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风雪生辰

  第一卷

  正文

  第十一章

  【一】

  今日今时,我,白不哗的生辰,有关十七岁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梦境与未了皆在这短暂的时日里缤纷起来。

  夜色中,那雪终归是止了的,月衬了这雪便也如从雾气里一下跳脱而出,晶亮的很。

  我是从梦中被月亮忽悠醒的,醒来一瞧爹爹睡的正香甜,单那鼾声便或长或短,时高时低的,甚是亲切。

  我微微叹口气,到底老人家了,几千年的树龄,便算是山神也是吃不消一体间感情的多变罢。迢迢远路,我不晓得爹爹求证些什么。想来爹爹也是行者,是因了寂寞而行的罢。

  我便静静儿侧身躺了,如儿时,一弓身便可弓在爹爹怀里,迷糓木的几上是那只精致考究的紫檀木盒子,里面是两条上等的白籽玉。爹爹已是说了,三年后的今日我的弱冠礼时,须的将他们变作玉器成品。

  无端端,我再度叹气,这等白玉,爹爹可不会如我一声叹息便变出来的。我委实是被人给惦记了。

  这十七年来,除开梦境中的美人儿也便只有那双桃花眼了。嗯!青丘的小丫头片子。我复磨牙。甚是记得那日阿爹笑微微的将我‘请’来,说给我讲一个故事,不哗我尚自傻傻的,爹爹从不曾如此热情呢。

  爹爹便说,“有那么一大户人家,小姐偶遇一落魄商人,发誓男不娶女不嫁的,女家爷娘在女儿出嫁时又配送了两房,如此三女嫁一男,【记得说至此处时,我便将阿爹瞭了一眼,别过头去。】先是三娘生了大公子,最是像他们老爷,温文尔雅的;后来是二娘,得一对双生子,一时惊为天人,且天生异香,长相一阴一阳。【我‘哦’一声,只差替阿爹说出天生奇楠香了。】;最是大夫人,得一女公子,生而···”不待爹爹说完,我终是止不住一声冷笑,说,“那老爷好生福气,设若是不哗我,”我便作势搬着指头数数,“呶,三加六加七十二,不对还得再加佳丽三千,竟是要···一起得呢。”不想阿爹‘啪’很重的一声,击在我头顶。

  我便疼得嗷嗷的叫着,凶狠如狼崽子,跳着脚,吼,“那爹爹何必转着弯,直说爹爹将不哗卖钱了不就完事了。还有才刚,可不是在讲青丘那狐狸精一家子的事呢嘛。”

  爹爹捻了几缕长须,眨巴着眼,哼哼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

  揉着头,我尚自腹诽爹爹老狐狸,被不哗说穿了便为老不尊的打人。不想爹爹猛然回头,直逼了过来,盯我半晌,才慢悠悠答,“老阿柏不过一棵树罢了。”

  将自来佩戴的那枚白玉玉璧捏紧了,转身,我毅然离去,只怕待下去被爹爹气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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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这些,我随意地举起那方紫檀木盒子。

  紫檀木的香味细细的夹杂在迷糓木香中,还有一缕不属于我与爹爹的香味,也欲我梦中嗅到的美人体香不同。哦,有点龙葵的苦香有点梅的冷香还有点什么呢?

  我挠头,对于第二场梦境,那些杂沓的头饰与香味,因那梦与我无关,我所记得也就很乱了。是‘钗光鬓影’,故人如此形容罢。烦躁的转个身,这一切的一切已是证明我,不哗,将来的美男子(小小声的说,现在也是呢。)一枚,被一面之缘的小丫头片子预定走了。

  此时,我是正对了爹爹,还有或明或暗火苗,又又外面的雪景月光,我便将爹爹看了个分明。消瘦的脸颊,皱紧的眉峰,疲惫的神色,我委实不知要如何替爹爹分忧。

  爹爹却咕哝了句,“帝君,不哗。”

  爹爹神色颇是痛苦,大喘着气,猛可的便伸出手来,彼时,我正欲推醒爹爹的,如此便被爹爹捉住了手。爹爹似仍在梦中未回过神来,那目光便怔愣的很了。

  我在爹爹手中动动指头,轻声唤,“爹爹,醒醒,做梦了?还是爹爹你也梦到帝君了?”

  爹爹脸色急剧一变,我止话,一个‘也’字出卖了我。爹爹却嘘口气,松手,说了句,“不哗,给爹爹吃口茶来。”

  我应一声,捻亮灯,快走几步,听得身后的卧榻上爹爹轻声咳喘着,似再挣扎起身。

  爹爹吃着茶,却从杯沿儿上望着我,眼神躲闪,半晌出神后,又含糊不清的说,“帝君在怪罪爹爹呢。”

  “为何?”

