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浮生一念遍孤伤【上】
第三卷
第八章:浮生一念遍孤伤
【一】
双刃的老阿柏白逸有两个生辰,一个是他修成人身的日子,一个是从青丘元悼1102年秋冬交集后,他目睹了元悼帝君胡不哗魂裂后,三个月的大雪,是冬为新上任的元祐帝君胡焰在变乱中挡剑而亡,同时玉帝封他为鹊山十山总山神,即位成山神的那日,十山山神以此日为贺,只不过白逸想着过往心生戚戚便也不以为意,单说自得人身便该如人间界那般,以‘得’之日为生辰,可惜不能如人一年一次而是五十年才算一岁罢了。
老山神回忆起苦修初次得人身时,一双眼睛便亮了起来,老山神身边的人皆晓得他欢喜为人的那日。也即春末寒食那一日。
寒食那日是他千余年苦修化身为人的日子,在青丘接受元悼帝君的一对双生子儿胡白胡焰后,白逸也只过过两个整生辰。今岁的寒食节前,迭居众人提议,白逸却也喜滋滋应诺了去,那笑将一双老眼几乎眯成一条缝儿,在白不哗看来,愈发如一家常老头儿。
白逸知晓的这个生辰的重大意义,第一按人间算是一个花甲子;第二个是前些日子,解甲归田的老阿枫封舞从燃朱宫的福祉院以幻影术知会他要来看他的;第三个原因是困扰他的寒冷咳喘如今已是彻底消失,他却也从相同的灵力的气息里感知出是他家不哗的功劳的,那是子女源于对长辈的孝道,犹如不哗说,“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何况是人。”故此,老阿柏知道不哗咬给自家过生辰竟是抚须,如孩子般的欢喜了。
不过白逸却在生辰来临的前几日一气儿跑到青丘先吃了几场庆生酒罢了。第一场在龙川居,胡长川与大夫人龙葵,二夫人龙妍,三夫人龙黎,准儿媳紫苑(胡媚),她的三个阿兄,紫萱、紫芝、紫芙,下陪的是长川的奶娘文氏,龙葵的奶娘容秀,一准儿在相思院隆重的很。同时也为商讨婚事之事的。
长川本因不哗的前世是青丘元悼帝君,两胡姓间的自古仇恨而不喜他,却有因了妻女的关系认可,况当日还有佛爷指点方不得不接受的,今日见不哗成人尚无个下文,便也仗了今日多吃几杯,在四个小儿女散席后不免对老山神在言语上咄咄逼人的,那责怪竟是难免不了的了。
白逸自是尴尬,想着去冬也曾几次询问不哗,奈何不哗不拒婚却也无半丝迎娶之意的,单单说先叫胡媚尽孝道,又说胡媚不过是一病方如凡人般年长一岁的,设若还是狐的长命,那她如今也不过一十三岁罢了,要他如何对一未成年人下手。
白逸想着这些不觉苦笑。
今日见长川如此,知晓不过是因了前世之事罢了,便也在一众平辈的面前深叹口气,缓缓的以亲身经历者的身份给众人讲述千余年前的那场过往,众人愈听愈惊心,长川却是愈听愈寒心,当初只说他家阿紫是带了特殊记忆而生的,如今方知那场无妄之灾不过是陪了魂裂的元悼帝君罢了,再生后不顾前嫌应了佛爷那句‘缘断缘从心,西向鹊首寻。’好了一了恩怨的,又难怪那棵老梅在他家相思子儿求子时便说产子日要植一株梅的,尚且指定了方位的。
长川愈想愈气,那株梅六百年不开花,只说元悼1102年那三个月的大雪会冻坏了的,不想是他家阿紫一睡四十九年,醒得那日一树花怒放的,好似等待太久般,热闹的很。
长川便长吁短叹的,他竟是替祖宗养大仇人的帝后呢。长川便将那拳头捏的格拉格拉作响,听得人椮人的很。见众人皆注意自家,几次忍声末了终是口出恨声,“元悼帝后江梅,竟是江梅转生。”
龙葵便抚上他的捏得青筋暴露的手,软了声气唤,“长川,长川。”胡长川长声换气半晌方敛了怒气。倏尔对白逸躬躬身,沉声说,“叫老山神见笑了,”又道了句,“老山神多坐坐。”竟不等白逸回应便疾步出去了,不过一转身,一声浩叹,整个人又是恹恹的。
长川的奶娘在长川变脸失色时便始终关注见此也是黯然,盯着走远的长川,平平板板来了句,“几千年两支胡姓间的家仇国恨呢,哎-”末了,又嗔怪着二夫人,三夫人,骂,“也不说去劝劝公子,竟是一味的狐媚子气的,要不就是拈酸吃醋的。”也拂袖而去了。
龙葵听了,细细得攒了眉,她家奶娘本正与老山神说话的,一句,“老树皮···”尚未说完,见此,登时跺了脚,喝一声,“老东西,排揎谁呢你?”人便向外撩步追去,边说,“我家小姐不过是看在你是胡家唯一一个老人儿罢了,别倚老卖老的,把你给惯的。”不想龙葵却低声咳喘一声,她家奶娘立即止步。
