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五十六节

  第四卷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p>

  五十六节</p>

  野牙郡城又叫沙牙。当地虽是山城,开采业却很繁盛,在靖康是颇有名气的,设有多处采排矿产的司局,掌握黄金,白银和一些特产的开采,收缴,冶炼,曾有人记叙如下:“列巷九十五条,行作遍地。”</p>

  这里虽显偏僻,却是凤凰落脚之梧桐,尝有国王宠臣落于此地主,打理肥差,然一鸣,天下皆白,二鸣,山川摇晃,原因无它,地方官员得苦苦巴结,百姓们要小心翼翼地伺候,时日一久,梧桐籽落遍地,官风自然而然,成为整整一滩混水。</p>

  宋涛初任此地官员,也抱着一腔的热血,发誓扳倒以武家为首的豪强,发誓整治不法的商人,发誓造福一方,几任下来,誓言在荒郊上趴如死蛇,往昔风华豪士早已面目全非,凤凰化鸡,走入武家,弃妻就婿,想来也可笑。</p>

  从愤俗到堕落,宋涛并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觉得朝廷**,他走在河边,下脚沾湿了鞋。人一旦有了这种的心理,就整日藏着一丝罪恶感,时而有些疯狂,想打破什么,自己来铺格局。所以形势一乱,他就闲不下心了,日日妄想,谁也不曾想。小巷里也能掉机会,只需一阵风,说来就来,先是李尚长向他靠近,接着秦汾的出现。</p>

  秦汾。国王。至尊。</p>

  他的紧张被不可遏止的亢奋代替,但也清醒地认识到,一旦起事,自己虽是地方官员,却没有武氏扎得深,不但握不住武氏一些家族,反会被武氏握住,起心扶植李尚长。但在秦汾入郡的那晚,他召见郡尉邢伦,邢伦不到,惊慌失措地找到李尚长。李尚长让他毋慌,随便指派了三五人。这几人去了郡尉那,格杀数十人,提回血淋淋的头颅。</p>

  这时,他一刹那间发现,樊氏隐藏的实力竟超过武氏,自己是夹缝中之人,难以拉起一派可用的人。</p>

  昨日,他看到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员,士绅分批入见时,个个拱住秦汾伤痛欲绝,这才想到自己不能仅仅对外尊国王令诸侯,对内也该摆出尊王姿态,利用官府秩序,做国王组建的小朝代言人。</p>

  当晚,他亲自选取步骑数百拱护国王行宫,让自己的大儿子做了代中尉;令幕僚起草诏书,加盖秦汾的小印,昭告地方;又让官员统计府库,藉册,发赦死囚,并准备钱粮,好在天亮后招募人马,接管兵丁。</p>

  武,樊和其余的官宦自然也各有打算,不甘示弱,分别让自家人管理城门片区,拉拢小吏。</p>

  整个夜色里,三方车前马后,四下碰头,竞相买家说户。</p>

  下半夜时,樊英花带人从自家控制的城门入城后,宋涛的大局已定,次则是郡中豪强官吏熟悉的武氏,李尚长两手却几乎空空。</p>

  见面后,樊英花也没怪父亲对策不当,立刻遣出自家的人马,天明再举旗打鼓入城,叫嚣道:“受樊员外命,入城勤王。”</p>

  樊尚长历来听信女儿,只是怕人识破。</p>

  他看住在火炉边暖手的女儿,问:“城小无处可驻,别人岂不知我等的玄虚?!”</p>

  樊英花笑,说:“这有何难。天一亮就占驻衙门,府库,舍房,驱赶兵丁。上午觐见,你令陆川叔执剑随侍。我也领人入进。众人一定会议论我来时所遇贼事,你仗义执言,力主击贼,言辞激慨。若有不服者,陆川叔自行杀之。这样以来,众人必对父亲敬畏而不敢怨恨。”</p>

