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日落
灯光不怎么明亮，暖黄色的灯光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却又让人昏昏欲睡。木制的装修风格，长条形的制作台，旁边是一排木制高脚圆凳，制作台里几个带着白色厨师帽的师傅正忙碌着，再配上墙上装裱起来的大大的繁体“氣”字，张程再不知道这里是家寿司店就说不过去了。
店里没什么人，除了他和身旁的老爷子就只剩下制作寿司的师傅们和一旁的服务人员了。从梁社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也到了该吃饭的时间。这家店装修的风格很精致，看起来不像是缺少顾客光顾的样子。这个时间店里除了他们两个却没有一个顾客，张程怎么也想不通。
下午跟老爷子见面的时候，不知道老人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他来吃饭。张程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答应了老爷子，不过其实他对于跟老爷子一起吃饭这件事并不是很抗拒。谁会跟好吃的过不去呢。
“坐下吧。”老人这样说着，向着吧台走去。
穿衣风格相当有日式特点的服务员已经迎了上来，不过开口却是相当地道的首尔话：“这边请。”领着两人坐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制作台的最好位置，还顺手替两位拉开身前的板凳。
老人表现的倒是很随意，脱下外套就递给一旁等着的服务人员，然后一屁股坐上了凳子。张程看到身边也有人微笑站着，只好有样学样，照着老爷子的流程脱下了外套。
身旁的服务人员拿着外套离开了，张程才把注意力收回来。
“酒吧那块地还满意吗？”老人接过面前吧台里师傅用夹子递过的温热的毛巾，细细的擦起手来。
“当然满意了。”张程也接过毛巾，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会这样问。
“你满意就行。我听金贡说，你还挺喜欢楼顶那个露台的。”
“嗯与其说是喜欢那个露台，不如说是喜欢露台外的景色。”
“南山的日落吗？”老人似乎轻笑了声。
张程诧异的看了老人一眼，不过随即想到身旁有个金贡也就释然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家店吗？”老人见张程没有回答，又接着问。
“不知道。”张程摇摇头。
张程甚至连这个地方是哪里都不清楚，他只记得车子在不断往上爬升，从车内向外看的视野渐渐开阔，建筑在他的眼睛里逐渐缩小。看起来这家店似乎在山上。
老爷子低头看了眼手表：“再等一会儿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服务员已经把刚刚用来擦手的毛巾收走了，现在端上的两杯茶水是用来净口的。张程将茶倒入口中，口腔轻轻用力，让温热的茶水在嘴里来回流动。茶水味道很淡，如果不是入口时微微的苦涩感，张程还以为只是一杯温开水。
“来这里感觉还习惯吗？”老爷子已经把茶水咽了下去，随手将茶杯放在一旁的餐台上。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张程反问老人，嘴角带着笑。
“我当然想听真话了。”老人挑挑眉。
“真话就是不太习惯。”张程抿了抿嘴，开口有些犹豫，“看起来好像我对这里适应的很好，但其实还是不太习惯。学校里跟社会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更别说是外面的世界了。一下子要学会自己面对很多事情，虽然你们都一直在帮我，但我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老人安慰道。
“但还不够，”张程盯着老爷子，“不是吗？”
老人没有回话，回望着张程。
“我从来到韩国第一天见面之后就在想，想为什么你这么急切的要我来这里，为什么不惜以给我开一家酒吧作为代价，为什么我刚下飞机就给我股份虽然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也不知道什么具体原因，但我好像大概了解了你的意思。”
“你只要清楚一点就够了。”老人无声的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你是我的孙子。仅此而已。”
张程倒是摇了摇头：“恐怕不只是因为这样。我”
张程还要说什么，却被老爷子制止住了：“好了，师傅马上就上菜了。这么好的料理，不用心对待的话，就有些暴殄天物了。”
前菜是一小段烤鳗鱼，被看起来年龄不小的师傅用木制托盘呈上来。一条身长六七十厘米的鳗鱼最终却只取最中间的一段来吃，张程觉得这未免也太浪费了。托盘上的鱼段还在滋滋冒油，张程伸手去接的时候能听到到空气爆裂开的声音。
毕竟是前菜，分量没有很大，两人都是几口就咽下整道菜。不过好在后面还有烤石斑鱼和烤甲鱼端上桌，暂时缓解了张程肚子里的饥饿感。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在韩国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吧。”老人已经吃完了前菜，正用纸巾擦着嘴。
张程还在和最后一小块烤甲鱼做斗争，听到老爷子的话也点了点头。
“前一段时间太忙了，连跟你吃个饭都没时间。”
“你现在忙完了？”张程嘴里还啃着甲鱼的骨架，含混不清的问到。
“对啊，现在是忙完了，所以就有时间请你吃饭了。”
两人正说着话，张程身侧的墙壁却忽然发出了机械运作的响声。原本落地的窗帘逐渐被掀开，露出了被遮盖住的落地窗。
“这是这家店的特色，也是我今天要带你来的原因。”老人轻声对张程说。
窗帘逐渐上升，落地窗也逐渐显出原貌。餐厅果然是建在山上，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足够看清山下首尔市区里纵横的马路和交错的房子，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几乎没有几座高楼能与张程现在所处的高度齐平，让张程有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远处天际线和绵延的地面相接，天和地就在眼前伸展开来，偶尔可以看到几只鸟飞远，两三座孤零零的丘陵就跟它们的眼睛接壤了。
黄昏时分的日光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余光射进餐厅里，头顶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屋子里成了金黄和阴影交织而成的世界，张程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
“你知道吗老爷子，”张程说，“有时候我觉得来到这里是个正确的选择。”
“看到景色就这样有感而发了吗？”
“也不全是吧。”张程笑了。
因为有梦想，有方向，还有许许多多关心他的人们，以及数不清多少个美好的瞬间。
现在这才是张程真正的真心话。