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期待

  柳儿可怜兮兮地跪在蒲团上，头上还顶着一盆水，眼巴巴地看着暴怒的母亲。</p>

  “阿娘，我错了……”</p>

  “你给我闭嘴，乖乖跪着。”</p>

  芳菲的声音也不大，只是冷得可怕。柳儿缩了缩肩膀，知道自己真的惹阿娘生气了。</p>

  他今天也没想那么多……太子殿下让他们说说玩点啥好，他一时就想起这个来了。平时他和靳传两个私底下常常比试的，他一提议，靳传也跟着附和，大家就决定一起掰腕子了。</p>

  幸好太子殿下说他不会，他们就自己掰着让殿下在一边看……</p>

  “算了，娘子，孩子还小呢。”</p>

  陆寒平时喜欢扮演严父的角色，可也从没体罚过儿子，手掌都没打过他一下的。现在看儿子这么凄凉地跪着，他忍不住出声为儿子求个情。</p>

  “相公，你办了一天公很累了，先歇着去吧。”</p>

  芳菲稍为调整了一下表情，温柔地侧脸对陆寒说了一句。但她的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我在教孩子，你别插手！”</p>

  陆寒也没法子了。他们原来也有过协议的，父母两个在教孩子的时候，一个不能拆另一个的台，不然就不好树立父母的权威了。既然芳菲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硬起心肠不看儿子求饶的目光，转身去了书房看书。</p>

  “陆懋卿，我告诉你。”芳菲盯着柳儿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进了宫，就要完完全全守宫里的规矩，绝对不能自作主张，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p>

  柳儿拼命点头，惹得头顶水盆一阵晃动，吓得他赶紧又跪直了身子不敢乱动。</p>

  芳菲本来也不忍心这样教训才五岁多的儿子。这么点年纪的孩子，要他一点错都不能犯，也是难为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p>

  她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原谅他，普通人会因为他是个幼童原谅他，可皇宫是一般的地方吗？</p>

  今天他敢怂恿太子掰腕子，要是不好好管教，焉知明儿会不会在和太子、皇亲说话时，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出些不该做的事？</p>

  “你别看太子殿下随和，就真的当他是你的小伙伴。”</p>

  芳菲不得不跟孩子说这些。</p>

  “太子殿下再随和，也是太子。将来，他可能是君王，而你，只是臣民。”这万恶的旧社会啊……芳菲一边说一边别扭，然而生在这样的时代，也不可能脱俗。什么人人平等天赋人权，那都是痴人说梦。</p>

  她只希望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在这儿生存下去。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就不能不如此管教柳儿。要让他懂得，稍有不慎，便会遇到怎样的危险。</p>

  如果可以，她也想让柳儿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长大，尽情地挥洒着他的天性。可是，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没有人真的能够按照你所想的那样生活，包括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p>

  人活在世上，为了活得更好，或多或少要做出牺牲。</p>

  只是柳儿的牺牲，太早了……于是她再次在心中怨念朱毓昇下旨召柳儿进宫这个馊主意。</p>

  当然，她从近来陆寒所说的一些事情里也想明白了，朱毓昇此举绝不止是为了怕自己现在跟着陆寒去上任折腾坏了身体，更是为了对朝臣们显示出对陆寒的重视。</p>

  因为陆寒出任东南市舶使的事情，已经在朝廷上开始议论开了。</p>

  这一夜，柳儿足足被教训了两个时辰。自然，芳菲也只敢让他跪了一会儿，真要跪坏了柳儿的小嫩腿，芳菲自己就要难受死了。</p>

  次日，她继续带着柳儿进宫去陪太子读书。很显然的，其他几家的孩子，也都被家里人教训过了。</p>

  她们这一群贵妇再次在宫里相聚的时候，眼中都带着了然的神色。谁不怕出事呢？纵然是皇亲，也不是都带着免死金牌的啊。</p>

  从那以后，这些伴读的孩子们就规矩多了，没人再敢撩拨太子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有人陪着上课，已经让太子很开心很开心了。</p>

  他终究也是个孩子，当然希望有玩伴相陪的。</p>

  芳菲陪着柳儿去了半个月，之后秦皇后就下了懿旨，让各家的母亲们都不必再辛苦进宫了。大概秦皇后每天要接见她们也挺辛苦的……于是从此孩子们便都只是由各家的管事与家人送进宫里去。</p>

