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竞拍
唐老太爷在阳城乃至整个江南道的茶业中，都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p>
所以他一发请柬，那些被邀请的后生晚辈们自然都得乖乖地来赴宴。即使平时大家是商场上的敌人，但又何尝不是同气连声的同行，所以大家的关系在表面上看来那都是相当融洽的。</p>
当客人齐聚在唐家那间极尽华丽的大厅里，欣赏着四壁挂着的名人字画，和多宝格上价值不菲的古董器皿时，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起这回唐老太爷将他们召集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p>
既然是叫了行内人来，肯定是跟茶叶脱不了关系。</p>
有些小规模茶园的老板惴惴不安地悄声问身边的人：“难道是咱们仿冒他佳茗居的那些茶方，老太爷要发威了？”</p>
“不能吧？咱这都卖了一两年了，老太爷要是不高兴咱卖早就该吱声了呀。”被问到的人也很吃惊。</p>
佳茗居的茶方好卖啊！这谁都知道。就这么两年下来，阳城各大茶庄茶行里头，多有卖配好的小包茶方，都是从佳茗居里学来的仿冒品。</p>
这些口味丰富的茶方大受老百姓的欢迎，上至耄耋老人，下到开蒙学童，都能找到自己喜欢喝的口味。</p>
有钱的，到佳茗居的雅座去慢慢享受正宗的现泡茶；钱少的，就到茶庄里买一包茶方回家自个泡着喝。</p>
总之，自从他们卖上了这些茶方，茶行的收入增加了不少。</p>
难不成是唐老太爷终于要出来跟他们讨个说法了？</p>
客人们等了两刻钟，唐老太爷总算被两个小孙子扶着出来见客了。一番寒暄之后，宾主都欣然落座——起码表面上是欣然的。</p>
唐老太爷对各位同仁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和每一位到场的茶商都多多少少聊了几句。</p>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这些人还以为唐老太爷这些年都在家里养老呢，不是听说早年发了场大病躺下了不理事了么？</p>
怎么一跟他们说起话来，句句都点在实处，看起来像是关心他们的生意，实际上却点出了各家茶园如今的现状——哪家卖什么茶叶最赚钱、哪家的分行闹了亏空、哪家的大掌柜最得力……</p>
各人看着唐老太爷和煦的面庞，心里更是直打鼓。唐老太爷这一番做作用心何在，大家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p>
不就是要跟大家表示，我老唐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在这个行当里我依然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哥！</p>
众人中有个别近年来赚了大钱了，平时还想着跟唐家争一争这行业龙头之位，现在看唐老太爷洞若观火，脑子好使着呢，赶紧把刚刚翘起来的尾巴又夹住了不敢露出来。</p>
唐老太爷把众人敲打了一顿，眯着老眼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心知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也就乐呵呵地把话扯开了去。</p>
绕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起今天请大家来的缘故。</p>
“各位都是种茶卖茶的，自然知道制茶的手艺秘方有多重要……”唐老太爷说到此处，又咳嗽两声，才接着往下说：“老夫不才，整日在家中闲坐，也没别的想头，就顾着琢磨怎么改进咱们现在的制茶手艺……”</p>
众人皆愕然。</p>
要知道每家茶园种出的茶叶，从采青到炒制都是由自家一手包办的。尤其是几道关键的炒制手续，甚至还得由家族中嫡传子弟来着手进行，就是怕秘方外泄。</p>
炒制的工艺不同，制出的茶叶档次当然也不同。谁都梦想着能创出新的炒制方法来提高自家茶叶的品质……</p>
可是唐老太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p>
好在唐老太爷没有停顿太久，便又继续说了下去。此时厅中客人虽多，却静得针尖落地都清晰可闻，人人都在屏息聆听着唐老太爷的说话。</p>
“……老夫近日苦苦钻研，总算是研究出了一些新法子……”唐老太爷微微一笑：“人老了，就爱显摆。各位不妨尝尝老夫用新法炮制出的茶叶吧。”</p>
他吩咐了一声，身边站着的一个孙子便下去带着下人们上来给客人斟茶。</p>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p>
当那些仆人将刚刚冲泡好的新茶倒入杯中的时候，鼻子比狗还灵敏的茶商们立刻就闻到了香味。</p>
“这味儿挺正啊……”</p>
大家先闻了香，赏了茶汤的色泽，方才慢慢喝起茶来。</p>
这茶叶大家都认得，就是江南最盛产的茶叶凝绿，因为原产地在凝州而得名。这种茶叶因种植容易，产量较高，所以价格一向不太贵。</p>
