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阵

  所谓鸣者,响声也,所谓镝者,箭头也——所以鸣镝即为一种箭头上能发出来响声的箭。说白了,就是拿铜哨替换了箭头上面的锋矢……

  空气从铜哨中穿过,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天水城上的弓箭手们将一支支箭杆中空,其中填满了白磷与硫磺的响箭发射到了天上。

  白磷摩擦着空气,在空心的箭杆中燃烧,箭支携带着大量的硝烟,划出来了一条条轨道。

  耀眼的光芒,为城下冲锋陷阵的骑兵们指明了方向。城下的轻重骑兵们簇拥着颜王,如洪水一般席卷了大半个战场。

  羽箭在头顶呼啸,鹰旗在身边飞扬,洛琰执长戟,玄灵执长枪,铁骑兵们翼护在了两人身旁,凶悍如虎狼。

  ——攻势之盛之强,令一线的神殿军人无心抵抗。他们慌不择路地逃跑,宛若慌慌张张的牛羊。然而玄殿的妖虹夭矫,两脚的步兵很快就被四脚的骑兵追上,长刀挥斩如刈草,鲜少有人能逃掉。

  不过也有一部分神殿士兵运气好,

  他们好不容易,才躲过了玄殿骑兵的追剿。

  本以为是重获新生,可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这时忽然听到了“砰”地一声响——他们那远在二线的同僚,对他们打了一轮排枪……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做逃兵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懦夫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克莱因公爵冷冰冰地说道。他说完,旋即又召集起了一队甲士,强迫他们用长枪大盾组成了一道屏障。

  同时又勒令祭司们在防线之后施法吟唱,秘术法杖上闪动着火焰魔法的光;火枪手们拥作了一团,用颤抖的枪口瞄准着前方。

  ——前方,堆聚着一排火药箱……

  义不行贾,仁不带兵。

  玄灵心软且敏感,对克莱因这种屠杀自己人的行径抵触的不行。

  玄殿的军纪严明,少有逃兵,因为白凤麟曾明确地说过:

  溃逃之兵不但会影响士气,而且还会扰乱其他部队的阵形——所以哪怕不被当场处死,事后也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克莱因的做法不可置否。

  即便是换做白凤麟,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手下留情——可是玄灵出身贵族,骄傲又矫情,他就是觉得克莱因这个人好恶心。

  一想到白凤麟,不知怎么的,周铮临死前的话语就在玄灵的耳畔回萦,使他心绪不宁。

  鹰爵的一些黑历史也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玄灵清清楚楚地记得,白凤麟,他杀过逃兵,也杀过降兵……

  指挥官在战场上胡思乱想是大忌,于是玄灵强迫使自己恢复清醒,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借疼痛来刺激自己。

  “嘶~呃~”

  结果咬得太狠,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玄灵的下唇见了血迹,让洛琰给听到了动静。乍一看,洛琰还以为他在吐血,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你受伤了?!”

  “没有……”

  “都吐血了还说没有?”

  “嘿嘿……”玄灵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是……这是我不小心咬到的。”

  “咬的?”洛琰气得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不同他说话了。

  忽有侦骑向玄、洛二人汇报:

  “少帅,将军,前方不远处有情况。”

  玄灵闻言敛笑,放缓了马速眺望。

  结果他发现那所谓的情况,就是距己方三百尺左右的地方,堆放着一排排木箱。箱子被神圣殿堂的人给垒成了一堵墙,约摸着有半人高,十丈长。

  “无计可施了么?妄想用这种方式来阻我兵势。”玄灵不以为意地想,“传我的命令,给本王把它撞开了!”他斩钉截铁地吩咐道。

  “且慢!”洛琰连忙阻止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注定的,每当玄灵下命令的时候,他的右眼皮就老爱跳:“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绕过去吧,谨慎一点为好。”

  玄灵思忖了一下,同意了:

  “那就听你的——掌旗官,打旗语,锋矢阵变偃月阵,大军绕过前面的那堵木墙,进攻敌人的两翼。”

  掌旗官接令,旋即便左右挥舞着两面红旗,军令就被一名名旗手以这样子的方式传递了下去。居中的骑兵放缓了马步,两翼的骑兵打马加速,远远望去,大军宛若巨人张开了双臂。

  克莱因是何居心不言而喻,当他看到玄殿避开木墙,绕军两翼的时候,脸色登时黑如锅底。

  这不生气不行!

