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涛声潮汛千浪折，帝都云集众英雄（29）
狄阿鸟答应过朱汶汶，连忙找到谢先令。</p>
刚一合计完，杨涟亭找过来求见，也要为杨乾金的报复御前鸣冤——杨乾金被剐掉半只手掌，事情还是因狄阿鸟而起，只是他在此节骨眼上不招惹博格，招惹杨涟亭，借助秦理飞快地安一个，“诋毁罪”，回来拿办。</p>
此案安的名是诋毁，实际上是要当杨涟亭出卖秦理行踪，往大里去，一番拷打纠其背后目的，能以谋逆一次株连数家。</p>
吕经想保护自己的百姓，也要经过御史那一关——哪一个御史敢沾？！</p>
现在杨涟亭受狄阿鸟保护，他们一扑来没抓到，也没有向狄阿鸟张口索要，抓住杨涟亭的几门亲戚。</p>
狄阿鸟听得火起，立刻就要带上几名弟兄，赶过去把人夺回来，被杨涟亭、谢先令赶上，一左一右拦住。</p>
杨涟亭觉得这事儿要趁国王来，拼得一身剐也要论一论曲直；而谢先令则怕一动刀枪，触发危机。两人说来说去，最后，谢先令就督促狄阿鸟去吕经那儿要个主意。</p>
狄阿鸟来到县城，方知吕经和李成昌二人也发生了分歧。李成昌要调秦一郎同党的案籍，株同党，正纲纪，而吕经却要来此地挂县长，自己当然疼自己的孩子，不但不给，还想让他把秦一郎的几十同党转到自己手里，以说教为主，处罚为辅。</p>
狄阿鸟见二人面对着面，相互娓娓、侃侃，压着明火拗劲，二话不说，掉头要走。</p>
两边反过来追了他，把他拉回来，一个说。群臣将参考秦一郎的标准来议你呀；一个说，朝廷要正纲纪，出刀才能没有你的隐患。</p>
这一争全变成了为狄阿鸟自己。</p>
他只好坐在二人中间，苦着脸端一碗茶，右手持盖，“咯吱吱”地抿擦。</p>
他心里赞同吕经的主张，觉得秦一郎卷府库，收兵甲，勾连自己，悖行上和自己有一拼。而被牵连的那些家口却只是惶惶而不知道怎么办的农民，无目的、无动机；无士气、无斗志；结果才有几百陇上兵一鼓作气得胜仗！</p>
但问题是关自己什么事呢？</p>
他甚至还想让朝廷大杀特杀。杀一个人人胆寒，杀得百姓觉得当今朝廷对待他们还没有对待猪狗好，杀得她们为没有跟上博格阿巴特后悔！</p>
他心里有此想法，哪里肯掺合？于是就紧盯着细瓷茶碗，来回摩挲，用茶碗盖擦茶碗沿。擦出“咯吱吱”地声响。两人却逼着他说话。</p>
狄阿鸟心里一动，暗想：我有二、三冤情，搜罗起来一起喊也不错？！他想到这里，来了一个折中：“外父一下儿能肃清秦一郎的余党么？！试想几十家二、三百口，亲戚、朋友遍地，若有漏网之鱼求生不得，混进迎接国王的人群行刺，怎么办？！……你为国王的安全着想了么？！</p>
“阿叔想救你的百姓吧？你的话算输吗？</p>
“你们还是等着国王来到，让百姓求他作决断？！</p>
“他赦则赦，不赦则移驾以后再——杀。一来稳住秦一郎的余党，二来给与百姓们一个盼头？！”</p>
吕经听了面露喜色，而李成昌也没吭一声。狄阿鸟很快想通了关键：李成昌要依照“招抚来收，杀乱心来束”为标准，但他和许多贤良的士大夫一样。觉得操刀杀降有失天和，要不然早呈报上去等批，也不用在这儿跟吕经争论？！</p>
李成昌终于还是开了口，叹道：“臣子是不该杀人的事推给君王的！”</p>
帝王地当面决定和背后审批有着天差地别。像现在这样的恶事，让百姓当面求赦，其实就是一种逼迫。他只要不是白痴。都会跟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许还挤出两滴同情地眼泪。说：“要不是李卿缓一缓，险些害死孤的良民。”</p>
但事后呢？他难保不给李成昌点厉害颜色？！这才是李成昌苦闷的根源。</p>
李成昌一口气、一口气地叹息，却不肯言明。</p>
狄阿鸟心里却清楚，问：“外父还记得我么？！”</p>
他放掉茶盏，吃吃笑道：“我坐到水磨山干的事儿，到这儿照样干得，要是陛下杀我，你们都给我讲讲情。”说完大喝一声：“梁大壮。”</p>
李成昌和吕经看到一跃而至的梁大壮，呆了一呆……狄阿鸟不等他们醒悟，斩钉截铁地发号施令：“看好囚徒。”</p>
他以你们光敢说不敢做的口气，大大笑话吕经、李成昌一番，后脚来到看押乱民地大牢，选了一双父女带了走。</p>
这回坐下来头绪一理，自家要呈章上表，朱汶汶要为一家老小翻案，杨涟亭有天大的冤情，而吕经和被卷及的百姓需要安定……此外自己的水磨山司，武县的每一百姓，都企盼着大批的粮食；狄阿孝还有个，身份敏感的女人要娶。</p>
乘云雾而撒甘霖的国王一分一分接近，狄阿鸟也一分一分地做准备。</p>
他要想挖动杨乾金的根基，就要搜罗杨乾金的罪证，干脆扯杆旗奔走杨浦镇。</p>
秦禾遛了几趟，一边钦佩，一边监督。狄阿鸟也想让她为自己跑龙套，讽刺了几句“不知民间疾苦”，干脆以访查地说法教她到处看看。</p>