但是如今喝起这茶来，却比普通的凝绿香了十分。众人都是内行，一品就发现，这茶叶的炒制和平常的炒法不一样！</p>
客人们的反应都被唐老太爷收入眼底。</p>
他当时按照芳菲所教的法子，试着炮制生茶时，对这工艺还将信将疑。以前没这么做过啊……</p>
但是成品一出来，唐老太爷就服了。</p>
也不知道芳菲这小姑娘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多茶人苦苦研究了多年也难以突破的瓶颈，竟然轻易就被她破解了……</p>
唐老太爷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抛出了他今天的最终目的。</p>
听唐老太爷把他的想法说完，在座的所有人都愣神了。</p>
唐老太爷要把这炮制的秘方卖给他们？</p>
“当然，如果人人都会，那也不叫秘方了……”</p>
众人点头同意唐老太爷的话。是呀，物以稀为贵，人人都会了，那还值钱么？</p>
芳菲提出的法子，叫“竞拍”，也就是价高者得。竞拍会上，大家在纸牌上写下自己愿意为这秘方出的价钱，一份交给唐老太爷，一份自己留着。最后一揭牌，谁出的钱多这秘方就归谁。</p>
阳城里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七家茶园，她只将这秘方卖给出价最高的三家。</p>
她有信心这个秘方能让众多茶老板趋之若鹜。</p>
这世界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大明不太一样。在她的资料库中显示，直到清代，政府才废除一切禁令，允许自由种植茶叶，于是爱茶之风至此才深入市井，走向民间，而各种繁杂的工艺也是这个时候才出现的。</p>
但在她现在这个世界里，朝廷已经施行新茶政，各地茶风极为兴盛，可偏偏制茶的工艺却还比较粗糙。</p>
这样的差别，给了她赚钱的好机会。</p>
她脑中的资料库里，就有关于茶叶炮制的极其详尽的资料——蒸青、炒青、烘青，这些法子如今的世界不是没有，可是极不完善。而她却掌握着更高级的工艺……</p>
加上请唐老太爷出面组织拍卖，信誉度明显高了许多。当然，这个茶方她是无偿提供给唐老太爷的……就像她把佳茗居原来的各种配方和部分花茶的窨制方法都教给了唐老太爷一样。</p>
想让人帮你做事，首先就得使那个人受益。不然，人家帮了你一次，未必会帮第二次。</p>
唐老太爷说完之后，便让几个孙儿陪众人入席吃饭，自己告病先回去休息了。</p>
即使席上摆着珍奇佳肴，谁还有心去品尝呢？都是匆匆吃完，回家去和家人或者掌柜商量该不该参加这个竞拍会，参加的话又该出多少钱了……</p>
而且各个茶商之间，又互相刺探对方的底价，想要用最少的钱拿到最大的利益。</p>
这其中演出的一幕幕活剧，亦是精彩纷呈，不过这些芳菲全然不放在心上。</p>
她最关心的，只是最后的结果。</p>
会有多少人愿意参加竞拍会呢？他们又愿意出什么样的价钱呢？</p>
在这一点上，芳菲实在没把握。</p>
七日后，竞拍会同样在唐家大厅举行。三十七家茶老板不可能都参加，那些本钱少规模小的茶园早就自动退出了竞争。最后坐在唐家参与竞拍的，只有十二家。</p>
也有人对唐老太爷为什么会把茶方拿出来与人分享感到疑惑，自己留着用不好吗？以唐家的财势，不会缺这笔钱的。</p>
众人猜了无数可能，但最终也没谁能说得准。不过唐家怎么做自然有他们的用意，这事明摆着是好事，可不能错过了！</p>
“姑娘……您看。”</p>
春雨无奈地捧着放钱的匣子给芳菲看：“只有三两银子了……怎么办啊？”她小声地说：“过些日子是大老爷的寿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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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这个时候，芳菲都会给大老爷送上一笔厚礼的。今年秦家戴孝，寿宴是办不了了，但礼物不能省啊！</p>
芳菲看着那三两银子也苦笑起来。</p>
“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再拿我这两支钗子去当了。”芳菲指了指首饰匣子里的两支宫造金钗，那还是当年朱毓昇托人送来的礼物，她一直收着没戴过。</p>
“算算日子，那竞拍会也该到了……”芳菲心中暗暗想道：“总能拍出些银子来应急的吧？”</p>
正当主仆二人在为经济窘困而发愁的时候，大宅那边来人，说唐家的老太爷请七小姐过府一叙——芳菲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是一回事，但是交际起来，却不能这么办，还是得从本家这边走动。</p>
芳菲心中起了希望，忙让春雨给自己穿衣，匆匆去跟秦大夫人禀告了一声便往唐家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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