却要请教！”
说罢，赵云石取下身后所背的铁质哨棍，缓缓道。
“好啊！你这乳臭未干的臭……”
呼——
那领头盗匪话音未落，便见一道乌光眨眼而至，他只觉一条乌黑河流似从九天垂落，挟万钧之势滚滚压下！
“好贼子！竟然偷袭！”
那大汉只来得及将手中砍刀举过头顶，千钧一发之际抵住了赵云石这一棍！
可铜皮境巅峰境界的全力一棍岂是那么好接的？
“噗！”
赵云石这一棍势大力沉，大汉仓促之间哪里能够抵住这等力道？刀棍甫一相交，一瞬的大力便让大汉半跪了下去！甚至吐出了一口鲜血！
赵云石一棍建功，却未在乘胜追击，反倒是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哨棍，轻声道：“滚吧！”
“咳！咳……风紧，扯呼……”
那大汉又是猛地咳了几大口鲜血，见赵云石并未赶尽杀绝，连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隐入山林之中。
至于原本那些流民模样的盗匪？
早就作鸟兽散了！
“继续走吧。”
此时的林老镖头似乎总算是睡醒了一般，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不再言语了。
镖队继续行进。
赵云石回到队伍中，对上了钟鸣那问询的眼光，苦笑道：“那人倒是真学过些庄稼把式，不过应当还未步入铜皮境，否则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
“师兄，你倒是有一颗仁心，这等剪径恶匪，若非咱们有武艺傍身，兵强马壮……不要说货物，只怕性命也未必保得住了，你就这么放他走了？”钟鸣奇道，他观赵云石虽然仍显稚嫩，可也不像是迂阔之辈，竟然就这么轻轻巧巧放走了那人。
“年哥儿，那人吃我一记蓄满血气的落泉棍法，五脏六腑已然移位，就算是当场未死，可也活不得多少时日了，这一伙盗匪中唯有此人习过些武艺，这人一死，这伙盗匪也便散了，再害不得人了。”赵云石摇了摇头道：“况且算算时日已然快要入夏，这天气也渐渐热了……若是当场将那人毙于此地，咱们却还要费些手段为其收敛尸体，否则若任其曝尸荒野，说不得便是一场疫病。”
“还有这一层的？”钟鸣愕然。
“那是自然，我平日里跟着镖局的叔叔伯伯们出镖，这样的事情是见得多了。”赵云石笑着解释道：“年哥儿，你不知道，咱们做镖局这一行的，第一自然是要保证镖物的安全，这第二位的呢，就是要保证运镖的速度了！”
“像是这样有劫匪拦路的情形，若是报上镖局名号，对方知难而退，这自是最好，若是真得做过一场，也不能莽打蛮干，遇到实力远逊于咱们的盗匪，最好是将其一身武功尽数废掉，或干脆用杀招将其打成重伤、却又不致其立时毙命，这样也省去了咱们处理尸体的繁杂功夫——这其中的分寸尺度，其实很难拿捏，须得多练习几次，林伯伯这一次让我出头，未必不是存着历练我这方面能力的意思。”
原来如此！
钟鸣面色恍然，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当时还在想赵云石会不会是于心不忍，方才放了那人一马，现在看来，那人眼见是不活了，又不必镖局处理尸体，一举两得……
可钟鸣转念一想，赵云石年方十六，若放在自己前世世界中不过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学生，可现如今动起手来却是毫不拖泥带水，谈论起杀人敛尸这等事情更是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天知道这位礼泉镖局的少镖头，往日参与押镖时，有未有当场杀过人？
想到此处，钟鸣也不由悚然而惊，自己原本一直仍觉得赵云石只是个未经世事、努力模仿着父亲模样的公子哥儿，可现在看来，真是如此么？
可像是赵云石这个年纪的少年，难道不该多如狄莫那般天真烂漫吗？
此时钟鸣倒是又想起了林造之，想到了那晚他说起自家被流民灭门时的平静神色。
“师兄，我看这才刚出礼泉府城没多久吧？这还是官道呢，怎么就已然出了盗匪剪径呢？”钟鸣忍不住道：“难道礼泉府那边都不管的吗？”
“管？怎么管？清剿了一茬，没过多久又来一茬，管得过来吗？”赵云石哂笑道：“再说了，这几年天灾人祸这么多，不知道多少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那真的是活都活不下去了！可不就只能落草为寇了嘛！”
“若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谁又会闲着没事去当什么盗匪？”
“这是世道如此！”
钟鸣闻言一惊：“师兄，难道天下已然糜烂至此了吗？”
在钟鸣的过往经验里，若是哪个封建王朝开始百姓民不聊生，治下盗匪横行，说明这个王朝的生命大概率走到了尽头，这便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倒是赵云石一脸无所谓：“年哥儿，不至于！这天下倒也没到你想的那个地步！现今虽然盗匪肆虐，但寻常府、县中的百姓大多还是能够吃上一口饱饭的。”
“这不比昏帝时好上了百倍？”
钟鸣一怔，他当然知道赵云石所言的“昏帝”究竟是何人。
两百年前，魏昏帝，魏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