而吕经出任武县县长，琢磨着那些盘踞一方、盘根错节的恶霸，更是何乐而不为？</p>
杨浦镇周围的恶霸、宵小都是闻风胆寒，有的干脆卷两包东西，吩咐自家婆娘看门，到别处避一避。</p>
但国王来的太快，只一天，御林军来先一步宣布行程。</p>
秦禾眼看国王要来，仍是不肯到辟出地别馆里安安静静地呆着，跟着狄阿鸟逛游，似乎完全忘记自己的地位和高傲，穿着粗布衣裳，不乘车，不打伞，连车也不乘。一起一伏拐在坑坑洼洼，像是一只落水的灰鸽子，**，悲切切。</p>
她晚间回来还赖在营里不走。</p>
狄阿鸟跑到她跟前撵人，眼看她脸色镀粉，只当是热出了病。</p>
正要询问。秦禾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世上的百姓都格外地温顺善良，而做君王的不爱惜就会失去。这样的道理我父王也曾一遍、一遍地讲过，还常常告诉我们说：雍失其鹿，天下共逐。若不想群雄并起，大家争夺。就要得到天下地人心。</p>
“我以前老是想，反正这只鹿是王兄、王弟地，和我也没有关系。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可笑。真可笑。是不是？！我真的很可笑，很笨。也只有你这样地人才能煞费苦心地教导我，你就像是我的老师一样，明天我就要回到父王身边了。一定让他穿上布衣，出去看一看，看看成群的黄瘦孩子去抠野菜，光着屁股，跳到泥坑里洗澡……”</p>
狄阿鸟感觉到自己因为秦禾的稚气，让自己和朝廷的关系拉近许多，突然间想起自己在林承时，同行的将士捂着脸哭泣，没人管，没人问。心里有好些感触。</p>
他送走秦禾，心情矛盾地坐了下来，心说：“雍失其鹿而天下方能逐，若不失其鹿，天下谁能相抗？！”</p>
他想起牛六斤的说法。想起阿弟地念念不忘，暗道：“咱们无家国无根基！怎么能有资格变成一国公敌？！顺则生逆则亡，即便能够祸乱中原，能得到什么下场？”</p>
他内心开始颤抖，不知不觉，继续往下乡去。</p>
国王权衡而择。自己权衡而受。仍然是君恩浩荡。</p>
借助朝廷收拾祖业，准备再度建立强大的藩镇。而后呢？！而后抱此藩镇。坐守妻妾、美食？！再也没有志向？！</p>
他现在想想，怀疑父亲就是这样抱守着，抱守到难以忍受地程度，在自己亲情、友情和忠诚面前做出选择，弃业归国，回归到自律自强的巴特尔内心。</p>
他慢慢审视自己内心，觉着自己没有父亲的无畏，将来一定出界！</p>
出界怎么办？！自己不能恪守臣节怎么办？！</p>
背叛岂不是面临千夫所指，万人唾骂？！</p>
有些人不明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意味着什么。流寇们甚至肆无忌惮地叫嚣，笑话，抱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耍手段，拼心狠手黑，却不知此话前有一个，“宁”作无奈。</p>
试问，你负了天下人，拿什么不让天下人负你？！难不成天下要围绕着你转？！既然围着你转，还用“不择手段，心黑手辣”吗？！</p>
有些人只看到利益，却看不到划分利益最根本的标准，那就是纲纪。</p>
君、臣，父、子，夫、妻，朋、友，自有其纲。</p>
再大的国家也都是靠这些理纲组织起来。</p>
你不遵守意味着什么？离经叛道？恐怕不只是轻轻松松一句话。</p>
你自己都叛了君，来怎么组织你的臣？！</p>
你对朋友不义，朋友还须对你仁？！</p>
你不能遵守自己地山盟海誓，谁还能相信你的山盟海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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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揭过，一大早，吕经就率接驾的士绅、百姓，站在亮枪士卒包扎起来的道路外等待。狄阿鸟去到时里里外外已经一层一层地布满。只见各色的短衣花花拼成一片静潮，似渊似海，远不知深藏多少内心的颤抖……狄阿鸟也有些紧张，神经过敏地想：四、五道御状拦驾鸣冤，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要国王还是秦汾，他若知道都是自己直接、间接扔过去，岂不龙颜大怒？！</p>
当今天子能有如此之容忍力？</p>
他会不会也把这些事当成是自己在发难，有着惊天恶胆和万千谋算？</p>
他发觉朱汶汶根在后面，轻轻扯自己的衣襟，回过头来安慰：“不要怕。”</p>
