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关（1）
蒙了油布的窗格子比毡包明亮，猛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少年们都做不惯，到了早晨在暖热的房间里才都有了睡意。胡掠斯是第一个起床的，但起来也是日头好高了。他在井中月后面的客房里走动，想找个地方烤点干粮吃，毕竟昨个是狄南堂安排的饮食，今一早该怎么办？这连他这样的智者都有点弄不清。</p>
他看马房旁边有个石板路，上面连雪都没有，第一反应就是那是个架火的地方，但好好看了一下，他也就知道那是靖康人铺的路，省点气力的心不由有些屈动，觉得在路上架火不怎么好，接着把目光瞄向园子里的雪地。雪地里除了光秃秃的雪地外，还刺出几枝腊梅，吐出蕊芯，送出淡淡的香气。他一大把年纪，无论现在还是在年轻时候，都不是一个爱好花花草草的人，但那花却和草原上草旺时泛滥的黄白花儿不一样，他真无法下手去破坏。</p>
他在院子里游走，看到茅坑旁边有块不像路的四方地，是青石铺出的。他欣然一喜，便走了过去。柴房就在不远，他一眼就看到了柴火，边拉了东西清扫这四方地的上头，边想着怎么架火，要不要给这些靖康人说，自己要借他们的柴火。</p>
一个侍人出来入厕，一眼看到在茅房旁边忙活的胡掠斯，他有点不好意思去，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近，露出点点而僵硬的笑容问：“客家！你在这里干什么？”</p>
“你又干什么？”胡掠斯反问。</p>
不知道什么时候，察哈里卜也起了身，出来看到了，慌忙赶过来制止出洋相的胡掠斯，把他拉到一边，背过去低声说话。侍人扬了扬手臂，“去！”了一声，临进去前嘟囔说：“这他妈的是在干嘛呀！”</p>
“你说什么？你昨天被他们带着进去了？”胡掠斯有些疑问。</p>
“我都给孩子们说了，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察哈里卜咧着嘴巴说，他觉得胡掠斯都不知道，自个昨天在园子里趁没人小解，被人看了也没什么羞耻的。</p>
“大小便而已，可也用不着铺石头板子吧！”胡掠斯也觉得丢人，脸一下子转红，猛人虽说不讲求拉屎的地方，但风俗中也要把食物和便地离出好远，他只好说些话抒解一下尴尬：“他们的炉子用不好，只是烘墙，我以为——”</p>
“老大人！”一个在回廊里的侍人招手大喊。他前面还站了一个胖子，肥嘟嘟的身上套了厚衣服，更是臃肿不堪，不过人却在笑眯眯着。</p>
他看胡掠斯两人过来，老远就说：“都起床啦？狄爷早晨过来，见你们都睡着，就安排了我等你们醒了，再安排你们用餐！”</p>
胡掠斯懂得靖康语，回头让察哈里卜去叫孩子们，这才装模作样地作揖，问：“怎么称呼？”</p>
胖子大出意外，慌忙回了一个揖说：“我是这的掌柜，昨个，狄爷不是让你有事情就找我解决吗？你叫我掌柜的就行了。”他也不报自己的姓，只是点头献笑。这是酒楼掌柜的职业病，进来吃饭的通常知道你负责这里就行了，哪管你叫什么，伸手招来，就是“掌柜的”怎么怎样的。</p>
“姓掌名柜！”胡掠斯点头微笑，表示自己明白，“掌柜！”</p>
“不是！”掌柜是从靖康请来的，对姓氏很看中，便立刻解释，“掌柜是任的事，鄙人姓常！”</p>
“噢！掌柜是个官职呀，听说上国官职分等级的，大人是哪一级呢？”胡掠斯点点头，觉得这回绝对不会理解错！</p>
汗！掌柜都无话了，哭笑不得地说着：“这——，算是吧！”</p>
旁边的侍人掩口闷笑，掌柜给了他一下继续说：“这就比牛身上的毛，对！毛，是那种长出在外面的，不是等级的官，自封的！”掌柜不敢提东家一说，生怕一说就解释不了，只好懒省劲地总结。</p>
“哦！还能自己封自己官职！不知道龙大人是不是自己封的呢？”胡掠斯又问。</p>
这回掌柜真出汗了，生怕一个不好，说错话，只好岔开话题，督促说饭菜马上就好。说完，他把身边的侍人留下照顾他们起居，自个苍蝇一样逃离。</p>
忙活了一阵子，几人终于吃上了手抓的靖康菜，个个添着指头说好吃。吃了个半饱，察哈里卜扯了正事拿来说：“胡掠斯老大人！我们既然来了，干嘛不要见见龙百川大人和他的儿子——龙青云将军！”</p>
“你糊涂了，我可没！我们的牛羊吃用是谁给的？那样两边都占不了好！”胡掠斯说，“龙青云将军的地方大着呢，人又多，连不少山族人都投靠了他，两边风俗也不同，他不会尊重我们这些人的。何况，投靠他会让未南下的部族永远不来，你都看到了，飞马族的首领大人靴子都来不及穿好，就来接我们，我们还有什么说的？”</p>