龙葵见大家将注意力皆转移了过来,方淡淡笑,“恩怨过耳,一口气罢了,本该为好好活着的人怀一份从容恬淡的,何况-”龙葵病歪歪起身面向白逸致歉,“这次本是长川的错,倒叫老山神看了两场笑话儿。龙葵这里谢罪了。”
白逸捻须微微一笑,复将龙葵深望了一眼,答了句,“不敢。”
【二】
白逸在龙川居领了一餐后便在日落时分告辞而去,待一气儿走出龙川居自家摇摇头又埋头一口气走到皇城脚下后,方敛了山神的气息,默默望天,又回头却是远远看见玉屏山下的被人戏称‘幽门’的所在,人依在一棵老树边半晌不动,倒不知想什么,清瘦的脸上一片孤寂。
幽门下出出进进的,短衣打扮的老农,为养家糊口而弯了腰身,行色便也匆匆,更有锦衣秀服的公子哥儿摇着华美的扇子目光瞧向玉屏山头的‘香满楼’。
老山神累极般耷拉着头,变幻身形后的他,一身家常的褐衣,起皱的脸上两撇白短髭,愈发像老苍头般,人来人往,并无一人多注意一眼。
老山神一动不动,眼见天色阳光一寸一寸的弱了下去,似惊觉般随意的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走动,只觉心口微微的疼,想来是吃多了消化不掉的,老山神便苦笑一声,不知自家今日所为何来的。
青丘在于他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在离皇室百里余外的茫崖下有他初为人的第一个至交封舞,结识了后来的元悼帝君胡不哗的落魄、辉煌、孤伤的一生的三个阶段,抚养大帝君的两个公子,为二公子胡白的应天劫捡回凌尘,又为下一代元祐帝胡焰穿心而亡···
老山神长叹气,此生好似自家便与青丘帝室有扯不断的关联呢。老山神索性使了隐身术,在皇城南北的要道上穿行,被人撞得跌跌撞撞的,人家反而左看看右瞧瞧的,有的挠着头甚是奇怪,不知何故走路受阻。
白逸竟是在被人连续撞击的滴溜溜旋转中两手捏了高挺的鼻梁,觉有趣又无趣的紧,便又揉着心窝,想着今日在龙川居委实吃多了些儿的,竟是积了食儿,他便将长须一抖,‘呼’的吹出一口浊气来,这才就近捡了个茶楼,显了身,不过依旧隐藏了山神的气息罢了。
如今的老山神着了件驼色直缀儿,人本瘦,那直缀儿便愈发将他衬的半塌了腰。老山神一进门便被店小二殷勤的让到雅座儿你,那茶楼的门面其实并不算出挑,古色古香的,胜在一股子说不出的雅罢了,且这地儿相对来说还是偏于‘藏’了些儿。
老山神被迎进去后,便接了壶茶来,细细的先吃着,猛可的听得说书先儿将惊堂木‘啪’的拍了个山响,却不知是说什么到了精彩处的,直要在座的散一些小钱或一叠声叫好方进入下一轮的。
老山神本自拔烦着呢,对那闹哄哄的声音便皱了眉,起身去放挑帘儿。不想说书先儿的声音便漏了那么一两句来,却也正好是赶上惊堂木后的一个总结,那人说的是,“可惜当年元启帝胡远,命不得寿终,小皇子胡不哗帝号元嘉,也励精图治的,怎知因娶外族人为妻,本有个扩张与强盛的意思在里头的,不想元嘉帝无福也无缘驾驭,哎-”
老山神倚在窗沿儿欲再听时,惊堂木一拍后来了个静音。倒将本不甚在意的老山神给逗得愈发拔烦起来,他便敲着窗沿儿唤小二哥,给了小二一颗大银锞子,要小二哥上一壶好茶来吃,又嫌弃小二才刚上的茶也仅仅有个茶意思罢了并无半丝茶滋味的,又说余下的叫他看着给那先儿,叫先儿将吐出来的再拾起来。
小二哥被老山神这番吩咐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想着这白发苍苍的客官衣着也甚是平常却原来大有来历,竟不知是那处大主子的,那长相倒也平和,不想言语如此犀利又幽默。
老山神见小二哥揣摩自家,便挥挥手,叫他快去快去。
小二哥便麻利的去传话,一时小二哥脚步蹬蹬的捧了承盘上来,却是一壶极品茶,倒贴心的多出一碟子精致的小茶点儿。老山神亦无他话,小二唯有悻悻离去。立在门边儿等候传唤。
那边一楼的大众座儿上,说书先儿先是来一番对给他银两的客官之激赏,方继续开讲。老山神便也从已是偏于精致的茶具添了几分兴趣,待倾出那茶来,茶汤色泽偏绛红,且有一层凉皮般的东西,嗅嗅,竟好似有股子甘草的腥甜味儿,想来是叫他祛燥润喉了。
