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曾经,别院里的大叔和小萝莉
自己的长子郑明俨带着丫环秦雨青私奔,是郑家的大笑话,但,奇怪的是,郑芝龙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很生气罢了:这算是我造的孽吗?雨青,你在想什么?真的在和明俨相恋吗?
这事起源于两个多月钱的一日。
午时,郑芝龙在芝蕙亭旁,指挥这些工人们:“把这块旧匾拆下,再挂上这块新匾。”
换上的新匾很好看,金雕玉琢的,上面刻着“浣纱亭”三个字。秦雨青知道这里叫“芝蕙亭”,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郑芝龙为何要更名为“浣纱亭”。
不过秦雨青现在无心细想这些。
工人们都走后,郑芝龙一人站在这个更名为“浣纱亭”的亭子。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袍,黑色腰带系着,头上裹着棕色网巾,插着玉针。他已是不惑之年,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建立的庞大的家族产业,让他的脸上充满着成熟男人的自信和成功男人的魅力。而他的相貌也是温文尔雅和器宇轩昂并存,身材高大威猛,这更令他增添了一分吸引力。
但秦雨青没有像其他丫环那样注意这些。
她有事求他,急事。
郑芝龙双手摆在身后,朝着浣衣房的方向望着,望了一会,也不知他在望什么。似乎没看到他所想,失落地要离开。
此时怯懦的秦雨青觉得,不能失去这次好机会,连忙上前行礼,不是很熟练,但优雅妩媚:“奴婢秦雨青向老爷问好,有一事想请求老爷,不知老爷能否准了奴婢这个微小的请求?”
一双清澈闪亮的眼睛望着郑芝龙,祈求着他的答应。郑芝龙如获至宝: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可人秦雨青吗?竟无意中出现了。
郑芝龙眼放光华,赶紧说:“雨青有事且说来,我能帮的话,必定会帮你。”
秦雨青娇泪含羞:“老爷,奴婢的妹妹患了痫症,需要一大笔银子买药。奴婢想去透支月钱,可不知该找谁。奴婢在这里只想到了老爷。我和妹妹乞讨至此时,是你的一碗粥,救活了我那个快饿死的妹妹。如今她又患上痫症,这一大笔药费,奴婢请求老爷帮帮奴婢吧,奴婢不能失去妹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早已恋上秦雨青的郑芝龙柔情地看着她:“这病得赶紧治,你也别哭成泪人儿了。来,坐下,咱们细细商量此事。你妹妹叫雨虹是吗?现在怎么样了?你又要做工,又要照顾她,忙的来吗?”
“浣衣房的姑娘们都嫌弃我雨虹妹妹的痫症,我就带她到没人愿意居住的乐山别院。她一天要抽搐几次,一直在昏睡着,也无须人照顾,我只怕她抽搐时咬断自己的舌头,那可怎么是好?就算保住了命也残废了。”秦雨青止不住的泪水。
泪滴滴在郑芝龙心里了,他想帮助她:“听你说来,这病情很严重,带我去看看。”
“老爷你不怕乐山别院的传言吗?”秦雨青觉得真是受宠若惊,郑芝龙作为一家之主,竟肯为了雨虹妹妹,去这个传闻有鬼魅的乐山别院。
郑芝龙随意一笑:“什么传言?鬼?我不信,就算有,我也不怕。”
郑芝龙的话让秦雨青觉得他好勇敢,霎时,自己对痫症的惧怕也没有了。
郑芝龙是个官商皆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男人,有六子,近不惑之年,年富力强之时,高大魁梧、神采熠熠,不失少年的英俊潇洒,更有历经沧桑的智谋,还有名遍福建的好名声。应算是个自豪满足的中年男人。
他的长子郑明俨就继承了他这许多优点,长相,身材,智慧,谋略,善心等。可一切不缺的郑芝龙,心中总有一丝隐痛,让他时常午夜徘徊,无法入眠。
两人来到乐山别院的莲池后的小屋里,秦雨青打开秦雨虹的房门,说:“老爷,我妹妹就住在这间房。这里也好,没人嘲笑讥讽她。以前一有人拿她说笑,她就会发怒。现在安静了。”
秦雨青疼爱地摸着妹妹的脸颊,郑芝龙在一旁疼爱地看着秦雨青:“雨青,你带她去看过大夫吗?开了药方吗?”