  旁边拈须的钟老村长赞许,说:“此计可行,就怕众人有意让主公领兵,让我和贼人两败俱伤。”</p>

  樊英花知道父亲最终没有山贼响马合作,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她听钟老这么说,便又说:“抗贼是扩充我们的办法。父亲要粮,姓宋就要给粮,要钱,他就要给钱。要人,可征豪杰子弟。不给,则可夺之,由是我家可握野牙!”</p>

  樊尚长点头,让人去寻李玉。</p>

  樊英花知道他要和李玉商量决定,立即阻止:“不可,兄长身边免不得有沙通天的人,还是连他一块瞒过为好。”</p>

  李尚长想想也是,只好作罢。</p>

  ※※※</p>

  天明后,重新入城的数百人马果然被人认为是所增之兵,惹得一干人惶惶不安。武同和宋涛眼看对方实力到了这种程度,都尽量克制,都不敢在库房,衙门,舍房上争执,只是连忙传话,让自己的人退避三舍,给来人腾出驻地。</p>

  上午,贼讯已经传闻。秦汾在所处的花厅处张罗的罗盖下召集众文武议论。</p>

  李玉急冲冲赶过来,意外地碰到等着他的樊英花。</p>

  他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心头一阵紧张,稍后便摆出亲事的话题,说:“郡中子弟知道妹之美貌,争相登台。陛下那儿也知道,他们见擂台爆场,挑选不易,便有意赐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寻常男儿,可咱也没法推辞!”</p>

  樊英花觉得大概是冷场,才引出赐婚来掩饰家族脸面,“嗤”地一笑,便说:“你大概忘记你是谁的子孙了。我家婚姻,何用别人恩赐?!”</p>

  李玉争执说:“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门,否则日后人老花黄,后悔也来不及。”</p>

  “我自个已经选了一个。你别再拿这个掩饰,我只想问你,你和沙通天密地里有没有交易?!”樊英花面无表情地问。</p>

  李玉翻脸,怒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p>

  樊英花眼神闪烁不定,瞳孔渐渐收缩,淡淡地问:“哥,我昨日被人刺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p>

  李玉有些发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p>

  他看樊英花冷笑两声,再也不看自己,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说什么,却被背后的人扯了一下。</p>

  李玉停住,只听手下说:“少主,讲是讲不清的。你还是问问那边怎么回事吧。”</p>

  说话的于阿飞是后来搜罗的家臣武士,因为见地不凡,颇受器重。</p>

  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说:“你不知道。若她当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会手软。”</p>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于阿飞压低声音问。</p>

  “怎么讲?”李玉问。</p>

  “主权的大人,是不能用低姿态恳求别人明白什么,体谅什么的,否则威信就会受损。若是您向小姐反复辨别,她不但不相信你,咱家的人反而觉着您要看着她说话。”于阿飞说,“要解释,您也要给主公解释。”</p>

  李玉点点头,慢慢往里进,心里却仍是不安:我把矛盾都推给妹妹,引得他们把不满都发在妹妹身上?</p>

  想到这里,突然有人给他说话。</p>

  他抬头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p>

  他们家就是这么奇怪,家人本姓李,但对外宣称是樊,到头来,嫡系才有资格袭祖先姓。</p>

  “叔叔也来了?”李玉有点奇怪地问。</p>

  樊成四十多岁,并不像樊尚长那样的清癯,多了几分彪悍。他没有袭祖先的姓氏,却接管了一支人马,往往在特定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本家见面。</p>

  此时起事,虽动用了这支人马,却没让他们跟外面接触,李玉是有点儿奇怪。樊成畅快一笑说:“他奶奶,想想国王是咱家扶立的,便来讨个封。”说完他一抬头,往里面看了几下,不满地说:“英花对我理都不理?你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对了,她一个女人家来这干什么?”</p>

  李玉被他说出几分同感,心情开了许多,苦笑道:“四叔,她哪是个女人,你见过的女人中有她这样的吗?说来说去,她才是我们家的太上爷。”</p>

  樊成也叹气:“自小舞刀弄剑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变色,我看大哥百年后,咱家未必不因她生变。”</p>