老山神倒也满意,再瞧茶点儿,清一色的琉璃小盅子内,一样是有卖相甚好色彩缤纷的八-九粒果脯,无不有花的清香;一样是薄荷味的酿梅儿、蜜枣儿;一样是老年人爱吃的入口即化的玫瑰酥,却又加了去腻的椒盐;一样是小巧的百味卷儿。
老山神到不想自家不过随意踏入的茶楼儿,本也是第一次的,倒如此贴心。(老山神自是不知,紫苑紫芝两孩子在他家阿爷神色不快出了相思院后,正诧异时,一时又是他家阿爷的奶娘也追了出来,便多了心眼的,后来一路追了老山神而来的,巧不巧,老山神进的茶楼正是龙川居二公子紫芝的分店。
紫芝长相偏于阴柔,与双生子阿弟紫芙也只高180多点罢了,而他外貌来自自家阿娘龙妍,性格儿也极细腻,却在茶楼生意中糅合了年轻的理念,故此,紫芝的每一座茶楼内所用人等一概伶俐的很,便如这一小二哥,何况老山神又是紫芝特意点名照应的。
老山神千余年来在青丘的迎雪燃朱二宫本应吃惯好茶好水好素食儿的,且又在帝室待过,当山神后亦不差,还有龙川居的提供,故此养刁了的嘴,便挑剔地捏了片茶点儿来,却也觉味道口感满好的,再尝那茶也还满意。想着自家不过是打扮作普通龙钟老人的,那饮食能合度委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如何能不感动,临走时不免又留下一颗大银锞子来,晓得茶楼儿名叫‘听禅’,便也记下了。
再说那说书先儿接下去讲的内容,竟牵牵连连的将老山神也扯了进去。老山神便捻了一缕须,手一顿,方想起如今是两撇白短髭的,手势顿变便也将那一杯茶在手里转着,若有所思的,待听得先儿说现任元祐帝君胡焰时,方打起精神来。
不想那说书先儿正说,“帝君即位五十余年了,无后无妃,竟有前任元悼帝君的风气,然则前帝君尚有一对双生子的,现任督军对美人儿宠幸末了都给一份惊喜,那便是一碗‘避子汤’,竟不知这‘元’字传承了三代要怎生了结。”
老山神这口茶,生生儿再吃不下去,也无心再吃,单侧耳静听。
先儿又道,“传闻现任帝君前便偏爱‘香满楼’的姑娘们,如今那些姑娘身价颇高,犹是梅兰莲菊四楼楼主,不过单不喜四楼之梅,便升了桃儿来,还有一品阁的紫裳、红衣、柳絮、新进的碧落。”说此,先儿一个停顿,一脸猥琐的笑,将大座儿上‘哦’声不断的众人细细打量,末了意味深长的眨眨眼,继续道,“便说这碧落,听说是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儿,人皆叫‘疏烟’的,那碧落为人冷清,偏好白衣,倒得了新帝欢心,人又说其实新帝不顾欧式等那小丫头长大的。(备注:此处疏烟,本名苏堙,因古代‘堙’通‘湮’,故此花名为‘烟’的也即笑叟九尾狐系列之四《月近重楼夜剪秋》的女主紫苏的阿娘。)
先儿便‘呲溜’吃口大碗茶来,待老山神与大众屏息再等时,先儿方清咳一声,娓娓而言,“香满楼的老妈妈儿竟也好似个有趣的,按理说金主们一掷千金的,老妈妈儿却单令不甚受欢喜的梅儿见别的金主儿,那梅儿也是个奇怪的,当年不过因五首《梦里人不到》被一时吹捧罢了,不知何故新帝厌了她,依先儿我说她便该使出浑身解数的,不想却只是对金主挑三拣四,看个心情行事,心情好时也许一日见十个,不好时你便有万贯家产也休想见上一面的。老先儿我揣度那不过是金主们的猎奇心理罢了。”
老山神便听得大座儿里一片惊叹。
先儿又说,“老先儿也有缘见过那碧落一面的,皮相再好,无甚曲线,不会讨喜,又带着个丫头,却比梅姑娘还恃才傲物的。不过仗着新帝喜欢罢了。”
老山神愈听愈觉无谓,竟不知千余年来与阿枫一手养大的孩子,被青丘子民津津乐道的反是这等风流韵事,而青丘向里民风质朴,看来并非捕风捉影了。他便失了兴趣,隐身而去,回头又将茶楼名儿给念叨了一声“听蝉”,竟是急切间直奔帝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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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