“她这样子,我也带她不走,前些日子,请大夫来浣衣房,大夫给她开了药方。我去抓药,却听医馆的人说,这都是贵重药材,先给我算了一下药费。我一听就走了。这哪是我所承当得起的啊?”秦雨青细说着雨虹的药费,擦了泪水,又渗出,不禁伏在床上哭起来。
郑芝龙好想搂她入怀,哄她,告诉她不怕,我会帮你的。可这样做不妥。
这时,秦雨虹发病了,哭泣的秦雨青还未感觉到。
郑芝龙让秦雨虹咬住筷子,拿宝钞给秦雨青去抓药,然后给秦雨虹擦口水。
秦雨青回来后,见郑芝龙在给雨虹擦口水,连忙说:“老爷,怎可让你为妹妹擦口水呢?这不弄脏了老爷的衣裳。还是让奴婢来吧。”
郑芝龙告诉她说:“雨青,大夫没说吗?这些不是口水,是涎液,流出来也好,病情就少一分。”
“大夫说过,只是奴婢不能让老爷来做这下人做的事。”秦雨青感恩地说。
郑芝龙笑笑,驱散她的难过:“雨青,我无法救人一命造七级浮屠,但照顾人总该给我个机会啊。药抓回来了,去煎药吧。药罐子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秦雨青很不好意思。
郑芝龙陪她一起煎药,看她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珠,清香地掩盖了药味,真美:西子渗汗香怡人,珠泪频频较新雨。
药煎好后,秦雨青扶起雨虹妹妹,但一人不方便给她喂药,郑芝龙就端起药,给昏睡的秦雨虹喂药,可很难喂进去,一不小心就吐出来。秦雨青说:“老爷,让我来吧。”
郑芝龙就扶住雨虹,秦雨青说:“奴婢可否请老爷将雨虹的嘴揪住,让她张开一点?”
“好,好。”郑芝龙迫不得已自己能帮上秦雨青的忙。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药。临走时,郑芝龙留下一叠宝钞和一些碎银:“雨青,这些宝钞给雨虹抓药去,碎银留着自己买些想吃的。”
“这么多钱,够雨虹半年的药费了。老爷,奴婢什么时候还得清呢?”秦雨青有些惶恐。
郑芝龙见她害怕,忙说:“雨青,这钱不急着还。反正你在郑家做浣衣女,以后就把工钱存着,还给我就是。若实在还不了,就当我坐了一件善事,为自己下辈子积德。我这是有私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别多想。”
“奴婢对老爷的恩德感恩不尽,奴婢送老爷一程吧。”在路上,郑芝龙恋恋不舍,却又不能说出,怕吓着她。
秦雨青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道谢。
到了乐山别院门口,两人道别了,郑芝龙没心思回去,在浣纱亭坐了很久,刚才真想说“雨青,这些钱不用还”,但雨青刚才那怯懦的表情,郑芝龙生怕她细腻的心思胡思乱想。因此郑芝龙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心翼翼,就担心让她觉得害怕,觉得自己是有所企图的。
第二日,傍晚酉时,秦雨青散工,回到乐山别院,竟见郑芝龙已在门口徘徊。
“老爷,你为何再次来到这不祥之地?”秦雨青上前问。
郑芝龙似乎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了:“雨青,昨日看这个雨虹丫头挺可怜的,我也放心不下,这不又来了,你别多说,赶紧给她煎药吧。”
“哦,好。”秦雨青把妹妹的病情放在第一位,至于郑芝龙,是救助自己姐妹两的善人,以后慢慢报答他吧。
郑芝龙和她一起煎药,聊天:“其实这些药,我可以命人在外面煎好,再送给雨虹丫头喝,只是这治疗痫症的药实在不比其他药,味道太浓,在外面煎药会惹得人说闲话。”
