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天下熙攘,皆不为利往

  欺诈者能够随意改变外形,他们可以变成无处不在的商贾,也能化身为穷街陋巷里的乞丐,或是平平无奇的店小二。

  卡卢坦就是这样一个欺诈者,他本人也被叫做“铁甲摧毁者”。

  很显然,他就是张大先生要找的异常点,一个“现实扭曲者”。

  卡卢坦站在路边,到外面去闯荡世界的想法,一直不能从他心灵中勾销。

  随着他在这座城市的苦闷不断加深,他的这种愿望竟是越来越强烈了。

  他内心为此而炽热地燃烧,有时激动得像打摆子似的颤抖。

  他终于还是意识到,要走就得赶快走!

  要不,他就可能丧失时机和勇气,那个梦想将永远成为“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现在正当年轻气盛,他为什么不去实现他的梦想呢?

  哪怕他闯荡一回,碰得头破血流直至“如今你四海为家”。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想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不想以后,连对自己的人生聊以慰的事情都没有。

  “我曾经也是一个冒险者,直到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如果再过几年,迫不得已成了家,那他的手脚就会永远被束缚在这个“高加索山”上。

  经过不断的内心斗争,年轻的欺诈者卡卢坦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出生的这座城市,到外面去闯荡世界。

  慎重的人会觉得,这后生过于轻率和荒唐,他为什么要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寻死路?

  那个陌生的天地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为什么就不能稳重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多替别人想一想,为什么就不能三思而后行。

  但是,年轻的读者们啊,不要责怪他。

  不要责怪作者,责怪这写得如此胡言乱语。

  不论在任何时代,只有年轻的血液才会如此沸腾和激荡。

  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有过自己青春的梦想和冲动。

  不妨让他去吧,对于像他这样的青年,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

  少年卡卢坦也已经把自己外出的目的地选择了诸子城。

  诸子城对他来说,已经不算“大地方”。

  而更大的地方他还不敢去涉足。

  诸子城是合适的。

  对他来说,那地方已经是一个大世界。

  再说,离家也不远,坐汽车当天就能返回。

  到诸子城去干什么?

  他将在那里怎样生活?

  别无选择。

  他只能像大部分流落异地的人那样,要么去包工头承包的各种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抗石头,提泥包,钻炮眼;要么给人擦碗碟洗盘子、端盘子、发传单;等等。

  “不管怎样,我是非走不可了。”

  卡卢坦把他外出谋生的一切方面都想好以后,决定先和母亲谈这件事。

  然而,她根本不在意卡卢坦在说什么,她只在意她认为对的。

  “卡卢坦啊,”

  他母亲握着他的手,

  “我和你父亲的身体都越来越差了,就是对你放心不下,幸好当年你听了我的话,变成了现在这个大学老师。

  现在,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不然我都觉得你的心理有问题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又或者说,卡卢坦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越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陷入了沼泽,每走一步都是在距离死亡更近一些。

  当大学老师这些年,他内心的痛苦便越来越大。

  以前心里闪过一些不快,但总觉得忍一忍就好了。

  有人说时间能磨平一切锐利,可对于卡卢坦而言,时间却像是个放大镜一般将他内心的不妥协一点儿一点儿的全都放大了,直到他无法回避。

  “是不是工资特别低?钱少才看不到未来。”

  “听我的,看看你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合计合计。”

  在同为欺诈者的同伴的安慰下,卡卢坦越发清楚,其实他根本就不爱现在这个身份,这全都是父母的安排。

  甚至这些年他能撑下来,也都是因为左邻右里、远亲近戚都觉得这工作很光荣。

  卡卢坦终于承认,自己的人生早已不由己。

  他们认为自己应该这么过,他们认为自己的工作很好,于是自己就只能这么过,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无法对家里人说一个“不”字,他不能对朋友们说自己感觉很糟糕,他习惯被陌生人忽略。

  不知不觉中,他一个有着“铁甲摧毁者”头衔的欺诈者竟然获得如此的窝囊。

  于是他在晚上写了自己的心声,虽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四十多岁的我是一名大学老师,

  现在唯一能让我激动的事

  大概就是能拒绝别人一次

  能和别人吵一架

  鼓起勇气打一架

  做一些

  自己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

  不是这些事多么多么有吸引力,

  而是我很想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评论区始终那么安静,直到有人写下了自己的平论:

  “四十多岁的大学老师一天到晚的就想着和别人吵架?和别人打架?

  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清醒一点吧,成熟一点吧,四十多岁要面对的难道不是如何安稳地过完这一生吗?”

  这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卡卢坦也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才令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卡卢坦站了起来,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想变得不太一样,”

  卡卢坦换了身衣服,戴着顶圆礼帽出门,

  “不是证明我有多么好,而是为了证明,”

  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往机场,

  “我还活着。”

  他想离开,现在就走,一刻不停歇。

  电台里放着一首歌,送给那些即将远行以及正在远行的人:

  “一切都已离我远去、远至五百里外

  弹指一挥间、过往成云烟

  天啊,我是在五百里之外

  你能听到鸣笛声在五百里之外”

  卡卢坦看向收音机,又看向司机,那是一张漠然的脸。

  张大先生看着前方,他身后坐着一个欺诈者,一个“异常点”。

  这个世界的欺诈者很多,但绝大多数都“安土重迁”,不像他车上的这个人。

  “能不能换首歌?”

  卡卢坦终于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

  张大先生伸出手,换歌其实就等于是换个频道。

  新的频道内,有人在讲着一个故事,关于家庭: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以婚姻和血缘关系(包括领养)为基础,由共同生活并有相互责任的人组成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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