  正说着,两个少年在门口和护兵争吵打搅到他们。李玉扫眼一看,见是自家的武装少年。为首叫唐凯的扛了肚子,头要抬到天上。</p>

  他不由有些火气,大步走过去,说:“去!谁让你们来的?这是你们小孩子来的地方吗?”</p>

  “叔爷。我们找人。”赵过拉拉唐凯,低着头说。</p>

  唐凯扛着肚子转身,看到李玉,连忙收住自己过分骄傲的姿势,灰溜溜地低下头。李玉咬着牙打他的头,从牙缝狠狠地挤字,说:“找谁,找谁?大人的事,你们滚一边玩去!扛了个腰,跟犯病了一样。”</p>

  唐凯和赵过是在等里面的狄阿鸟,他们被李玉赶走,狄阿鸟还正蒙秦汾召见。</p>

  秦汾红光满面,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扫以前的阴兀。</p>

  他像是风光后记不起对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而因在一个陌生圈子里见到熟悉的人而高兴,以做国王的职业病,将狄阿鸟的前前后后肯定一番,并挤了几滴眼泪说:“孤多亏了你呀。回头想想,孤因为心绪不好,多次冲你发脾气,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p>

  狄阿鸟心头上一热,看着一身玄衣的秦汾红光满面,想想自己的饥饿,寒冷,霜冻,眼泪给开了决口的河道,“刷,刷”地流。</p>

  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许子“何处可去”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得委婉地建议说:“有些人看似为陛下,其实是为自己,陛下要早做打算。”</p>

  这时,他心头突然一松,觉得秦汾这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p>

  自己不能带秦汾逃脱,也不用带他逃脱,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这里,他更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家。</p>

  秦汾看着感动的狄阿鸟,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心想:吃一堑长一智。孤遇了这场事情,足足多长了十岁,还用得你来提醒人心险恶?!</p>

  想到这里,他俯下身,用一双豆眼盯住狄阿鸟,低声说:“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官职的。办好了,我们两个都好,办不好,我们两个都完蛋,知道吗?”</p>

  狄阿鸟张张嘴巴,想给他说自己要回长月的话,又怕他变脸,只好默然点头。秦汾点点头,接着说:“一会就要议事了,你跟我一块出去。”</p>

  狄阿鸟想起樊英花以小许子的性命威胁自己,便随口问了一句:“小许子呢?”</p>

  这话就像是火油一样,一下将秦汾点燃。他吼了一声,坐立不安了一阵,最后举着两只胳膊猛地一挥,恨恨地说:“你知道吗?她是奸细?!”</p>

  这是打死狄阿鸟,他也无法相信的话。</p>

  可看秦汾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拿不准,这便连忙说:“不可能!要是奸细,她何必还要跟我们走?”</p>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给我承认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没有杀她而已。这个贱货,他是台郡王调教出来的义女,你说她是不是奸细?”</p>

  秦汾对一直赞不绝口的叔叔态度大变让人吃惊。这么一说,狄阿鸟吓了一跳。</p>

  他看看秦汾,相信他半点记得自己以前怎么信任小许子的,出于对秦汾秉性的熟悉,不能再提,狄阿鸟还是忍不住提:“小许子亲口告诉你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p>

  “恩!”秦汾咬咬牙,说,“这个贱货,终于良心发现。你说,狄飞鸟,你说,我对她多好?!我甚至都想不顾她下贱的出身,立她为妃!”</p>

  狄阿鸟仔细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许子外,自己并没见到他对小许子特别好。</p>

  突然间,他又想起自己抢她上山的那晚,同情起这位夙敌来,觉得她是个可怜之极,把一切都给秦汾的少女,心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连自己是奸细都告诉你,还不是想让你相信她,不要轻易回到长月,免得被秦台王爷使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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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他以“不关自己的事”克制了几下,抖擞了几下精神,却还是挡不住一丝替小许子感到难过,只要抬起眼,在空中看一圈。</p>

  (全本小说网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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