“痫症,闲话,连声音都差不多。看来雨虹妹妹的痫症还真是见不得人的。”秦雨青想着可怜的妹妹,不知道自己在郑芝龙眼中也是楚楚可怜了。
郑芝龙想为她拭泪的手又缩回来了,言语安慰她:“雨青,这痫症不是见不得人的病,我阅人无数,听说患此病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不明事的人拿此来饭后闲聊罢了。看你就是秀外慧中之人,怎不明此理呢?你的雨虹妹妹已卧病在床,你可不能沉溺于这点闲言碎语而自暴自弃,要为她坚强,保护她。知道吗?刚才也是我说错话了,引得你伤心落泪。”
“老爷怎会说错话,是奴婢内心不够坚韧。谢谢老爷的一番安慰,奴婢决定要百折不挠,百折不屈,百折不回,百炼成钢。老爷,奴婢说得对吗?”秦雨青说话时,没有注意礼仪,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郑芝龙注意到了:此刻她不把我当外人,而是,恩人。
郑芝龙慈爱地回答她:“对,应该这样。浣衣房那些羞辱雨虹的人,我本应当派人去教训,但仔细想想,这样反而会将雨虹患病的事越传越大,对她将来不好。雨虹丫头啊,将来病好了,定要为她寻个好人家,拂去她受的这些折磨。”
“老爷说的真好。”秦雨青听到说要让雨虹嫁人,也想到自己,不禁脸红:“围着滚烫的药罐子,奴婢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吧。”
“没有啊,哪有。”郑芝龙假装不经意,骗她,实则她的脸已然绯红,郑芝龙将笑都藏在心底。
两人给秦雨虹喂药后,郑芝龙就走了,临别时,不忘说:“雨青,雨虹丫头的房间有股药味,有时间给她清理一下吧。”
“老爷说得是,奴婢会照做的。”秦雨青与他道别。
又一日,郑芝龙照样在傍晚酉时来到乐山别院,不等秦雨青回来,他已在那里为秦雨虹煎药了,见秦雨青回来,他高兴地说:“雨青,我看你抓了几天的药,就自作主张,先为雨虹煎药了。你别生气啊。”
“这本是奴婢的事,却劳烦老爷为奴婢操心,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敢生气呢?”秦雨青又有些惧怕了:不知郑芝龙到底什么意思,日日来为雨虹煎药,喂药。
郑芝龙看她脸色不宁,就赶紧说:“雨青,我为我积德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以后说给你听。等雨虹稍微好一点之后,我会去紫云大殿向菩萨祈祷,告诉菩萨我又做了一件善事,让他保佑我一切顺畅。”
秦雨青这才安心过来:“老爷真是个大好人,不用刻意去祈求,菩萨定会保佑你的。老爷,你脸上全是汗,奴婢来为你擦干净。”
秦雨青拿出手绢来为郑芝龙的额头,脸颊擦汗,郑芝龙只觉得这手绢粘了秦雨青的味道,想让她多擦一会儿,但她缩回了手。
一时,两人有些尴尬,郑芝龙打破尴尬:“雨青,药煎好了,准备给雨虹丫头喂药吧。”
“是,老爷。”秦雨青说。
真希望你能喊我的名字,郑芝龙想,不过这是妄想罢了。郑芝龙扶着秦雨虹说:“雨青,你这些药,一次不要抓太多,两三天的就够了。放高一点,福建潮湿,以免湿气重,弄湿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奴婢知道了,谢谢老爷提醒。”秦雨青觉得有一种感觉,似乎家乡的长辈都回到自己身边了,无限的温暖,暖和着自己孤独的内心。
郑芝龙天天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秦雨青也就完全放心了。一日,她问:“老爷,你的家业大,事情繁琐,怎有空日日来为雨虹煎药,做善事呢?”
