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执云
炮弹呼啸,在平原上炸响,扬起了大片的黄沙,溅起了绚烂的花。
喊杀声嘶哑,身穿不同颜色的军服的士兵在战场上厮杀,双方互有伤亡,战损相仿。但碍于面子,谁都不见有退兵的意思。
事实证明,神圣殿堂的军队只要在作战时稍微上点心,努努力,那么其作战能力还是很强的。一旦他们拼起命来,那么就连精锐的彰武卫骑兵都要暂避其锋芒。
第二批北上赴玄作战的神殿军队与裴老头的彰武卫在天水关激战了三天两夜,差点没把天水关给打下来。可彰武卫的将士们仗着坚城利炮与血肉之躯,到底是顶住了压力,多次打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彰武将军裴骜背负着手,孤身一人伫立在天水城头。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城下的敌军,虽无退敌之法,却看上去成竹在胸。克莱因公爵亦背负着手,他站在城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水城头。两人虽无宿怨深仇,却像是两只伤痕累累的凶兽——虽然没有交集,但关系却是不死不休。
天水已成了一座围城,城外的人进不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交战双方的,阵亡士兵的尸体还来不及清理,血流漂杵,染得护城河的河流水红。
城下的彰卫营官姚执云率部与敌鏖战了两个时辰,其动作和呼吸皆已变得散乱,可神圣殿堂的军队还源源不断。
他们是隶属于光明教会的教会军,奉神殿天帝神郁清为人间的光明神,其深居简出,作战风格与殿堂军大相径庭——
其前锋部队随身携带着众多大型的石板,上面刻画满了复杂的,传送法阵的图案。这些石板的用途不凡,它们能够沟通串联相距千里的两地,使得一边的人可以通过石板上面的法阵到达千里之外的另一边来。倘若缇雅此刻在天水战场,必能知晓这些石板的厉害。而姚营官不谙此道,遂没有在第一时间命人对其进行破坏,于是导致了神殿的传送法阵被及时的拼装了起来。不断传送跃迁而来的神殿援军,将战场变成了神圣殿堂的主场,令姚营官抵挡得十分艰难。
城上,先前被雪藏起来的,先进的后膛火炮此刻齐齐亮相。它们喷吐着火舌,在瞬息之间就吞噬了小半个战场。彰武卫的炮营营官封颢下令将实心铁球换成了横药炮弹。剧烈的爆炸,令大地微微发颤。
硝烟弥漫,久久不见消散,只见神圣殿堂的进攻部队人仰马翻。
硝烟散去,神圣殿堂的阵地上人影稀散。
“姚营,他们退了!”一名原隶属于新武卫,现在被编进彰卫甲三营的青年兴奋的指给姚执云看。
姚执云点头:“嗯,我看见了。”
“我们赢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
“待这仗打完,将军必然会提拔长官吧?哈哈。”
“或许吧,不过这仗打完老子说什么都要休满十天班!”满脸血污的姚执云紧攥着佩剑,倚靠着城墙喃喃,他不想升官发财:“我只想回家好好陪陪妻儿。”
彰武卫中的青年军官,大抵是没有人会比姚执云更惨。临休班前犯了个小错,原本十天的假期被裴骜砍了将近一半。一半就一半吧,他刚收拾好行李准备休班,结果半道上又遇见敌军来袭,遂又被快马加鞭的给叫了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咯。”姚营官比旁人想象的要豁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裴骜答应了他,待这仗打完,给他把假期补满,“敬哲。”
“在!”
“我军伤亡几何?”
之前的那个,被唤作敬哲的青年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此问,于是不紧不慢地说:
“八百多了。”
“八百?”
“正是。”
——玄殿军制,部队凡是没有特殊情况,只要伤亡超过三成便可以自行整顿或撤离。而甲三营虽说是彰卫的一个加强营,编制超过了三千余。可是在先前的一战中,其老兵伤亡过半,新兵又刚刚临戎,所以如今只有人数是加强营的规模,战斗力已是今非昔比。八百人相当于甲三营现在战力的一半:
“姚营,四营他们开始撤了,咱们撤不撤?”