“我看是他心虚！这样的人哪有什么首领的气概？”察哈里卜鄙夷地剃着牙齿，说，“他连我们这样丧家之犬样的人都巴结，怎么会有希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要见他们，给他们说出让他们尊重我们的理由。”</p>
少年们看他们争论不休，一点嘴都插不上，只顾吃些没吃过的东西。“别这么没出息，忘了靖康人给我们的伤口了吗？他们杀去了怀孕的女人，连最年幼的羔羊都不放过！”察哈里卜大声地训斥几个伯克子弟，收缩双眼说，“要是有游牧人的志气，就像先可汗那样，杀去他们的地方，选出他们最漂亮的女人，给我们煮这些食物！”</p>
“然后呢？我们再被人打败，再次让人家杀去我们的人，毁却灶火，掠夺最年幼的羔羊？”胡掠斯嘘出长长的一口气说。</p>
“不，只要我们上下一心，长生天永远不会让我们输掉的！”察哈里卜老脸涨红，激动地说，“不管怎样，结盟和臣服都要选择最强大的！这样我们才能依靠他们重整自己的部族！”</p>
“即使这是你的决定，可也要回去，和全部族的伯克们商量好才能定下！”胡掠斯不同意，丢掉自个矜持的形象，站起来伸着头说。</p>
“那，只是见见总可以的！”察哈里卜动了动身子，盯住胡掠斯说，“你这只老山羊，只是存着心投靠你的天可汗而已！去吧，你一人去吧，不要拖我们整部族的人下水！若你一定要做害群之马，就毁去我们的人种，去给你的主子邀功吧！！”</p>
胡掠斯有些头疼，浑身无力，躺回来坐在靠背的椅子上喘气，好久说：“身为一个萨满，我站在高山上看到的草原，它从来都没有宁静过，从来没有！征战，血腥，此起彼伏，杀掉的人化成了草，变成了骨头，喂饱了秃鹰。天可汗只是我想象的，我不想再流血了！只要不再尸骨成山，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不说这些，有一天，你会因为你今天的想法后悔的。”</p>
察哈里卜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他清楚胡掠斯，很清楚，但他还是把自己道歉的想法推出脑子外，冷笑着站起来走掉。</p>
田夫子一走，飞鸟就偷懒，他把训练的事情塞给飞孝，美其名曰“锻炼！”</p>
接着，他弹了好长时间的琴，却也不知道别人听到了没有。</p>
很快就到中午了，校场空旷散音，飞鸟看着队伍解散了，就边弹琴边等来找他算帐的人。王本三个人领着自己的伴读先过来。这三个，一个是胖子王合，一个是李兵，一个叫钱多多。</p>
“怎么样？大口马的场子？”王本嘿了一下说。</p>
“我去不成了，你们看！”飞鸟朝着那边带了两个女伴过来的龙琉姝说。</p>
几人扭口一看，这都点了点头说，“我们晚些去你家找你吧！”</p>
段晚容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觉察到了点什么，她看龙琉姝华衣香贵，不由自惭形秽，说自己要回家。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她还是逢上了龙琉姝。</p>
“你别忘了，你欠我一匹马，还骗了我一次，这帐怎么算？”龙琉姝看也不看飞鸟，却打量着段晚容说。</p>
“马过一段时间送给你，好吧？”飞鸟皱着眼睛说，“其实我也不想骗你，这不，我在雪地跑了将近两个月，从薄雪到厚雪，几乎都冻死掉了。”</p>
“想不到你真行！”龙琉姝坐到他身边说，她挤了挤，一下子把飞鸟挤出了毡毯。</p>
飞孝，花落开，飞雪，飞田陆续过来。“想不到你家有这么多人在学堂，好像都是新来的！”龙琉姝笑着说，“我请你们吃饭吧。”</p>
“这么好？”飞鸟不敢相信地提出疑问，“不会在饭里下泻药吧？”</p>
“你以为人人像你呀！”龙琉姝打了飞鸟一把说。</p>
“好呀，好呀！”飞田第一个同意，其它人也纷纷同意。</p>
“井中月！”飞鸟说，“其它地方不去，掌柜是我朋友，我要照顾他生意。”</p>
“少爷，我先回家吧！”段晚容不快地说。</p>
“阿妈要你一步不离地跟着我的。”飞鸟不允许，只觉得要好好敲诈，为马儿挣点什么东西回来，便说，“这么冷的天你都没逃走，一定要吃饭，就当是我请的吧。”</p>
“吝啬鬼！还当是你请的！”龙琉姝又敲打了他几下说，“走！”</p>
“你的东西要拿回去不是？”段晚容说，“我帮你把它们拿回去吧。”</p>
“不用！我又练会了一个曲子，要到井中月卖艺！”飞鸟挥了挥手说，“快快，表哥，飞孝，分工明确吧？”</p>
飞雪也不高兴，也要回家。段晚容说：“我送飞雪回家好吧！”</p>
龙琉姝去拉飞雪，说：“小阿妹，一起去好不好？”飞雪甩开她的手，退了两步跑了出去。段晚容终于找到不去的理由了，一边追了出去，一边说：“我带飞雪回家，你们去吧！”</p>