郑芝龙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忙完了外面的里里外外的事,就有空来乐山别院做善事了。这乐山别院,清淡,幽静,不似外面琐碎,繁杂,有时,这里徐徐清风,还令人心旷神怡。”
郑芝龙想说:雨青,如果没有你在这,这乐山别院就是一座空院子,毫无特别之处。
秦雨青信了郑芝龙这话:“原来老爷这么喜欢这乐山别院,想必以前常来?奴婢猜想,是否是老爷为了让这里宁静,才散播有鬼出没的传言,让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郑芝龙似乎对秦雨青太好,让她总是时不时地忘记自己的身份,说话也忘形了。但这正是郑芝龙愿意看到的:“对,是我传播的谣言。但雨青你还是不惧谣言,带着妹妹两人独自来到这里居住。”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是没办法。”秦雨青叹了口气,转而又欣喜于色:“不过现在,我倒是挺喜欢这里了,不知为什么。可能和老爷一样,觉得这里没有外界的烦恼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着笑着,郑芝龙想:实在不想听到心爱的雨青称呼自己为“老爷”,陌生了一层,不要让她这么喊了。
就试着问她:“雨青,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老爷有何事吩咐奴婢?奴婢就照老爷所说的去做。老爷说请帮忙就折煞奴婢了。”秦雨青回答。
这一连三个“老爷”,更让郑芝龙不舒服,他说:“雨青,在乐山别院内,别称我老爷,称我‘一官’,一二的‘一’,当官的‘官’。”
“奴婢不敢胡乱称呼老爷。”秦雨青赶紧说。
郑芝龙看她紧张了,就给她一个理由:“这是我小时的小名,那时我叫郑一官。可现在,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也没有人这样称呼我。我想回忆我的幼年时光,你这样就当是帮我,好吗?”
“好。”秦雨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那就叫我一声。”郑芝龙轻声说。
“一官。”秦雨青的声音比他还小。
“你怎么这么小声,听不到啊。”郑芝龙不满意。
秦雨青就鼓起勇气,对着他喊:“一官,一官、、、、、、”然后问:“这样喊,是吗?”
郑芝龙看着她紧张地直扯衣襟,他笑得喜上眉梢:“这样喊才对。谢谢你,雨青。”
“只是换个称呼,老爷,一官,你何必向奴婢言谢呢?”秦雨青也回忆起幼年,说:“一官,其实我和雨虹妹妹也有小名,我叫小香瓜,她叫小甜瓜,是家乡的邻居给我们取的,他们说我又香又甜。他们真傻,我又不能吃,怎么会又香又甜呢?”
郑芝龙边想边说:“又香又甜,他们说的对。”
“一官,你和他们一样,在取笑奴婢吗?”秦雨青委屈地问。
郑芝龙想让她开心:“我觉得你是个又香又甜的小傻瓜。”
秦雨青转身,想生气,可面对的毕竟是郑府之主,得罪不起,就转过身来,忍气吞声地说:“一官说是就是,奴婢无怨言。”
“开个玩笑,却让你生气了。原来你不喜欢这个小名,那我就依你,不说了,”郑芝龙觉得她其实很脆弱,连个小玩笑都能伤到她,自己一定要好好爱护她:“雨青,你的发式,穿着不合丫环的打扮,浣衣房的管事不说你吗?”郑芝龙和她聊家常似的。
秦雨青听到这个,不在意地说:“我梳什么头,穿什么衣裳,她们才不会管呢。”
“这是为何?”郑芝龙好奇了。
“因为浣衣房的人都要争取机会把洗净的衣裳送给各位夫人,少爷,小姐,还有一官你,所以她们要打扮地合乎规矩。谁会在乎我的打扮呢?”秦雨青玩弄着自己两侧的头发说。
郑芝龙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心思与众不同:“她们争着去,你不去争吗?”
“她们争着去是为了能受到各位夫人,少爷和一官你的青睐,盼着将来做个贴身丫环或妾室什么的,就不用在浣衣房做这么辛苦的活计了。可是我想,平静地洗衣裳有何不好,与世无争。而她们每天为了这点机会抢破头皮,又能如何?她们想抢也好,我正好依自己的心意打扮,也没人管我,多自在。”秦雨青歪着头笑。
郑芝龙对她这番话颇为赞赏:“这些女子,唯财势独尊,不可取。雨青你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坚持自己所想,有如鹤立鸡群啊。”
“一官你这样夸我,奴婢觉得名不副实。奴婢不是也去请求你帮忙吗?”秦雨青说。
郑芝龙理解她:“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为的是救你的妹妹,而不是引人注目。而且,你在郑府认识的能帮你的人,只有我,对吗?”
