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1)
一旦朝廷发兵,表露出善意的北方各郡立刻拔去了和善的外衣,挥舞利爪扑来。眼下李氏家臣到齐合议,相互把自己得来的消息和道听途说的各种恶闻一凑,无不表示出形势的严峻。</p>
“主公!朝廷人马出至上口,悄悄向我们开来了。”</p>
“沙通天弃地而逃!”</p>
“北面各郡联兵逼近沙陀县,县长弃城,去向不明!”</p>
“前营校陈刀郎领兵一百三十三人,去向不明。”</p>
。。。。。。</p>
诸如此类的坏讯一下涌来,身为统帅没有点承受能力是不行的。等众人告退后,李尚长有些恍惚地坐在帐中,眼睛半开半阖,嘴巴半张半闭,耳边重复的都是刚才那流水般的坏消息。他脑中百感交集,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受这官兵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现实好。</p>
原先,他觉得扶拥国王会打开一个四方云集响应的局面,哪想到这预料中的迹象丁点儿未到,自家反已逢上碾冰踏水,奋力反扑的官兵。在这存亡的关头,是突围是固守?固守定然无援,突围去哪?!那时,恐怕连仅有的城墙都无法依靠了。</p>
“难道是天不佑我李家?”李尚长苦闷地想。</p>
老村长钟无寐是主张向北突围的,觉得北面的联军是杂凑而成,能一股可破,击破后便可到达朝廷势力相对薄弱的地带。他恭敬地侍奉在一边,回答李尚长一句半句的话儿后,脸色也流露出忧愁。</p>
这时,一名刚告退而去的家将掀了帘子进来,引起钟无寐的注意。</p>
钟无寐见他面露喜色,估计不是什么过坏的消息,便提醒了一下走神的李尚长,说:“主公。”</p>
李尚长“恩”了一下,看向来人,却给旁边的钟老说:“去,把英花找来,没她身边,我心里老是空洞洞的。”</p>
钟无寐心中叹气,真想提醒他一下,不该什么事儿都要找樊英花掺和,不然李玉的意见会越来越大。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便给李尚长说:“先听听是什么好消息吧?”</p>
“沙通天带领一部分人马流串向南,朱大仓和杨成喜恼恨他不讲义气,率众来投,已经到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支直州杆子,为首的姬康还和陆川大哥拜过把子!”来人克制住激动,斗志高昂地说:“这样一来,我们的人也过万了!”</p>
李尚长稍去阴云,“哈哈”便笑,跟身旁的钟无寐说:“我都说了吗?!天意还是很眷恋我军的!快,去找我女儿来!”钟无寐见他还是要去找女儿,心里顿时打了个九九。</p>
黑夜已经笼罩,还咆哮着不去的北风!整个大地,仿佛被一个无限巨大的黑幕包裹。在灯笼跳动下透出的死灰色不安中,飞鸟徘徊在去小许子那儿的道路上。他知道朝廷派出了人马,考虑到遥遥无际的归期和自己对家国形势的稀里糊涂,个人心底万分地苦闷,非常希望能找个人问问的。</p>
小许子是比较适合的人选。但想到前几天闹别扭的她,飞鸟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他打着灯笼边走边停,怕对方误会的想法一个劲往外冒。</p>
正低着头看路间,前路也折出一盏灯笼。他一抬头,见樊英花和钟无寐带着兵士迎面过来,只得立刻回头,弓上身子飞快蹑逃。“那谁?!你游荡什么?!”郡里一直都处于军管状态,天一黑便执行宵禁,晚上出来,乱跑的人是要被抓的。钟无寐严厉一喊,几个甲兵就“呼呼”地追了上来。</p>
飞鸟看躲不掉了,只好回头说:“我出来巡查的。”</p>
樊英花回头看看,猜想他是来看许小燕的。许小燕是宫里出来的人,养成了七巧玲珑的小心翼翼,轻易就能让人又怜又爱。失去爱婢的樊英花早就打心眼里痒痒,此时也是正从那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儿醋,便假公济私地说:“狄飞鸟,有紧急的事儿,你回你住的地方等着我,我一会过去。”</p>
“贼婆娘,用到我了就装客气,用不到一会要用狗咬,一会要用水煮。”飞鸟带着抵触不满暗问,但还是应了一下,转了一条路就走。</p>
