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困惑
此次复州官道之战,根据孤岛军团一贯的老传统,伤兵自不用说,就是战死的士兵也必须要把尸体带回来。这次战斗明军至始至终控制着官道,一旦有人战死或者受伤了,他们就会第一时间被拖入圆阵中保护起来。叶三也曾下过死命令,要把友军的战死者和伤者一起带走,不准留下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金州军也被当做一个辅兵营来和孤岛辅兵一起抬着伤员,背着死者,默默无声地走在中军的位置。轻装追击的金州先锋最后也被打散了和孤岛野战营一起组成大军的前后卫和左右军。在威胁消失后,这些士兵和孤岛军团的士兵纷纷私下交流,孤岛军团的士兵一个个也都骄傲异常,把孤岛上的各项对士兵的优惠政策都搬弄出来,比如去除辱人刑罚等,这自然让那些金州士兵听得眼里直冒火,就是下级军官和把总以下的小头目都听得很羡慕。可是当孤岛士兵说到残酷训练,给他们的印象也非常深刻,当孤岛士兵唾沫横飞的时候自然对孤岛训练也多有描述。在这些士兵添油加醋描绘的故事里,孤岛训练场和人间地狱没什么两样,这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描述让金州军士兵很是困惑,但他们从困惑中了解到了很重要的两点,一是他们的首领叶三是个很厚道的高官,没什么架子,很平易近人,绝不是自己吃肉让手下喝汤的人。二是孤岛很少侮辱士兵,士兵不必担心失去鼻子和耳朵。</p>
赵辅此时正躬身背着一个老兵的尸体,无声地跟着部队行进。他心里也很困惑地回想着背上老兵在死前对他说的话,这个不断流血的老兵,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不住了,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遗憾。他说老婆有了,孩子有了,地也有了,还有自己阵亡的抚恤,他死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让赵辅困惑的是这个老兵在即将死去的时候,竟然是那样满足,没有一点遗憾,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赵辅好像还听见了一声满足的叹息。</p>
赵辅满怀着困惑,他对孤岛制度确实不怎么了解,于是背着尸体蹒跚前进的赵辅也跟其他人一样,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议论。</p>
“大人还常说无论我们是因为什么被流放充军的罪犯,这只是我们的命不好而已,不代表我们天生就是卑鄙的小人,我们犯的罪在充军的时候都偿还干净了。”说这话的竟然是孤岛军团中的一个辅兵,他的身份还不如赵辅,可让赵辅困惑的是这个辅兵说话的声音即严肃又有尊严,完全不是一个被充军的罪犯所应有低人一等的神态。</p>
伊恩和穆家政最后还是没有出兵增援叶三,因为一旦复州有失,叶三的大军就失去了落脚的地方,而且留在复州的一万多辅兵也就失去了保护。此时叶三的命令已经发向了复州,城里的所有部队除了要准备好绷带和外伤药以外,叶三还下令他们把城里没有带走的猪羊和狗都宰了,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让这些士兵吃顿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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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下来以后,叶三的军队才走到复州城外,复州城内的辅兵部队带着担架和车辆出城来帮忙了。现在最忙的就属那个率领救护营的江湖郎中,几百个穿白衣的妇女被他指挥的能当两个人使用,在一切就绪的情况下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救治,伤兵都得到了妥善安置。</p>
孤岛军团的两个野战营十个纵队和两个骑兵马队则重新集结,准备接受叶三最后的检阅。叶三在军中没有常设营官,这次出兵的时候,叶三让马文升暂时代理两个营的营官。现在这些士兵全身都血迹斑斑,大多数人手上风干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此时用浴血奋战这个词形容这些士兵那是最恰当不过了。叶三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走向正中的一个高台,下面广场上密密麻站满了高举火把的士兵。</p>
一个年轻的军官首先带队上前,同时身后跟着一名旗手,高举的旗帜上写着一纵队三个大大的字。年轻人走到叶三面前大声地喊道:“大人,卑职野战二营千总王茂生率一纵队报告,我部定编四百人,战前实到三百九十八人,战死二十七人,负伤三十五人,长枪把总梅海亮殉国,还有一名把总重伤,现在我部官兵三百三十六人。此次战斗,我部缴获女真战旗一面,奉献给大人阶下。”等二营千总王茂生简要地汇报后,让叶三困惑的是接下来是二营二纵队汇报了,可是叶三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把总上来。叶三身后的亲兵急忙上前大喊了一声:“二营二纵队把总出列汇报。”喊完后让亲兵更困惑的是二纵队还是没有动静,最后在二纵队的士兵推推搡搡中,一个临时代把总带着旗手默默地走了上来。走到叶三身前的时候,那个代把总正要向叶三行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自己的长枪。他一愣之下连忙把长枪往身前重重一顿,枪杆刺入土里,咽了一口唾沫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道:“卑职孤岛军团二营二纵队火铳队代把总梁上君参见大人。”五年前跟随叶三从京师来到辽东出生入死的那一千精兵到现在还有几百人活着,除了马文升、廖正军等几个人外,其他人如今不是各队的把总就是参谋部成员,叶三认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差不多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所以叶三第一眼看见这个他不认识的梁上君时,他就知道梁上君不是二纵队火铳队的把总,因为全军所有十二个把总都是他从京师带过来的老人。</p>
“二营二纵队的把总都阵亡了,卑职是临时代理的。”梁上君从全军解除警戒状态以后,平时就有些木讷寡言地他就变得更加深沉了。他一路走向复州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同僚推荐他做了临时代理把总的时候,他还在默默回忆着今天的血战。从战后踏上归途开始,梁上君握着长枪的手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他困惑的是那只本来已经得到休息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梁上君在叶三面前吭哧了半天才说出了二纵队把总全部阵亡的事实,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那样令人困惑,仿佛还没有从心里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似的。叶三开始注意梁上君的手又开始颤抖了,梁上君连忙把长枪收回来,头也低垂了下去,用越发低沉的声音道:“卑职所在的二纵队,长枪队把总、火铳队把总,骑兵队把总他们三个都殉国了,卑职是在回军的路上被……被……他们……临时代理的把总,也是现在唯一能站着汇报的代把总了。”说完,他还不自觉地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的腿也负伤了,还有身上其他几处皮肉伤,现在虽然都已经止血了,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带头的了,他按照孤岛条例本应该立刻去救护营接受包扎的。</p>
梁上君背后站着的是二纵队仅存硕果的一个旗手,他在听梁上君汇报的时候,也把头垂向了地面。</p>
“把总梁上君。”叶三厉喝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让梁上君打了一个哆嗦,他猛地抬起头道:“卑职在!”叶三盯着梁上君的眼睛下令:“抬起头向我汇报!”</p>
“卑职遵命,大人。”梁上君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良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实在憋得差不多了才继续道:“卑职所在的二纵队,定编四百人,战前实到……不知道,大概有三百九十七人的样子吧,战死一百三十人,重伤二百多人,现在实到士兵五十八人。我们二纵队……”梁上君实在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他侧头想避开面前的叶三和亲兵卫队的视线,腔调哽咽里竟然夹杂了呜咽的哭声。</p>
他急忙连续咽了几口唾沫,把最后几句话说得特别响亮而流利:“我们二纵队夺旗五面,女真各个部落的军旗都有。”说完这话以后,梁上君身后上来一个士兵,捧着一堆女真军的军旗,然后把军旗抛在了叶三脚下,脸上混杂着悲伤和骄傲。</p>
一时间,检阅全军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密密麻麻的火把在风中晃动。叶三的眼光在梁上君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向下移,最后凝结在他不停颤抖的手上。(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