  让芳菲稍感欣慰的，是柳儿在御书房里的表现挺不错。听端妍转述，柳儿如今在这群孩子里，无论是学问还是个头，都是出类拔萃。先生们说的课，他倒是大半背过读过，学起来比其他人都快。</p>

  笨鸟先飞都有益，何况柳儿天资聪颖，开蒙又比别人早，读书更是勤奋，现在这样的情况却并不让芳菲感到意外。</p>

  为这，陆寒和芳菲又小小地抢了一番功劳——“我的儿子就是聪明！”“才怪，是我生的好！”</p>

  能像这样打嘴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p>

  他们都明白，分别即将到来，只是谁也不想说。</p>

  十月，朝廷正式下旨，宣告东南市舶司成立，统管东南沿海数个开放口岸。</p>

  鸿胪寺卿陆寒，被任命为东南市舶使，依然是正四品的官衔。只是多了太子少保的荣封，又下旨可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p>

  这个恩荫并不是说陆家的一个儿子长大了会是锦衣卫，只是保证他将来会有一份公职。</p>

  总之，算是比较重的赏赐了。陆家接了旨，只能谢恩不已，事实上家里的喜庆气氛却不浓。</p>

  大家都明白，刚刚生产几月的夫人，不可能随着老爷去上任。这样一来，老爷和夫人就必须分开一段时日了……夫人是绝对不会开心的。大家自然就都不会露出什么喜色来。</p>

  然而陆寒还是得给各位贺喜的同僚们一个交代的，便在大酒楼里做了几桌酒，与京城这些老同事们聚聚。人人都知道他这一外任，镀个金回来，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直接进六部任个侍郎也是可行的。</p>

  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和他拉拉关系。于是那天到贺的客人比预定的还要多，不得已又加开了两桌。</p>

  陆寒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为自己即将要面对新的挑战感到振奋，另一方面，又极为舍不得芳菲和几个可爱的孩子。</p>

  他爱不释手日日抱着的小女儿安儿，才满了百日不久呢……</p>

  而芳菲……和芳菲成亲以后，也有过不得不分离的日子。最长的那段，是他卷入鹿城科举舞弊案被押送进京的那次。也不过才几个月……</p>

  可这回一外任，就是四年的任期。</p>

  虽说这期间也有回京述职的机会，可毕竟和家人相聚的时间不多。尽管天下不知多少外任的官员都过着和家人分别的日子，可陆寒……真的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p>

  芳菲对他说过，等她身子稍微好一点，安儿再大些，她一定带着合家老小去与他会合。</p>

  但也要大半年呢……想到这里，陆寒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p>

  这回的任命很急。一般朝廷不会在年底催官员上任，怎么说都要让人过个好年吧？可是这一回不同，他必须赶在过年前到达东南，因为在那里，又来了两个新的西洋使节团。</p>

  没有人过去接待是不行的，皇上已经明确表示，让他十日内就把工作交割完毕，火速赴任。</p>

  “还有十天呢，相公。”</p>

  芳菲听到后，笑着抱着了陆寒。“我们还能再相聚十天啊……”</p>

  她想，自己还是幸运的。在这世上，会因为要和妻子分开一段时日就闷闷不乐的男子……应该是稀世奇珍了吧。</p>

  她的陆寒，是世上最好的男人。</p>

  “相公……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p>

  她呢喃着这过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诗句，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懂得诗中的含义。</p>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的《别赋》一直是芳菲很喜欢的文章，可是现在，她却不喜欢了。</p>

  她不希望自己是一个黯然销魂的怨妇。她要用最美的笑容，微笑着送她的夫君离开，目送他从此鹏程万里，展翅天涯。</p>

  所以，夫君啊，请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用力地用力地抱紧我，可以吗？</p>

  成亲这些年来，芳菲头一次，主动地缠着陆寒索求不休。</p>

  再爱我一次，再用力地爱我一次。请给我多一点体温，让我在无数个想起你的夜里，能够靠着你留下的微醺的气味，战胜寂寞与孤独。</p>

  再爱我一次，让我能够忘记“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再爱我一次，让我只记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亲爱的夫君，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但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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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期待我们重逢的一天吧。</p>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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