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黛色催寒
第二卷
正文
第十章
【一】
我,白不哗,不欢喜青丘。无他。
双刃峰的初夏,粗粝多情,如心,属于父母长者,彼时正带着干燥又底蕴深厚的情感,安抚下界芸芸众生中如你一般稚嫩、脆弱又同样丰富的情感,你尽可安然,合眼体味;龙川居的天气则潮湿着炎热着,倒如男儿的狂躁,来风来雨,又莞似任性的孩子,风来雨去,也许只片刻功夫也许几日才走,然后便是夜间的白月光或白昼的烈日炎炎,不与人商量。
唔一龙川居的气候,像极了指给我的小丫头片子。温婉的皮相泼辣的内里?
长叹口气,眯着眼,如雕塑,赶着香车儿下山。
我尽可能的掩住唇角,回龙川居的路上依旧有诸多讶异且观望的人群,我便也晓得是玉竹儿在使坏,这种供马车行驶的青石路便算是私路,亦有许多挑夫,马帮,采茶女在进进出出呢,何以单单我们的车经过便有人似乎故意等候般,眼不错的‘欣赏’我。我觉那汗一粒一粒···一颗一颗···一汪一汪的。
我甚想爆粗口,“啊…”
开路的却是我自己,且分明慌张着、恼怒着、又力求平静着,触着颈子上的白玉玉璧,吸取玉璧上的凉意,一时里喟然长叹,忽而竟是了无悲喜。
帘内小丫头便‘噗嗤’一声笑了,笑声不高,丝丝缕缕的追着前沿上的我,有些刺心。
清咳一声,耍一个吆喝,“驾-”马车儿便颠起来,速度飞快地,下山。继而我在她的讶异中故意板了脸,不理周遭一双双窥视的眼睛,眼观鼻鼻观心的在车沿儿上正襟危坐。
转出某片茶园,绿意又是一番色泽,耳内林声涛涛,那些树木宛似望者忠诚地守候着,冷不丁便在某个山洼处高而挺拔地顶天而立着,它们并非一畦畦一陇陇的生长,而是一棵棵地,随了山洼处那树,向上蜿蜒便是攀缘而上的另一棵,一棵复一棵,间距甚远,奇怪的便是树冠倾斜向同一个方位,偏又不枝不蔓的那种。
我便屏息。
丫头便探出头来,说句,“那是野生云泽茶,冤家你吃着可好?”说罢了迅疾无比地将几片茶叶子抹我嘴里···
不知何处,鸟雀便叽叽咕咕的,如人敞开了的笑。
低头寻路,小路蜿蜒,半低了头,呀算掩饰唇角的生疼,唇内生茶叶的苦涩,好在这四匹马儿竟是不用我多操心便稳妥妥的行进着。
龙川居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如一幅幅流动的彩色画卷,俱是明媚,单单我乌云盖顶。
写着---白不哗我-甚是-不,欢,喜。
无甚情绪地坐在车沿儿上,任车儿自动的走在三步宽的青石路上,小路于葱茏的绿意间盘旋复沓,细如银链般。从马车儿望出去方知青石长短不一,高低不同,凹处或许便聚了汪汪的绿水,水清且浅的,有只蜉蝣正在歇脚,高起的石条光可鉴人,衬着见土便长的野草儿,潮湿地缝里的青苔,竟是面山临水的恒古与荒凉。那种纤缓回转,是日己斜,灯火两三星的归途。
我便默默,如山般,冷峭,阻挡前瞻的风景人事,车儿颠波着,丫头不怕死地将二只狐狸爪儿探我腰后,一番小动作后,嘻嘻笑,"呀喝,我家傻大个着恼了。"不语,山如画,我惟放眼,一时思绪万千。
丫头被我"劫-持"着。马蹄的的。行走其间,隐约间绿意中上扬露出蓝天一角,斜眸便多了将走小路一侧沟壑内闪烁的水纹。
。我倒感叹我们双刃峰的那些个逼仄的小径,直插白云深处,背贴立壁,下临声如惊雷整日奔腾不息的英水,那路不过是条常人眼里细如游丝的小径罢了,时而陡升陡降时而兽磎斜侧急转,却是有阶可循的。那便如男子的钢骨一丝一缕的在岁月中植入人心,就连山上的云杉,白桦,古枫,老柏,寒梅皆是以各自的嶙峋劲节或霸气或冷傲的存在着。又因在直插云霄的双刃更是多了份云雾的缭-绕缠-绵,也便愈发添了神秘与多姿来。
龙川居的山,山峦娟秀,溪流妩媚,便连这青石板路亦是时而起于开阔的坡地时而徐缓的深入峡谷,竟是不急不缓的典雅。土地却是褐红色的,一畦一畦盘桓而上的植物,色彩绚丽的令人感叹。我便想便算唱支歌儿罢,也该是悠扬的调子,那么,青丘的女孩儿也该是如歌儿一样的罢,何以阿爹将我‘预定’给的是个泼辣货。偏这丫头又有一幅与泼辣外表不衬的身子骨···呢。
我甚是头疼。