“走错路了。”樊英花提醒说。</p>
“都什么时候了?!小姐就别给这小子计较了。快,老爷正等着您呢!”钟无寐着急地嚷,猛往前推摆手,示意快走。樊英花让飞鸟等着,也确实打算过一会过去和他计较一番,但看钟无寐的着急相,也只好放任飞鸟溜着墙根遁走。</p>
飞鸟又拐了个弯,想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布包拿下来,按按里面的肉,自言自语地说:“对,还按原来想的。就说看她病了,我弄了点肉给她送过来,让她补补身子。”说完,他鼓起勇气,回头又去。</p>
飞鸟踌躇地敲开门,却见了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子,有着圆圆的脸蛋和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一愣,尴尬地摆动两只手,说:“阿姐好。我走错门了!”</p>
“没有错的。你是小鸟!我是唐凯的姐姐唐柔,以前见过你。”少女大大方方地拉他的胳膊,说,“阿凤给我说,让我好好地照看你!?”</p>
飞鸟在她的热情下,别扭地往里进,边走边说:“唐凯都担心死了。你不去了,也该让人给我们说一声。”</p>
唐柔微微一笑,撒丫子先跑到门边,然后才回头说:“小姐不让!”</p>
一见飞鸟进了屋子,小许子就低下头看他。飞鸟心里有鬼,却又怕别人知道他来收买的用意,连忙把手里的包袱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我怕你身子弱,拿了些吃的,给!”</p>
“我不要!”小许子嘴里这么说,手却接下了,她看看躲去偷看的唐柔,脸上飞起两道红云。她一点一点打开包袱,看着一包水煮肉,感动出了眼泪,好一下,才幽幽地说:“你不会送点别的吗?”</p>
“别的?!”飞鸟一转心思,就顺势提到自己关心的话题,说,“买不到东西。等咱们回长月了,我买给你。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p>
小许子却所问非所答,说:“我再也不回去了,要是你肯带我回去,我就跟你回去。”</p>
飞鸟大闷,又怕自己说话不小心,引得近来和晴雨表一样善变的小许子不高兴,只好又说:“真不知道长月那边怎么样了。你打我,我打你的,都不知道帮谁好?!”</p>
小许子微微叹气,摇了摇头,打乱话题说:“他打他的,和我们都没有关系。”飞鸟没有办法,只好稀里糊涂地陪她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越坐越近,几乎挨到了一块。小许子终于再一努力,就贴在了飞鸟的胸口上。被挤到床头处的飞鸟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心神荡漾,连唐柔应声出去开大门都没在意。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低声说:“许小燕。我。。。”</p>
“别说话。”小许子抬起头,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摸过飞鸟的下巴,低低地说,“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你带我走好吗?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p>
她用那滑滑如香腻子一样指头移动到飞鸟的颈中,并抬起头,微微闭上了眼睛。飞鸟看着她那娇艳欲滴的嘴唇,心底因意外而紧张。在他的记忆里,小许子在秦汾那儿就这样献吻的。这一刹那,也不知是不愿意背叛秦汾,还是反感这姿势,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对小许子的友情受到了玷污,他不知道怎么就涌起一阵厌恶,硬起心肠,在小许子的诧异中掰开她的手,逃到一边解释说:“我今天吃了许多臭豆腐。”</p>
樊英花嘲讽的笑声在一边响起。她笑了两下,还是满意飞鸟的“吃了许多臭豆腐”,便说:“我怎么给你说的?!马上跟我走。”</p>