花落开高兴极了，想想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个乞丐，如今却可以出入高级酒楼了。高兴之余，他不只一次地偷偷看龙琉姝，发现自己上次竟然因为害怕，没有好好注意眼前的美人，这次才注意到，她竟然这样美丽，娇颜微汗，糯米一样的牙齿时不时闪光。</p>
“喂！你上次赚了多少钱？”龙琉姝敲了飞鸟一下说，“本来该你请我吃饭才多！”</p>
“每月多了一个金币的零用钱！”飞鸟实话实说。</p>
“我一个月也多了一个！”飞孝说。</p>
“我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飞田抽了一下鼻涕说，“所以让别人请我吃饭最应该！”</p>
“我回请！”花落开笑着说。</p>
“恩？你回请得起？”飞孝不知道他是说给龙琉姝的，接过他的话问，“你知不知道井中月的饭多贵？你不会说你攒几个月的零花钱全在一顿饭上吧。”</p>
“怕什么，大--”花落开说到一半就住嘴了，把“大爷有的就是钱！”给吞回自己肚子里。</p>
“我就吃飞鸟请的！”龙琉姝给了飞田一个手帕说，“他太坏了！”</p>
“我坏？”飞鸟四处询问。</p>
“你看！表哥在给你背东西，弟弟给你背东西，你好像什么也没拿！”龙琉姝歪着头说。</p>
“我是见义勇为！”飞孝落井下石说。</p>
“我也是！”花落开跟着说。</p>
“我已经无法见义勇为了。”飞田吐了吐舌头说。</p>
“我是在努力让很多人见义勇为，我头晕，飞田扛扛我吧！”飞鸟耍赖说。</p>
“你回来多长时间了，怎么不去见我？”龙琉姝问，“怕我修理你？还是心疼一只马？”</p>
“我很忙的！”飞鸟赔笑着说，但转过身就嘟囔着马。</p>
“是呀，我做证，我哥确实很忙。”飞孝欲盖弥彰地给飞鸟掩饰。</p>
“不是！飞鸟哥说谎，他很怕呢，今天要不是大妈要他去学堂，他还会骑马干嘛？对了，出去看哪适合盖城墙！”飞田再次见风使舵，“他已经回来十多天了！”</p>
“我真的在忙一件事。不然就是我再怕，也会选择出现在琉姝姐姐面前的，是不是？”飞鸟拼命地给飞田挤眼睛，暗地里亮出拳头。</p>
“我好怕呀！琉姝姐姐，飞鸟哥要打我！”飞田钻到龙琉姝的怀里，大叫救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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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有姐姐在呢！”龙琉姝盯住飞鸟，哼了一声说。</p>
“你来说说事实，表哥！”飞鸟搂住花落开说。</p>
“我不知道！”花落开圆滑地说。</p>
“众叛亲离！下次再骗我再说。”龙琉姝给飞田说，“你做姐姐的密探好不好？把你哥哥做的事情都说给我。”</p>
“这个！是有一点点困难的，毕竟飞鸟哥哥经常给我买糖葫芦吃。”奸诈的飞田很成功地诈骗说。</p>
“那姐姐给你买糕点好不好，买比糖葫芦好吃的糕点。”龙琉姝毫无戒心地说。</p>
“下一步她就会说，我今天吃这个糕点吧，那明天会不会腻呢？琉姝姐姐还是给我钱，让我自己买吧！”飞鸟拆穿飞田的阴谋说。</p>
“啊？你这么小也这么贪财？”龙琉姝不敢相信地说。</p>
“我也没有办法，我从小就跟着飞鸟哥哥，向他学习可爱宝典，飞鸟秘籍。”飞田委屈地说，“我今年八岁，可是我没有玩具，什么都没有，曾经有的东西全部被他骗走送给飞雪姐姐了。”</p>
“说得有点小了吧！”飞鸟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她喜欢丢东西，我只是喜欢收集垃圾罢了。”</p>
“我不得已，每次都还要给他做挣钱机器，来换取一丁点报酬。听说关内城市里的买花小女孩就是这样的！”被飞鸟栽培过的飞田可怜西西，倒打一耙。</p>
“以后他再这样，你就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气！”连龙琉姝都觉得飞鸟做得太过分了。不过飞鸟也不能算冤枉，认为三叔有钱的他不只一次从飞田，飞豆，飞镐那里下手去敲诈勒索。</p>
“飞田？”飞鸟突然温和起来，“我从三叔那里选一匹好马送给琉姝姐姐吧。姐姐这么疼你，你该不会不帮哥哥的忙吧？一个银币？”</p>
“这？”飞田犹豫起来，她自以为得计的时候被飞鸟连拉带打，不得不上贼船。</p>
“不要！姐姐就要你飞鸟哥哥用自己的钱买的，自己挑选的！”龙琉姝立刻不满意，“姐姐才不上他的当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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