【二】
“花儿朵儿树儿草儿,媚儿我回来了。”
才一入龙川居,小丫头片子便不知对谁说此莫名其妙的话,人已麻利的跳下车跑了。跑出两步后又回头冲我吐吐舌头,小身板儿或起或弯带着轻颤,那音调上扬,不必瞧便知一脸的得意。
摇摇头,我便也跃下来,才倚了车沿儿四处张望时,早有小厮将车引走了。我亦被迎回龙川居。
龙川居各院落竟是院连院连成一片,各院又各有出口,院落建筑也是各个不同。然则,正如龙川居的水也是温婉的。便连龙川居的主院落‘相思院’亦是偏于秀丽。只那门厅屋檐尖儿如卷云,色泽缤纷,粗看尚有几分北部的气势,细看依旧偏于婀娜,或说女性化。
我被小厮迎向相思院,尚在外便见沿墙皆是紫藤等爬藤类植被,绿意盈盈的,从紫藤的盘绕中透过那些隐约可见的漏窗,便见墙内第一排俱是披针形的株高可达五六米的相思树,如今正开着金黄色的小花儿。听得一片嗡嗡嘤嘤声,在墙内墙外出出进进的便是蛱蝶儿与蜜蜂们了。进入院落沿了水道是饱满的向日花,“葵。”我便颔首,小丫头所说的相思子的来历所在。小厮见我打量便也驻足,一回头复又见一老者,衣着普通却甚是慈祥,也不知岁月几何,有一份专属于老者的睿智在。那老者正侍弄花草药草的,半弯着板正的腰身,见我,不惊不喜略点点头罢了。我便也笑笑了。从老者的眉眼与神态想起我家老阿柏来,一时里生出些急切来。
在老者的注视下我继续前行。
转入正门。
我甚是恭顺的穿入正堂,龙川居主客皆在。哦···是我家老山神正与男主人相谈正欢,小丫头片子此刻却乖巧的与她家阿娘在绣墩儿上坐了说私情话儿。
大家一见我的唇俱是失笑,便连散在一地的丫头们也含笑,小丫头更是笑着将一柄雪罗执扇半掩了面,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却恶狠狠的盯着我,她家阿娘见我窘迫倒将手中香帕子一点,和蔼可亲的,要我就近坐了。
阿爹却与男主人一般将我不理不睬的。
我颇为生气,自家孩儿初来乍到便遭人暗算,爹爹这是甚态度。
我后悔,甚是后悔来此处。想我不哗,在男子中也算上上等,初来青丘竟是被小丫头预定了去,二次来竟是暗里一脚明里一嘴的。
我便将一只茶杯下死劲的捏了。道声‘打扰’,不再理睬众人。
【三】
为转移视线,捏了只杯子,我便细细儿打量这相思院,不想此处凡所有大到案,几,卧榻,甚至小到连一箸一勺一杯等皆是相思木所琢,竟是图案生动,高贵典雅。
我倒凝了目,想着这几月,我所食鹿竹汤,所吃茶,所穿兰干细布,竟也是来自此处,只好不自在的别开目光。
令人诧异的是,我从未曾想过龙川居的一草一木皆精致如此,便连出出进进,打扇供茶水的丫头们那衣着花样也满别致。不像我们双刃峰因清一色雄-性,阿爹又素好简洁干练,反建筑与素常日用只有大气而无细节上的细腻了。
我便吃口茶,想着自己这次来,委实也有前儿那话‘去人间走一遭,’阿爹说单青丘的琢玉工,民间便有东西两大家其中之一便是···,我立即接口,“东龙川居。”爹爹莞尔,我便仇恨地瞪爹爹一眼。如此想了,我唯有长叹口气,再无心去品这茶滋味。
捏了茶杯儿,我将目光专注与丫头们的发髻上的鬓花翠钿,偶有几个,也不过是描金点翠,平常的很;也有丫头儿别致,随手簪朵时令花儿,走动起来便多一缕花的清香倒也合女儿身份;大多丫头儿才刚丱发,使用的便多是各色束发长丝帛,或素雅或艳丽,缤纷的很,竟也是添了些儿孩童的天真与灵动。
我甚失望,兜兜转转将目光停留在正低低谈笑的那对母女与一老奶娘身上。老奶娘高高大大的,一脸的精明。也有五十岁左右年纪了。一头半苍的发插了根如意头竹节纹簪子,碧汪汪的,成色颇好,雕工也古朴大气的,且一看便是上了年头之物,想来是玉不离身,何况古话儿所说‘玉养人,人养玉。’方养得那般出色罢。老奶娘倒也俏皮,在头顶偏前的位儿置了块小小的弓形帕头,是与衣服同种布料的又偏浅的苍蓝色,那身丝绸襦裳则是亮眼的宝石蓝。老奶娘便是蔚蓝大海里的凝结的一滴水一束光了。
此时老奶娘正威严的要她家小姐龙葵少吃茶看卸了神儿,又说她家小小姐胡媚只管叽叽呱呱,看准姑爷给冷落的。那奶娘瞧来便是身份不高却实际地位甚高的那类,而所以如此单因了了有她想约束之人-是出于宠-爱。