出了门,飞鸟便就唐柔的事感激樊英花。樊英花却并不占这个情,一边催飞鸟跟自己走,一边说:“用不着感激我。人家看不上唐柔,觉得她土里土气的。我父亲琢磨了半日,还是把他们半路里救回来的少女送上去了。”</p>
飞鸟却觉得唐柔很好,“噢!”了一声,并没有往那没见过的少女身上多想,仅虚心假意地问:“那她愿意吗?”</p>
“巴不得呢?!”樊英花说,“一旦受了宠幸,怀了龙种。哼哼。。。”说到这里,她口气一转,反问飞鸟:“你说,国王在我们这,为何响应这么冷淡?!当真是气数未尽?!”</p>
“我也不知道!”飞鸟嘀咕道,“我连谁对谁错都说不清,都不知道帮谁好。”</p>
“帮谁好?!”樊英花一下停住,回头看住飞鸟,说,“这有什么疑问?!帮我!帮你自己!”</p>
“我肯定是站在咱们这边!”飞鸟含糊地说,“我不是打个比方吗?你想想:比如,比如我和唐凯打架,你说赵过帮谁?!”</p>
“你这么说,肯定是帮你!”樊英花毫不经意地说。</p>
飞鸟暗地里叫了几声“孺子不可教”,这就跳过上一个理由,又说:“要是能打赢这一仗!许多人就不会朝三暮四了。”这一说正中樊英花的心窝。她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还是带着疑虑以自言自语的口气问:“能打赢吗?各路加起来,怕是有五六万人。”</p>
※※※</p>
当夜论较了一夜。次日,樊英花带飞鸟来到聚义堂,会同自家人准备宴席,款待投奔的好汉。这里是城外的一处院子,因未经过怎么张罗,厅里并无地板,便不得不在堂前准备板凳和桌子。几个小伙子也就呼前应后,在开席前左右忙碌,搬桌子,挂灯笼。</p>
樊英花不觉得飞鸟这样的人会不自然,便扔了他在一堆人中就转去了一边。但飞鸟还是第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来占一席之地,初学乍到,颇有些惶恐,尤其是在来早了的时候,感觉站在哪里都不是地方,被经过的人不时让“挪挪”,“再挪挪”的叫嚷中喝着,左右不是。</p>
“要有点眼色。过来,过来。把这个搬出去。”一个干瘦的下人喊了他,胡子撇向手指的地方,立刻指挥他加入劳动。飞鸟也乐意这样解脱手脚无处放的窘迫,立刻加入到搬东西的行列。</p>
“眼睛不能装到裤裆里,到哪也不能闲住。主家对你的印象不好了,以后就有你不好的下场。”圆滑的仆人样子一板,以高高在上的口气在飞鸟耳朵边传授经验之谈,末了嘱咐道,“记住了?!”</p>
飞鸟琢磨着“下场”两字,得出点对此人的厌恶,便郁郁地点头,放下一个灰罐子,说:“我不是……”刚解释到这,几个帮忙的小伙子喊了个“那谁”。那下人便应着往那边跑,他跑了半步,还是转回身,跳着腿给了飞鸟来一下,怒气腾腾地叮嘱:“犟个啥?!”说完,他就跟跟头头地跑到一边被人骂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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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摸摸自己的被打的地方,见他被一个小伙子声色俱厉地骂,无可奈何地笑笑。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手里搬了半拉子的灰罐抬出去。正走着,横里杀出一人,欣喜地叫了一声:“小鸟!”</p>
飞鸟还没来得及吭声,这个光头就冲过来敲他的头。飞鸟一松手,灰罐子“砰”地裂开在地上,草灰横飞,弄了自己一身不说,还引来无数的在注目的眼睛。飞鸟抬头,一看竟然是穿了件大氅的樊缺,便不顾众人的怒视喝嚷,和他抱到一起。</p>
“哥。你这件衣服真兜风!”飞鸟“哈哈”笑着说。</p>
“妈的!还有的说?!豹子皮的,摸摸!”樊缺大笑,扯着他就走,半路里回头,冲一干人吼:“看啥?!还不赶快收拾干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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