  爹爹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爹爹暗沉沉的目光里便又了星星点点的泪意。

  “帝君是帝君,爹爹是爹爹。我家爹爹是不哗最好的爹爹,那如何要怪罪爹爹你。”我便有些孩子气的争辩。

  “难为不哗你如此想了。”爹爹如此说了那叹息还是漏出一两声来。

  爹爹掩唇,复低低咳了几声,见我欲问,反是摇摇头,说,“没事。”复又问我,“不哗你也梦到帝君?”

  我点头,“嗯,许是外面那只冰狐过。”

  爹爹却也微微点点头,目光转向外面。

  【二】

  二日,卯初我便睁开眼,爹爹已是不在。

  无风,雪亦止。这天却冷的甚凌厉,尽管阳光恣意的散下来,却骗人的很,只有光没有温度在。

  换好我素常欢喜的葛布袍,又多着了件镶毛斗篷,我哟几分不在意的瞄一眼几上的紫檀木盒子便起身离开。(我晓得,我屋内的物件,比如有纪念意思的,或他们认为有的,或贵重的,便算搁多几日,那对双生子儿也不会乱动分毫的。)

  我便嘟了下嘴。

  三年,我甚是无半分把握能琢出像样的玉来。那两条上好白玉,在我眼里不过死物罢了。走出屋时,我尚且在记忆里将那双‘色-眯-眯’打量我的桃花眼过了一遍。嗯!小丫头片子。

  院儿内,双生子儿正在扫雪,同时前两院儿里仆从的嬉笑声也已传来。而雪后的天气愈发的清冽。着了青布衣袍,歪戴领巾的双生子,本自干的热火朝天,一见我便怪模怪样的缩缩脖子,红通通的鼻尖儿也如兔子那么一缩一缩的,我‘噗嗤’就乐笑了。

  一树待开的梅花便也被我们的笑声震的落几缕雪下来。树上的寒雀甚不解的从巢窠里探出头来,又冷的迅疾的缩回去了。

  那只冰狐依旧前蹄一只抓地一只前迈,不死不休的模样。我便不屑的将双生子儿中的一个夹在臂弯里,冲冰狐说,“佛家讲个‘坐亦禅,行亦禅,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老帝君,今日不哗我将你塑出来,你却欲逃离,是世间纷扰放下还是不愿活在人嘴里眼里?好吧,爷我本来也没欢迎你呢。”

  两双生子儿惊愕地听我嘀咕不休,滚圆了眼珠,风便大了许多,二院的笑声忽而便消失了。

  暗自捏住那枚白玉玉璧,我将臂松开了,复踢那个依旧睁大了眼的双生子儿一脚。另一个便学我再阿爹面前委屈的模样,逗的三人俱笑。

  我便又将人给抓在怀里作禁锢,呵斥另一个快开工。

  【三】

  我与服侍我的双生子儿可以说是‘总角之交’,啊,也不对,从我记事起,他们就这般模样,等我长高变老后,他们才会变化几分罢。这便也是精怪们的好处了,可以看到你的出生你的老与死,也不知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有无无趣无聊的时候。

  这对双生子儿,到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吧,好似两人一直‘动弹’不休的,作出千百万化来,我便始终分辨不出那个是赤箭那个是辛夷,何况他两不仅衣着连性格都互相糅合,我这三院儿本分工的但他俩一直合作着,有次闲话,他俩说连他们的娘亲爹爹都分不清他们呢。以前因了鬼灵精怪被打时,两人一串通,爷娘便无法。又说唯一不同处便在极私密处,还是在其怒张是才可见的一粒朱砂痣。

  我唯有点头,虽不语,却甚是替他们将来的娘子担忧,设若有一个起了贪念那可怎么处。我便凌空写一行字给两人---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起妄缘。

  【我却不知我的担忧在双生子儿来之前上演过,待来年春天便覆盖了另一重含义地加倍的上演着,不过是一直到三年后我弱冠才被发现罢了。

  也是在三年后,我方知晓之前事,彼时,二人还在历练中,一场雪崩后,辛夷偶尔救出一窝雪兔精家族,他也不过刨开罢了,存活了几只确实不知,单晓得来年春末再次相遇,相遇不相识,深山孤寂,多出一女子,女子甘愿被辛夷吃的骨头都不剩。