捏着茶盅儿我用眼角余光感受老奶娘的霸道与亲和力,微微起了笑意。
老奶娘如此一说,那对母女便齐齐儿回头-望我,我倒不想竟演变成此的,颇有几分尴尬,便笑笑去高几上探那茶具,不妨被水注子里的滚水给烫了一下。
胡媚那丫头便‘噗嗤’一声笑得弯了一双桃花眼儿。待小丫头子们要过来帮忙时,她倒赶过来利索地用湿帕子给我擦拭,又拖了我与她们坐一起,嘴里尚自小小声声的呵斥,“想看,你竟可以大大方方。”我听了,便噎了两噎,咧了嘴竟不知这话该怎生去理解,也唯有静默。
静默着,我在一怔的瞬间,大方地坐在相思木绣墩儿上,嗅了嗅袅袅而来的茶香,方托起那只绘了水墨山水的薄瓷茶盅子,优雅的摇了摇,漂浮的茶叶便也轻柔的的与我打个招呼,黄色茶汤中那几尾叶片儿皆一枝两芽,嫩绿偏黄色,整体不过指甲盖长,倒鲜嫩的叫人起呵护之心。我便眯细了眼,向笑微微正望我的夫人龙葵点点头儿,细细去品龙川居的雨前茶了。
夫人细眉细眼,一幅病弱娇纤样,只那头发倒生得好,乌黑油亮的,又松松的挽了个坠云髻,更有一根极品红玉簪子斜插了,想来那发多而厚,故此单剩了簪头在,那红便红到绛紫,愈衬的皮肤白皙,弱不胜衣的,却也似夫人脸上的血色都凝聚到发簪上,也甚是惊心。
夫人也发现我在观察她,便低头与丫头说了句什么,丫头侧头,桃花眼上挑,极快速地将我一瞥,握嘴,‘噗嗤’,又是一声笑。
我便也冲她撇撇嘴,又将那边已是注意我们良久的老爷子扫了一眼,可恨我家阿爹依旧忒没眼色的依旧在说什么,阿爹的心思我却也明白,不过借琢玉为名让龙川居的当家人过过眼罢了。我却也不急于分辨,两年后我方弱冠,而弱冠后娶与不娶却是个大变数呢。
如此想了,我便果断的与丫头排排坐了,她便意味不明的‘嗯’了声,自家冲老奶娘那边挪挪身,竟有些儿不好意思的。
我只专注与夫人头上的那根红一玉簪子,簪头似舒缓而起的云,但并非老奶娘的如意头,延伸处如一唱三叹般的复沓出一朵造型夸张却又自然流畅的圆雕倒枝莲来。耳上两粒圆融莹白的极品东珠,又加了‘金丝错’工艺,愈显得东珠的饱满,倒颇似有什么会破珠而出般的着人遐想。
夫人瘦弱的左腕上那细细的血管都能看到,偏套了只扭股绳纹盘缠白玉镯,许是因了女主人腕儿的过于纤细,那镯子便加了大朵的镂空雕花,透雕处又别具匠心的加添(掐)金丝穿绕行走于叶脉花枝上,阳光下便流光溢彩的。
那些金丝竟是蜿蜒如行龙,婉转如流水。这,方是最为惊叹处。
举住茶盅儿,缓缓吃一口,我便思索着将夫人凝视又侧头去望男当家的,我从这只镯子感觉出那金丝错工艺所蕴含的深意来。不想这一望,却见男当家也在瞪视我,那神情分明有些吃味或别的什么在里头,(后来我便知晓他的接纳不过是因了妻小。)
这口茶,今日吃了···我,我便搁下茶杯,起身离开。听得后面有温柔如水的声音,“相思子儿,今日坐久了些儿,可累狠了罢。”又不容反驳的对我家阿爹说,“让老山神你见笑了。”竟是叫丫头陪我们略坐坐,送我们去休息,男当家的便搀了夫人起身。
我颇多感慨,又将阿爹恨剜了一眼,抢先出相思院,听得阿爹抱歉的说,“打搅两位了。”
小丫头片子在身后急叫,“不哗,不哗。”我继续走,那“不哗,不哗”的叫声便继续跟了。
我愤然,止步,觉悠然有了远意,是龙川居男当家爱到情浓时的眷恋,目光不离心爱人的感触里,使我起了远意,我便将视线放逐向龙川居的北面儿,背面儿是起伏的山峦,各色的树种,逶迤的山道,是我才刚下来的地儿,我便眯细了眼,不知何故我想到食髓知味后的帝君,盛怒中的帝君,在门外哀求欲见最后一面的帝君,握了修补好的那件‘花开富贵’玉摆件伤心欲绝的帝君···心里一痛,有颗泪一下便窜出来,便也略垂了头。
不想小丫头儿已是急急追来,见我出了一头的汗,小丫头儿便也正色,强行取了块香帕子来,动作粗鲁地给我拭汗,被我劈手夺了,丫头便方柔了神气,盯着我嘴上被她啃破的地儿,心疼的很,问,“不哗,不舒服吗?”
身后,爹爹也抢了过来。
止步,摇摇头,天蓝云白日正盛,我复长长嘘口气。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