“嗯。”秦雨青点点头,可怜的样子。
郑芝龙继而问:“其实,如果不是你的雨虹妹妹身患恶疾,你也不会来找我帮忙,对吗?”
“是的。”秦雨青说。
郑芝龙的情绪复杂起来了:这么说是她的妹妹的痫症才让我和她有幸在这幽静的乐山别院互聊心事,我是否该感谢她雨虹妹妹的痫症呢?这太猥琐,不道义了。我怎能这么想呢?
秦雨青说到那日的情景,觉得很幸运:“一官,你知道吗?我那天本想去你居住的禅珞院找你,不过我好幸运,在浣纱亭看到你。我躲在柚子树后面好久,等工人们都走了,还是不敢出来。后来等到你也要离开浣纱亭了,我才赶紧出来见你。”
“雨青,你怎么这么胆小?”郑芝龙问。
秦雨青回答:“我害怕,要是一官你拒绝了我的请求,我该去找谁借钱给雨虹抓药呢?那样,我和雨虹妹妹就走投无路了。我只想让心中的希望久存一会儿。不过,一官,你答应了,我就有希望了。”
“原来你怕这个。救人的事,我怎么会拒绝呢?”郑芝龙心里想说:雨青,你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既然我已是你心中的希望,那我更没理由弃你不管啊。
秦雨青突然想到:“一官,那天我躲在柚子树后那么久,看见你在浣纱亭站了很久,似乎在寻找什么。是什么有趣之事,让你独自一人站了大半天呢?可以告诉我吗?”秦雨青的话已超过了一个丫环的身份。
但郑芝龙不仅不介怀,听到她这样问还很高兴,并留给她一个悬念:“我那是在寻一位不小心从九天之上掉落人间的仙女。我怕她受世俗的玷污,想尽全力保护她。”
“一官你在开玩笑,那里没有仙女。”秦雨青认真确切地说。
“有,你不知道而已。”郑芝龙离开了,想:身为佳人却不知,雨青,你才是佳人。
乐山别院里,留下秦雨青糊涂地想:哪里有仙女啊?一官为什么开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
郑芝龙想带给秦雨青一点东西,让她开心一下,可怕她多心,送她什么好呢?雨青,你应该多读书。你小时穷苦,逃荒逃难到福建,肯定念书少,我送你两本书。
第二日郑芝龙先来到了乐山别院,给秦雨虹煎药。秦雨青回来了,梳着一字髻,一身葱绿色衣裙,踏着欢快的步子,嘴里哼着歌,双手各握一束建兰,左手闻一下,右手嗅一下,乐悠悠的。
郑芝龙脸上的笑意是不自觉的:这是建兰美了她,还是建兰有幸受她的宠爱呢?
“一官,你在给雨虹煎药吗?今日来得真早。”秦雨青声音清澈,神态自然,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郑芝龙感受着她欢快的笑意和清澈的声音,似乎在净化自己从外界而来浮躁的心灵:“雨青,你好像很开心,不像你在郑府门口初遇我时那样无助,也不像在浣纱亭那样难过了。今日有何高兴事啊?”
秦雨青坐在他身边,一起煎药,说:“现在能在郑家浣衣房稳定地做工,不用漂泊,还有一官帮着我为雨虹治病,我不知该怎样难过了。一官,我拿着建兰花给你闻,你就闻不到这药的苦涩了。”秦雨青将两束建兰合成一束,举在郑芝龙面前。
郑芝龙闻着建兰花香:雨青,你的韵味幽然比建兰还香。稳定地做工,为妹妹治病,就让你满足了?简单,纯洁。只是,雨青,你把我当做你的守护神了吗?我不知能否做得到。
秦雨青纯美的笑声中,郑芝龙拿出两本书给她:“雨青,这两本书,《菜根谭》,《小窗幽记》是我们大明的学者所作,比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更通俗易懂。你从这两本开始念书,会更易学。”
秦雨青翻看一下两本书,眉头点皱:“一官是说我应该多念书吗?”