姚执云闻言,遂关切地张望了张望。他与甲四营的营官岳饮风在中央军塾是同窗,两人形影不离,关系极好,在军中素有“风随白云”的雅号。
在三营的阵地的另一旁,负责防守此地的甲四营伤亡惨重,差点被再次给打没了。岳营官实在是到量顶不住了,遂决定趁着神殿军队的进攻间隙,携残部休整回防。
“饮风这一撤,咱们也不好接着打了。”姚执云摸着下巴分析说:
“传令下去,咱们也……等等!”
——他撤退的命令下了一半后又生生止住。
只见远处,尘烟密布,
那是神圣殿堂的骑兵队伍又集结起来压上来了。
“——让四营的兄弟们先撤。咱们……”姚执云看着前方咬了咬牙,又看了看身后的弟兄似犹豫了一下,而后他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咱们再顶一波!”
神殿不擅长进攻,玄殿不擅长防守,双方打得有来有回,谁都奈何不了谁。或许是城上的火炮威慑力太大,神圣殿堂的这一次的攻击意图很明显的不如之前强烈了。
“姚营,他们又退了。”霍敬哲看着教会军骑兵的背影,一脸不屑地说:“我看他们也不过如此嘛,与殿堂军一样,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不,你错了……”姚执云摇了摇头,神色愈发的凝重。他似有意培养霍敬哲,遂耐心地为他解释通透:“……军容齐整,败相未露,他们这不是撤退,而是在……试探性的进攻!”
霍敬哲不解:“进攻?”
姚执云点头,而后声音陡然提升:“传令下去,所有人保持警惕,怕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
“长……长官。”
忽见霍敬哲的面色惨淡,然后说话也跟着结巴了起来:
“你所说的,‘可怕的东西’,是指……那个吗?”
“!!!”
——神圣殿堂的军阵里,一个生着三对翅膀的女人提着双剑,独自朝着天水城走了过来——
确切的说,她应该是在低空飞行。
只见她扇动着翅膀一边飞,一边低声吟唱着某种古奥的魔法咒语。其声音悦耳好听,其面容姣好秀气,伴随着她的吟唱,女人手中的那两把长剑也紧随着闪烁出了白色的,耀眼而夺目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日轮般辉煌。
“……顶戴金冠,肋生羽翼,白衣赤瞳,比肩神明。”姚执云愣怔在了原地,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段《玄玉录》中的话语。
那是一段对太古时期的,神圣殿堂炽天使的描述。其所形容的特征,与眼前的女人相差无几。
对面的女人危险而又美丽。
只见她面无表情,缓缓地将手中的长剑举起,似冷漠的女君,要颁布杀臣的法令。姚执云如梦初醒,从愣怔中反应了过来,他大声地下令:
“所有人!伏低!”
只可惜太晚了,他只来得及将离自己最近的霍敬哲扑倒在地。
但见女人平挥双手,挥斩出了两道剑气。数千彰武卫的将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剑气划过,然后一声不吭地失去了性命。
城下,一片死寂……
“姚营……姚营?”霍敬哲试探着推了推姚执云,对方则无力的从他身上摔了下去。先前的那两道剑气若有若无的划到了姚营官的背甲,他为了救霍敬哲,自己没有躲过去。
姚执云似乎有话要说,霍敬哲慢慢地将他扶起。他的后背一片血淋淋,仿佛洪水决堤,过量的失血,使得姚执云的吐字有些含糊不清,于是霍敬哲努力地辨析——
“敬哲……”
“我在!姚营。”
“我恐怕,是要回不去……”
“不会的。”
“拜托你,去找岳营,就说吾家之孤儿寡母,有劳他……替我照顾。”
“不会的长官,你是不会有事的。”霍敬哲一边摇头说,一边把军服给撕成了绷带给姚执云包扎伤口,他的眼眶微红,眼泪止不住的流。
而姚执云脊背上的伤口渐渐的不再淌血,只是他的身体渐渐的僵硬发冷:
“长官,你要是死了以后谁罩着我?”
“长官你忘了,你还没有休班呢,就这么死了你舍得吗?”
“长官你让我找岳营官干什么来着?你再跟我说一遍我忘了。”
“长官……”
无人应和,
玄宸朝彰武卫前锋旅甲三营营官姚执云,
确定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