  克莱因大发雷霆——

  原本他的祭司团与火绳枪队已经就位待命,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引爆火药,炸玄殿的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那是以上百箱火药堆成的木墙,是炸弹,可不是什么烟花炮仗——其威力之大,不容小觑。一旦爆炸,产生的气浪与冲击至少会令三成的骑兵当场殒命,五成的骑兵失去战斗力。

  而后他便可以命自家的天骑兵团,驭星骑士团出击,趁人之危打一波漂亮的反击……可谁曾想,玄殿的骑兵没有傻乎乎地趟雷,居然直接绕了过去。

  “该死该死该死!”克莱因歇斯底里。

  见玄殿的军队兵分两路,他忙不迭地下令:“快!传令天骑兵出击,务必要将堕天使的骑兵给拦截下来,不能让他们靠近我们的火绳枪阵地!”

  玄殿的两路骑兵分别由李独行和玄灵带领,他们莫不训练有素,刀枪锋利,旗帜鲜明。打头的三百余靖卫铁骑好似一对淬了毒的短匕,一骑绝尘地带领着数万彰卫轻骑直刺神圣殿堂的腹心。

  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而另一边的天骑兵团的军团长,曾担任过驭星骑士团的指挥官的伊昂伯爵则是一百个不乐意。

  开玩笑,让他去和堕天使的铁骑兵对线,那与让他去送死何异?先前那一战的惨败触目惊心,直到现在伊昂他还有些心有余悸,玄殿的靖武铁骑仿佛是一群钢铁怪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的那些骑兵……啊不对,应该是他的那些步战骑兵在靖武卫面前别说有招架之力了,甚至都来不及逃命。

  好在事后有斯克罗齐公爵替他辩解求情,要不然,盛怒之下的神郁清非得把他给送上军事法庭……

  前车之鉴,让伊昂现在无比小心。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大队的队官熬成了军团长,能不去和堕天使的军队交手他就尽量不去。

  “大人?大人?”

  “啊?”

  “情况紧急,您准备什么时候下令天骑兵出击?”

  “你不要管……我自然有我的考虑。”伊昂唯唯诺诺,犹犹豫豫,但说什么都不肯下令。

  传令兵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面满是鄙夷:“哦?莫非您的考虑就是让骑兵下马步战,以步击骑?”

  伊昂听到那传令兵居然敢嘲讽自己,眼里满是凶戾。他想发作,可忽又心生一计,语气遂变的和蔼可亲:

  “先生。”

  “嗯?”

  “您确定公爵阁下是让我的天骑兵团去拦截堕天使的军队?”

  “确定!”

  伊昂追问:“您确定您没有会错公爵的意?”

  传令兵有些不高兴:“那是自然!克莱因大人的原话是:‘传令天骑兵出击,务必要将堕天使的骑兵给拦截下来,不能让他们靠近我们的火绳枪阵地!’”

  他着重强调了“原话”,还有“天骑兵”等词语,目的就是为了让伊昂别耍小聪明。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伊昂的不要脸程度:

  “不,您听错了,是驭星骑士团的‘铁骑兵’——公爵阁下的原话是:传令‘铁骑兵’出击。”

  伊昂说完,冲着他的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登时会意,丢给了那名传令兵一袋金币——

  传令兵没有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伊昂,难以置信地说道:“您难道不知道,假报军情是要被处以死刑的吗!”

  “您可太看得起自己了,公爵阁下怎么会和您这样的小人物过意不去。驭星骑士团的铁骑兵要是打赢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苛责你。”伊昂不以为然地说。

  “可要是驭星骑士团输了呢!”

  “那就是军团长巴尔德将军的责任,和您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

  “哈哈哈哈,您该不会觉得像您这样的小人物会有资格上军事法庭吧?大人们日理万机,难道会纡尊降贵,来审判你一个小小的传令兵?”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传令兵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本质所在,语气旋即强硬:

  “我明明可以到克莱因大人那里,告您在战场上抗命!”

  “去吧去吧,”伊昂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从开战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接到过公爵阁下的命令,何来抗命一说?”

  “可我明明——”

  “您有什么证据证明?”

  “您又有什么证据!”传令兵怒不可遏,他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伊昂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四周笑笑,传令兵这才意识到,整个天骑兵团都是这家伙的伪证证人,而自己……空口无凭。

  “您的这种行为真的很让人看不起。”

  “我劝您还是早点动身吧,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伊昂面无表情地说。

  “……那您可就要祈祷一切顺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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