“这两本书讲述人生哲理,可陶冶情操,怡人心智,你读了以后,可读给雨虹听,让她心绪得到平静,更有益于病情恢复。”郑芝龙将念书的好处说给她听。
“一官为奴婢操心多了。奴婢和妹妹都是浣衣女,要懂这高深的人生哲理有何用呢?”秦雨青转过头面对他问。
郑芝龙温柔地说:“怎么会没用?将来你嫁人了,在夫家能说出一两句醒世恒言的词句,夫家人就会更瞧得起你。”
“我可不想嫁人受苦,我一生守着妹妹,就够了。”秦雨青塞着耳朵,不愿听嫁人的话。
郑芝龙看她这般害羞可爱,生怕伤到了她的心让她害怕,就小心翼翼地说:“没出嫁的姑娘都这么说,可哪有女子不嫁人之理?”
秦雨青半晌未说话,郑芝龙不知她是忧郁了,还是怎么了。
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一官,奴婢将来嫁个穷苦厚道人家,过朴实宁静的日子。奴婢想,夫家不会要我有多少学问。”
“贫苦厚道人家,朴实宁静日子,雨青,冰魄素魂。佳人适宜蓬门者,堪贮金屋。雨青,你不会过穷苦日子。”郑芝龙欣赏她的不攀高枝。
秦雨青却有点懵懂:“一官,你说的话,奴婢听不懂。让一官笑话了。敢问一官,这是何意?”
“你多读书就知道是何意了。将来你的孩子问你,你也可以教他们,不是吗?”郑芝龙说。
秦雨青直起身:“对啊,我可以不念书,但我的孩子要念书,所以我要学着去教他们。”
秦雨青明亮的眼睛看着郑芝龙,郑芝龙从她的眼睛中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影子。他感到心中无限愉悦,点头说:“雨青说得对。”
可秦雨青又害羞了,摸着脸跺脚:“啊呀,真丢人,什么嫁人,生子,我怎么说这些话呢?羞死人了。”
“雨青,这些话都是我说的,不关你的事。别这么害羞。”郑芝龙连连安慰,他的心绪已跟着她的情绪旋律而动。
“一官,你是读书人,说话算数?”秦雨青怯生生地问。
郑芝龙转移她的思绪:“都怪我不好,提到令你害羞的事。不说了,你看书吧。”
秦雨青于是念着:“《菜根谭》、《小窗幽记》,光看这名字,我更喜欢《菜根谭》。”
“为何呢?”郑芝龙很想知道她的内心。
秦雨青解释说:“《菜根谭》的意思是苦难的人们坐在一起谈论世间之事,肯定很有趣。《小窗幽记》是指一个人在寂静的窗前写下他心中所想,会很孤单吧?”
郑芝龙像一个先生一样笑着指点她:“雨青,你有些望文生义了。不过,你对《菜根谭》名字的望文生义透露出你的心思了,‘一群苦难的人谈吐’,雨青,你害怕孤单吗?”
秦雨青幽幽地点点头:“我怕孤单,怕被亲人抛弃,怕失去亲人。”
“雨青,以后不会了,雨虹在你身边,你们姐妹就不孤单,不会互相抛弃了。”郑芝龙好想揽她入怀安慰她丧失父母的心,但以什么理由呢?我是她什么人?
郑芝龙只能继续安慰她:“想要一群人聊天,也可以啊,郑府那么多人。”
秦雨青的想法独特:“一起谈吐,是为了不孤独,但人多了,其中不善谈吐的人还是会感到孤单。所以,谈吐不用人多,两个知心人足矣。”
“就像现在的你和我?”郑芝龙看着令人怜爱的她,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这把秦雨青吓得赶紧站起来,紧张地弯腰说:“一官,奴婢怎敢自称是你的知心人?”