朱汶汶点一点头，收回手掌，放在衣裳上轻轻地搓了搓。</p>
狄阿鸟想起自己送给国王的礼物，开始寻找带队的张蛋，四处找不到，不禁心急大喊：“张蛋。王八蛋。兔崽子钻哪儿啦？！”</p>
里外早早保持了安静，也只有他“兔崽子”长、“兔崽子”短地骂，格外刺耳。</p>
周围维持秩序的兵都装作听不见。</p>
李成昌面色古怪地看过来，发觉身旁地御林武官带着三分气愤，三分无奈，三分好笑，一分头疼，是与吕经一前一后，来提醒狄阿鸟注意。</p>
他到了跟前，见十几余褴褛男女疯挤挪过来把狄阿鸟拱得鹤立鸡群，前面一位部下聆听教诲，把头都要低到胸口上，狄阿鸟却还使劲儿往下敲打人家的头，无故震怒，干脆一把扯住狄阿鸟的胳膊，拔萝卜一样拽出来，推着大嚷：“别在这儿闹。再闹给我回家去。”</p>
狄阿鸟争辩说：“外父。你不知道，这小子他缺心眼……”</p>
李成昌怒道：“你不也缺心眼，你再吆喝？吆喝”</p>
他像是没了办法，端着两只胳膊，站回在几名赶来的御林军身旁，指着大叫：“轰他走。”</p>
吕经心里明白，李成昌是想找个借口把狄阿鸟赶跑，免得他不小心，当众让国王下不了台，也明白狄阿鸟一直在搜罗冤案，拉过来的保不准要告御状，却是纵容，搭一把手，反过来劝李成昌：“李大人。李老爷。李老兄，博格是什么样地人？恐怕陛下的心里都有数。你怎么和他一般见识？人前人后不顾身份，粗声大气地吆喝？！”</p>
人群的声音渐渐地消失，车马水龙般自远处行过来。</p>
林立那儿的百姓突然醒悟过来，在飞快奔回原位的吕经带领下，拜倒呼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黑鸦鸦人海突兀退潮，只抛露出几块礁石，寥寥者后觉，就像是几滴浪花，最后只剩下狄阿鸟和</p>
他装着糊涂看一看天，没有塌；低头看一看地，也没有震，怪乎乎地问：“怎么啦？！啊？！”</p>
骑车穿梭而来，混合着浑浊低沉的“踏踏”声、激越苍老地金乐声，保持着大体一致。声音渐渐淹在车马地喧哗中。突然，扪胸低首的狄阿鸟陡然见到一辆夏车，发觉它不作停留任何，一点、一点地驰过去，感到无比吃惊，回头朝告状地众人看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跳出来喊：“大皇帝需停一停车。”</p>
秦禾从路边的马车伸出脑袋，绷住嘴巴，用小手捂住，只有两只眼睛古怪地灵动。</p>
几名骑士在她的视线移动的一端慢慢地靠近来，眼看快要到吕经率起的长队面前，注意到了狄阿鸟，听到狄阿鸟威胁拢来的骑兵说：“我博格阿巴特求见陛下，看谁敢动一动？！”用马鞭一指，敲着马臀迈了过去，用威严的声音说：“不要拦，让他过来……”</p>
狄阿鸟转过身，一眼便望见马上的骑士，见他大约四十出头，身材高大，短短的胡须，戴一顶黄纱长耳处士帽，像是被冷风卷过，暗道：“不可能？！哪有国王有扇子车不坐，骑着马来？！”</p>
他走过去，瞪着明亮的褐色双目，发觉一股威严气韵和慵闲恬淡，自己告诉自己说：“错就错啦。”当即两臂放来，做了拥抱的姿势笑道：“大哥——”</p>
骑士们越过不知道怎么好的张蛋到跟前，殴狄阿鸟下跪。</p>
那人扬一扬马鞭，淡淡地说：“这是草原上的礼节！”</p>
旁边闪现一人。狄阿鸟只感到两道利芒。</p>
他抬头看去，见到一位玄色华袍的不凡文士。</p>
此人带着一种冷傲的光芒，口阔唇薄，狭长的胡须在胸前飘飘，腰下悬了一把剑，于马身仰动，随意一点狄阿鸟，自自然然地冷喝：“他不过是佯装不懂而已——”狄阿鸟硬着头皮笑一声，在他气色最为严厉的时候挠头问：“你是哪家的阿叔？！”</p>
为首骑士扭头看了半眼，抑住笑意说：“好啦。博格阿巴特，孤没见到你之前，想过你模样，还是没有预料到你的尊容啊？！算了吧。你所来何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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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拿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连忙跪下高呼：“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p>
骑士俯瞰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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