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八章 溯源之溯,樱花之樱

  澄清院内,一片宁静。崔雅南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轻摇晃。若此刻溯樱在就好了,她想,至少还有一个人能说说话,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能跟溯樱说这番话,不然,照她的脾气,该去把那王卿宸大卸八块了。想到这里,崔雅南的眉眼间染上淡淡的一层笑意。

  一阵春风掠过,带来了一片青色的衣角,崔雅南抬起头来,看到王锦弦正站在她面前,眼中似有担忧,似有不安。

  “夫……雅南,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发自肺腑?”他方才在一旁看了很久,不知该不该上前问出这句话,毕竟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于自己以前认识的那样了,直到方才看到她嘴角洋溢出的一丝浅笑,才有勇气走上前来。

  崔雅南看着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问道:“你刚才一直跟着我?”

  王锦弦愣了愣,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的眉眼因为他的点头而染上一丝喜色,缓缓开口道:“我崔雅南就是再傻,也不会为了逞一时能耐而说出气话,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王锦弦听后,眼中担忧更甚,问她:“万一他真把你休了怎么办?他,也许真的会……”

  他话还没说完,她却忽然抬起头来对他明艳一笑,那笑仿佛春光,仿佛夏雨,仿佛秋风,仿佛冬雪,仿佛……是人世间一切的最美好。他不愿移开眼,也不知如何移开眼,还未说出的话都哽咽在了脑海中,眼前除了她,一片空白。

  “这么担心我,不如你娶我好了?”她笑着说完,等待着他的回音。她又一次问出来了。一句她二十年来从未说出口的话,一天之内,她说了两次,对着同一个人。

  王锦弦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想要马上点头,又怕显得自己过于轻浮,想深思之后答应,又怕她等了太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僵硬在脸上。

  “罢了,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她干笑两声,收回了脸上的笑容,眼里游过一丝苦涩,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向卧房走去,大起大落了一天,她累了,也困了。

  来不及抽走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跳动的表情,其实他不用答应要娶她,仅是挽留她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她欢喜好久了。

  “我,从未说过不娶你。”他缓缓开口道,语气温柔如春风,掠过春天冒绿的草尖,轻轻吹起她的襦裙,带着泥土的芬芳,飞过人间的四月天。

  她内心如小鹿乱撞,明知他看不到,却强撑着做出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握着的那只手正微微地颤抖着,他只将它握得更紧,柔声开口道:“等我的病好的那一天,我便去崔府提亲,你可要准备好啊。”

  她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的点头。

  他半天没有听到回音,转身一看,才发现她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抹着眼角。

  他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轻轻为她擦拭着眼角,笑道:“怎么哭了?你不愿嫁给我吗?”

  她拼命地摇摇头,然后又仰起头来,看着天空,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天,真好看啊。”

  他点点头,尽管此时,一轮新月已经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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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谢尤桦宫中。

  趁着谢尤桦不在,未溯樱可是在他的宫中上窜下跳差点就没把这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了。最后竟发现这宫中还有个地下室,地下室里密密麻麻地摆着几百个大坛子,却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未溯樱随便掀起一个盖子,醇醇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味道像极了她当年在日本尝过的樱花清酒。原来谢尤桦这死小子竟在宫中藏了这么多瓶樱花酿,竟然还不告诉她!酒窑的一角还摆几件物什,在黯淡的酒窑里熠熠生辉,未溯樱走近一看,好家伙,竟是一套琉璃的樱色酒器,眼色从上到下由浅至深,由纯白到粉红再到绯红。未溯樱心中一喜,正愁找不到杯子喝酒,这么好的东西,摆在这真是可惜了,想必这些小东西独自在这也是挺孤单的吧?既然如此,姐姐今日就给你们见见光!

  装了满满一酒壶后,未溯樱来到了庭中的樱花树下,以层层的樱花瓣为席,这可比上次迎春宴坐的那硬凳子舒服多了。取下了面具和蝴蝶结,因为它们挡着实在碍事,而且万一进酒坏了就不好了。从怀里掏出自己刚才从街上顺来的几包卤菜,有菜有酒,有樱花有月色,虽说这菜是顺来的,但那也是因为她被吞了三个月俸禄实在没钱,等她有钱了一定给那老板还去。

  至于谢尤桦嘛……等她吃完再把东西放回去也不迟,他现在应该还在满王府找她吧,啊哈哈哈哈……

  每次想到谢尤桦那个混蛋还在满王府找自己未溯樱就忍不住大笑,就这样吃饭,喝酒,大笑,吃饭,喝酒,大笑……然后,“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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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尤桦回来时,天已全部黑了,今夜夜色颇好,虽然只有一轮新月,却也亮出了璀璨的银河。

  今日出去时,他已辞退了宫中所有的下人,本想带着未溯千回来,让他把下人干的那些琐事一一做完,以作惩罚,却想不到还没整到未溯千,先把自己整到了。如今,怕是得让公公重新把那些下人再叫回来了。

  经过庭中的樱花树旁时,他微微一声轻叹,正欲抬脚继续向前走去,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只因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樱花酿的酒香。

  谢尤桦转过了身,看着那棵樱花树,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宫中确是藏有樱花酿,但气味也不至于散发这么远,难道说,是樱花开的太快自己发酵酿成酒了?

  (樱花:太子爷您可真能扯。)

  四月天的夜,风吹过人时微微有些冷,谢尤桦正欲入室加衣时,忽然发现被风吹起的层层樱花下,露出了几片水墨色的衣角。

  连忙走上前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轻柔地将那片樱花层层拂去,好像再重一点,自己就看不到下面那人了一般。

  待到一切都已拂去,樱花虽还是不断地洒落在她身旁,他却已看的清晰。

  她左手拿着银质面具,右手依旧拿着那樱色的琉璃杯,只不过酒洒了一地。瀑布般的长发如在水中漾开,丝丝缕缕铺在绯红的樱花上。她安静的睡容如同瓷器一般,唇边带着浅笑,细长的睫毛洒下一层阴影,刘海随着风轻轻拂动,一起拂动的,还有他熟悉的那身水墨色的衣裳,世间仅此一件,墨迹洒的刚刚好。

  他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帮她把纤长的发丝撩到耳后,看着她仿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不知何时,他嘴角竟随着她的笑容微微上扬。

  仿佛被什么惊动了一般,她细密的睫毛忽然颤了颤,沉睡的眼微微打开了一条细缝。他的心跳不自知地漏了一拍,她的双眼缓缓张开,狭长的眼眸中琥珀色流转,眸中一片清亮,醒来后的第一眼,便看着他。

  许多年后,她屡次问他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将她放入心中的,他都没有回答,只因为,是在他认识她的那一刻。

  四月初,银河边,樱花下。

  他问她:“你是何人?”

  “未溯樱。”她说,“溯源之溯,樱花之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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