“雨青,我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快坐下看书吧。”郑芝龙温雅地说,让秦雨青心安定下来。
她坐下,翻开书,一会儿偷偷地稍微转头看看郑芝龙,见他惠风和畅地笑看着自己,两人似乎心意相通,她也舒畅地笑了。郑芝龙笑转严肃:“雨青,看书不可分心。”
秦雨青赶紧埋头看书,念到一句:“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一官,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君子坦荡,不隐藏心事;君子谦虚,不炫耀才华,对吗?一官,你在奴婢心中,就是这样的君子。”
郑芝龙有所叹息:“雨青,你解释得对,但我不是这样的君子。”我隐瞒了心事,就是我喜欢你,珍惜你,怜爱你。
“一官你这样就是谦虚了,”秦雨青又读了一句:“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这是说祸福都是自己种下的,不可怨天,也不可自傲,对吗?”
“雨青虽念书少,但能自己解读其中的含义,不简单啊。是个聪颖的丫头。”郑芝龙夸她。
“一官,奴婢请不起先生,要是遇到不懂的词句,怎么办呢?”秦雨青有点忧愁。
“不懂地话,就把它记下,等我来给你解释。切不可像刚才一样对《菜根谭》和《小窗幽记》的名字望文生义,知道吗?”郑芝龙说,心中想:雨青,我真希望你有很多词句不懂,却又不希望你那么愚笨。
“奴婢记住一官的话了。一官,你对奴婢和雨虹妹妹事事关心,奴婢会在庙里为你祈福,祈求菩萨保佑你妻妾和睦,子女孝顺,将来儿孙满堂,全家安祥。”秦雨青数着这些祝词,问:“这些,都是一官所期盼的吗?”
“哦,是的。”郑芝龙骗了她:雨青,其实我只是纯粹地想和你一起在这无人打扰的乐山别院谈天说地,为你做一切你想要的,在这乱世中为你留一片净土。
郑芝龙离开时,回头望了望那两座小屋:已熄灯了。雨青,今日与你说些琐事,却那么舒适。西子在世,你将来会嫁给谁呢?
郑芝龙走后,秦雨青也在想:一官叫我要多念书,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人。我现在就起床看半个时辰,把不懂的地方都圈出来,等一官来时,就请教他。
有时,郑芝龙在乐山别院一边煎药,一边自我陶醉在,秦雨青在莲池台阶边给她妹妹洗衣裳的月夕花朝中。她一袭嫩绿的衣裳,似一片莲叶与莲花交相辉映,却不知自己无意中胜过了莲花的莲开并蒂。若莲花有情,即使再不染不妖,也定生妒意。
她未施粉黛,因芳泽无加。发尾系上明黄色的绳子,如汉代女子的发式,而头顶的发簪竟是一根竹筷。郑芝龙想着明日买一根什么样美丽的发簪才能配得上她的玉洁冰清。
想来想去:不必了,这朴实的竹筷发簪遮掩不住她的端倪如画,而再美的发簪在她的娉婷如琬下都会黯然失色,只会可怜了美丽的发簪。
她完全不需这些饰物:胭脂,粉黛,点唇,发饰,华丽衣裳。这些,在她身上都是多余的浮笔浪墨。她现在这样清秀自然,就足矣。
郑芝龙看着她总是笑由心生。只见秦雨青悠闲地将衣裳浸入水中,自在地拿起,清雅地笑,嘴里哼唱着郑芝龙听不懂的歌,但郑芝龙听得出是同样几句,而自己却百听不厌。洗好衣裳后,秦雨青拿去晾,她旁若无人地走着,舞着,唱着,莲步生辉般舞到晾衣绳前,将衣裳晾好,再上上下下地看一遍,拉扯平趟。
好一个浣纱西施降临人间,但愿‘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施歌舞无时休’。郑芝龙想着,灿烂地笑着,他如临梦境:雨青这般自然幽雅,看来是不把我当外人了,这味道,从未有过。看来我这双腿会止不住地每日此时此刻来到这个乐山别院了。这样迟早会被人发现。可这个不知世事凶险的西子雨青还不懂我这么做,对她有多危险。怎样保护她呢?拥入怀中,纳她为妾?她受得了妻妾间淤泥似的明争暗斗吗?我也不忍。让她去做丫环?恐怕迟早会被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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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发芽,只是后来为何会演变成复仇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