  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为慰深山修炼之枯燥,岁月之寂寥,后来换赤箭上阵,乐此不彼的,女子竟是不知,此郎非彼郎。再后来二人不告来双刃,也便不知女子的后来如何了,二十年来随了时间的推送愈发不敢过那处地儿,也渐渐内疚不已。待几年后,类似之事上演,辛夷竟是不知苍耳便是从前的女子,女子依旧放不下才故事重演,好在故事最后的最后一改之前的‘遗弃’,后来的后来是那处的精怪都说他三的日子过的活色生香,刺激坏也艳羡煞周遭的精怪们。(哦,自然这都是后话了。)我才真正想那话该说‘心存美好,世无可恼之事;心存善良,世无可恨之人;心若简单,世无纷扰。诚不我欺。】

  【四】

  如今单说被我夹着的辛夷,他便作势哭喊“小少爷,赤箭并不敢逃。”

  正铲雪的另一个便用同样的语气神态喊,“小少爷,奴才才是赤箭。”

  “我是。”

  “我才是。”这个便重复。

  我叫停,一人赏了只大雪球。三人顿时笑打成一团。唯有那只古板的冰狐一尘不变的欲逃出去。我便皱眉,想来此狐与那老帝君一般是融不进大众中的,我反是愈发的与双生子儿滚玩到一处,没有尊卑之分。从二院转来的爹爹便笑微微的捏了一缕胡须,望我们。骂一声倒有使不完的精力。

  日子便如此的踏上正规,也许我在爹爹的院子里偶尔会有人多看我两眼,我也不甚在意。

  其中唯一被爹爹提上日程的便是琢玉了。而爹爹居然将我三院的两间西耳房腾挪开,西尽间专门劈出作琢玉坊来。居然手脚麻利到似乎是我一觉醒来琢玉所需的砣(有木砣,皮砣,葫芦砣),金刚砂,弓子,木轴,登板,转绳,革绦,鎪弓···且是按工序来的。甚或我见都未曾见过,那感觉一声号令便要开工。

  西尽间的门匙阿爹亲自交给我,说“也许某时一个开窍须夜半起身完工呢。”我便偷偷咧嘴。答,“哦。”

  这多年来,我身边几乎未有雌性,也是在爹爹要我琢玉起,我才从有姊妹的仆从那打听来。一支女用玉簪子,只从位于头部的不同便分几种呢。如在髻正面的叫‘挑心,’两侧的叫‘掩鬓’,顶部的叫‘顶簪’,在发后的叫‘分心’。

  我便将一本琢玉书翻的页面‘哗哗’响,我家老阿爹诚心为难我呢。到如今我连一支男用笄子都没有,又从何而知别的。

  我便趁机提出去人间一趟。

  爹爹冷笑,“你们人间有话如此说,没吃过猪肉···”

  我立即接,“孩儿现如今拢共也就吃过一次肉,尚且不知何肉,连味儿都没感觉出便逗吐了呢。”

  爹爹瞬间就奔过来。

  “休说猪肉,那猪···猪,啊--,爹爹,疼,松手松手。”我急叫。耳朵已是被爹爹拧了在旋转。

  爹爹怒气冲冲的,听我嚎叫也只管拧住不放。

  【五】

  三院的雪地里,我被爹爹拧着耳朵转圈,始终逃不出来。我便晓得爹爹又用上法术了。

  “别说这一生,虚空法界凡所有物你未曾见过的多了去,莫非都要见一次才作罢?才是了然?”

  爹爹便将那只冰狐一指,“你见过它吗?”

  “一只狐狸而已,平常的很,睁眼闭眼皆是,何来的见与不见。”我努力的挣脱亦是怒气很盛。

  “自然给不哗三年,爹爹须的等到水到渠成时。”

  爹爹这才阴转晴起来。两双生子儿甚同情的望我,见我注意到便做个鬼脸一左一右溜回屋去了。

  那只冰狐却将脸面掩在雪雾里,许是执著于走出‘囿于庭院’的沉重,那目光便在世人的模糊视线里带出细微的寂寞来。我便愤愤的俯身,一手去拂拭它眼上的雪花儿。那狐双眼便直直的凝视我,似乎···可能···大概,有一些些的熟悉感,在里面。

  嗯,狐眼里的不甘,如我···罢。

  我厌恶,我便作出各种怪异的表情,如此一个活泼泼或生气或动情的我,如此一个欲走出我的庭院的狐,我与狐,那抹熟悉便不在了。爹爹本自回二院的见我如此倒叹了口气。

  我亦一拂袖,学了老人家的姿势,半窝了背,慢腾腾回我的‘玉琢坊,’瞬时,小院儿里便剩了冰狐,还有那份风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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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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